持练当空舞

“你希望我明天上午爬起来就说赛季结束了么?这不是任何人所想,我相信,我们能杀回洛杉矶!”

——德怀特·霍华德;美国东部时间2009年6月13日

霍华德发布“杀回洛杉矶”的豪言壮语时,距离2009年总决赛第五场还不到24小时,他的表情没有丝毫胆怯,尽管奥兰多魔术已经1比3大比分落后,被对手洛杉矶湖人逼到了悬崖边上,霍华德仍然希望所有人相信魔术队有机会绝地反攻。

雷同宣言和结果

NBA总决赛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球队能做到1比3落后再连续扳回3场比赛从而赢得系列赛,所有旁观者都知道霍华德在给自己和队友打气,能翻身的机会微乎其微,虽如此,人们依旧对这个能颠覆禁区的大个子保持由衷地敬仰,不是因为其雷霆万钧地暴扣,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首次杀入总决赛的新丁能有着不服输的斗志。

霍华德的宣言没能成为现实,篮球场的残酷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第五战,洛杉矶湖人用99比86的比分掐断了魔术最后一丝突破希望,当镁光灯全都密集在科比的MVP光环一侧时,不会有人记得霍华德会在更衣室沉默与哽咽。自古以来,这是篮球赛场法则的终极体现,球迷永远只记得胜利者,NBA没有“总亚军”的称号。

类似的故事,总带有几分悲怆,往上追溯到1976年总决赛,老牌劲旅波士顿凯尔特人对阵黑马凤凰城太阳,凯尔特人先下两盘,太阳完全不示弱,又回敬两场胜利改写大比分到2比2平局。第5战惊天地泣鬼神,双方绞杀3加时,凯尔特人128比126险胜,赢得天王山之战的胜利。赛后,太阳队前锋加菲尔德·赫尔德放出狠话:“我们知道,我们能击败他们。比赛会进入到第七场决胜,我们获胜!”后来的第六战,命运和斗志昂扬的太阳队开了一个玩笑,凯尔特人87比80击败太阳,4比2大比分赢得系列赛并且夺冠。——该系列赛的第五场,被史学家誉为“历史最长一战”,3加时期间道不尽荡气回肠,据说很多看过此战的球迷回家纷纷将球票裱糊悬挂以传后人,可见厮杀之惨烈,因此,赫尔德的豪言虽没成为现实,太阳依旧赢得了世人的尊敬,毕竟以黑马身份与传统劲旅凯尔特人斡旋到第五场读秒决胜,已是远远超出事先期望值。

奥兰多魔术也一样,霍华德在第四战失利后号称要杀回洛杉矶的口号没能实现。早在东西部决赛阶段,就有球评者毫不忌讳地指出克里夫兰骑士对阵洛杉矶湖人将代表NBA最高水平的竞技水准,改而言之,球评者们多认为骑士队实力与经验均稍强于魔术,骑士PK湖人将有精彩绝伦的镜头出现。无奈,东部笑到最后的是魔术,从未打过总决赛的霍华德面对着总决赛经验丰富到极致的科比·布莱恩特,最后的败北并不奇怪,火候与经验均落在下风的魔术从站在总决赛赛场的初始一刻起就该知道,这个系列赛将犹如地狱一般难行。

魔术每一个球员都知道,霍华德也知道。

魔兽不太冷

暂且抛开最终无疾而终的冲冠尝试,2009年季后赛对霍华德来说,算得上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身为2004届菜鸟的他从2007年第一次冲击季后赛,2006—07赛季季后赛首轮就被0比4横扫,2007—08赛季便晋级到第二轮才被东部老牌劲旅活塞击败,一年后的2008—09赛季,虽无缘奥布莱恩奖杯,魔术却破天荒杀入总决赛,这可是自1994—95赛季以来的第一遭,上一次缔造魔术总决赛冲冠机会的还是“鲨鱼”奥尼尔,不同于1994—95赛季的是,霍华德身边羽翼远远不及昔日奥尼尔。

2009年季后赛没有完美的结局,至少有完美的过程,霍华德一共厮杀了23场季后赛,这比之前两年季后赛加起来还多,且连续第三年保持季后赛进程的上扬姿态,显然比“总决赛败北”之类的字眼更能映衬出霍华德的进步。

算起来东西部四强出台时,历数骑士队、魔术队、湖人队、掘金队的前期征途中,魔术的前进道路最为艰辛,首轮4比2击败费城76人,次轮4比3险胜波士顿凯尔特人,整整厮杀13场比赛才与骑士队对峙。相比之下,骑士队前两轮仅用了8场,掘金前两轮用了10场,湖人第二轮与火箭纠缠7场,即便如此,前两轮也只用了12场——霍华德与魔术步步荆棘,好在整个东部都没有能与霍华德扳手腕的禁区中锋,魔术凭借得天独厚的禁区优势,终于站到总决赛舞台。怎奈何湖人内线加索尔虽名望远不如霍华德,却是一等一的细腻型内线球员,总决赛中,魔术赖以天堑的禁区筹码并没能百分百发挥出预计作用,霍华德被防守球员层层纠缠,最擅长的无球机动性进攻无从施展,进攻端效率大打折扣,最终魔术饮恨也是意料之中的败局。

“整天我都在考虑,这是奥兰多的冲刺时刻,是全年的最后战斗。我需要全力以赴,保持乐观,我要做到那些人们认为我做不到的事情。”第五战开始前,霍华德仍然斗志磅礴。

很可惜,再炙热的斗志也无法掩盖魔术实际战斗力稍逊一筹的实质,第五场比赛打消了魔兽意图背水一战重整雄威的算盘,受制于裁判哨声的他眼睁睁看着出场时间被切割到支离破碎,湖人99比86在奥兰多人家门口捧杯,甚至没给主队留下任何颜面与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

步步为营的苦难

整个2009年季后赛,对霍华德来说意味着太多次天堂往左地狱往右的选择题,更无奈地是,魔兽发现选择权往往不在自己手中,无论对手输赢,都会给霍华德造成不小的麻烦。回顾2009季后赛,霍华德技术统计为场均20.3分15.3个篮板1.9次助攻2.6次火锅,命中率为60.1%,罚球率为63.6%。

表面上看,这是一份华丽的统治力数据,实则不然,霍华德技术统计并不稳定,举例来说,他在第一轮对阵费城76人时,每场球能贡献24分15.8个篮板2.8次封盖,高达68.3%的命中率可以见证霍华德的轻松程度——很显然,这是建立在费城禁区战斗力脆弱基础上,要知道,魔术队常规赛季禁区得分高达45.1分,占据全联盟第一把交椅,76人的这项数据仅列联盟第20位,霍华德自不难在费城内线翻江倒海,如入无人之境;接踵而来的东部第二轮,对手是去年总冠军球队凯尔特人,应该说霍华德是幸运的,他每场球仍然可贡献16.4分17.1个篮板2.7次封盖(命中率54.9%),不难想象,如果“狼王”加内特健康出现在凯尔特人阵营中,霍华德恐怕就不会那样轻松,加内特卓越的机动力以及擅长大范围协防补防的防守技术特征,都会让霍华德感觉到更大压力。即便少了加内特,经验老到的凯尔特人还是把魔术死死拖住,一直到第七场才缴械。

东部决赛遭遇克里夫兰骑士,霍华德再度恢复了洪水猛兽的形象,65.1%的准星,场均25.8分13个篮板2.8次助攻1.2次封盖,每场比赛都显示出不把骑士禁区对手放在眼中的霸气。

前三轮季后赛,霍华德场均得分分别为首轮24分、次轮16.4分、第三轮25.8分,前三轮季后赛的命中率分别为首轮68.3%、第二轮54.9%、第三轮65.1%——对内线球员,又岂是霍华德这类基本只能靠禁区近筐得分完成进攻的内线球员来说,前三轮呈现超过10%的投篮准星落差是相当罕见的。说得更直白一些, 霍华德进攻手段没有到无坚不摧的地步,一旦他的弱点被抓住,这头活蹦乱跳的魔兽未必就是不可制服的妖怪。

步步为营的季后赛容不得丝毫瑕疵,任何失算都可能导致崩盘,很不幸,对手洛杉矶湖人的主帅“禅师”杰克逊恰就是全联盟最擅长抓软肋的智者,整个总决赛系列战,霍华德绝大多数时间陷入苦斗,他的体力不是用来扣篮得分,而被更多花费到如何摆脱对手贴身或绕前防守的卡位工作上。杰克逊针对霍华德技术特点,重点布置无球贴身或站前侧前等数道包围圈,将霍华德时刻纳入到重重陷阱之中,多半次数的低位接球都会引发包夹,霍华德往往只能往外移动接球,却发现离开自己最熟悉的禁区攻击范围,导致杀伤力打折扣。

5场总决赛,霍华德命中率为48.8%,较东部首轮的68.3%几乎跌掉了二十个百分点,他平均每场球只能拿15.4分,尽管15.2个篮板4次火锅的数据闪闪生辉,平均每场球4次失误的反面教材一样倾诉着霍华德遭遇到了多么大的防守狙击力度。

锋从磨励出

菜鸟年的霍华德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而且,只要是看球10年以上的球迷,脑子里面都会不由自主联想起另外一个恐怖的名字:“鲨鱼”沙奎尔·奥尼尔。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产品,一样都只会强力灌筐(奥尼尔的勾手以及其他背筐技巧多为1996年到湖人后修炼,魔术时代的奥尼尔相当粗糙,一身蛮力倒是不假,进攻手段却相当单调),一样都不怎么会投篮,一样都有着可怕的爆发力,一样都罚球水平汗毛淋淋。

奥尼尔之所以日后成为名垂青史的统治力中锋,很大原因在于这个大个子的智慧,他学会了阅读比赛,也许会了背筐单打的多种技巧,配合猛犸象一样的身板儿,成就一段颠簸不破的禁区神话;与奥尼尔一样,霍华德也在迅猛成长,较为显著的现象是2007—08赛季的霍华德犹如易筋洗髓一般,勾手技巧大幅度提升,将自己除了扣篮什么都不会的粗线条形象大大优化。然而,霍华德与奥尼尔的成长方向并不完全一样,奥尼尔丰富个人攻击技巧最终达到了巅峰中锋的高度,霍华德的低位持球进攻能力虽有急剧膨胀的趋势,却远远没能触及顶级中锋的娴熟地步。

好在霍华德着实是一个太聪明的球员,他擅长用脑子打球(这一点,与其暴力球风成反比),考虑到自己低位持球进攻还不够稳定,也考虑到自己中距离持球进攻手段有限,霍华德开始致力于挖掘无球移动进攻的套路。何谓无球移动进攻?霍华德有着杰出的爆发力,身高臂展步伐都是上上之品,他往往是忽然启动杀入篮下,接到队友传球立刻完成扣篮,赶在对手形成包夹前便结束进攻。这一思路,把霍华德速度机动性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也有效避免每一次进攻都必须低位强卡的绝对模式,作为直接后果,霍华德的技术统计从2007—08赛季开始节节攀升,他也完成从纯粹防守暴力中锋到全队辅攻中锋的角色转变。

然而,拥有极度赛场智慧的霍华德还是在2009年季后赛遭遇到了麻烦,譬如第二轮遭遇凯尔特人以及总决赛遭遇湖人,这两支球队全都在冻结霍华德无球移动的防守端布置重兵,令霍华德经常需要付出极大努力才能渗透进入禁区,大量体力精力耗费在与防守球员的推搡纠缠过程中,且所有防守者似乎都学会了在霍华德强顶入内线时适时倒地扮演被撞的受害者,让本来剩余犯规次数就不富裕的霍华德雪上加霜。

一旦无球移动进攻的套路遭遇困难,霍华德便只能按部就班靠着低位强卡要球,此刻,防守者环伺的低位充满危机,霍华德往往是还没拿到球就已看到数名防守者缩小防线——该措施,结合无球移动的冻结措施,成功抵制霍华德在进攻端的杀伤力,迫使他很多时候不得不再度退化到纯种防守铁幕的境地,也迫使魔术丢失了近筐位置首席火力的阵地。

究其根源,不是对手狡猾,还得说霍华德持球攻击力不足导致处处受制。回过头看看上世纪90年代三大中锋奥拉朱旺、尤因、罗宾逊,哪个不是禁区称霸的主儿?哪个没遇到过包夹没遇到过站前防守?可三大中锋的技术着实全面,不论是奥拉朱旺还是尤因抑或罗宾逊,几乎都能拉到18英尺左右距离接球,接着用中投或者干脆运球突破来撕破防守。可这对霍华德而言恰是无解的问号,他没有中距离持球进攻能力,背筐技能虽成长却也没到滴水不漏的强悍程度。宝剑锋从磨砺出,当遇到一样聪明的对手时,也是霍华德升华技术的时机。

细细的命门

老天是公平的,既然给了霍华德不逊色于后卫的惊人弹跳,就会剥夺霍华德另外一个领域的特殊技能以示公正——霍华德不会罚球,他的罚球姿势都不怎么标准。NBA球员均为职业球员,按照人们通常理念认知,平均75%准星的罚球率是及格线,后卫球员靠投篮吃饭,该标准可稍许上提到78%甚至于80%,内线球员罚球准星要求稍低,却也不该低于72%或者70%——霍华德职业生涯罚球率只有60.1%,2009年季后赛倒是高于平均水准,也不过是63.6%,意味着他每三次站上罚球线,就会有一次罚球机会白白浪费。

罚球不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奥尼尔不就罚球水平很业余么?别忘记奥尼尔有一项特殊属性:他从来不会因为关键罚球而导致准星失常,换句话说,奥尼尔在重大比赛关键时刻的罚球稳定性与平日几乎没什么区别,不准,就是一贯不准,平日两罚一中,到了关键比赛还是两罚一中,即便是读秒决胜阶段,奥尼尔照样两罚一中。在这一点上,奥尼尔也算至阳至刚,再喜欢挑毛病的记者也没办法从奥尼尔数十年如一日的差劲罚球上找到什么把柄,更何况奥尼尔手肘受过伤是公开的秘密,他无法摆出肩肘腕指一线的标准瞄准姿势,罚球不准情有可原。

霍华德似乎就有点罪人的味道,他平日罚球较为寒碜也就罢了,进入季后赛关键时刻,霍华德罚球有时候更会造成麻烦,一个信手拈来的例子是总决赛第四场魔术91比99加时赛败北的惨痛教训,这一战,魔术输掉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直接让自己站到了坟坑边上,剩下的工作只是等湖人一脚飞踹将自己踢入坟坑而已。身为挖坑的主角,霍华德难辞其咎,终场前11秒,魔术87比84领先且握有球权,湖人几乎没有任何生机可言,科比对霍华德犯规,把他送上了罚球线。

霍华德只要两次罚球命中一次,魔术的领先优势就会扩大到4分,湖人想要翻盘难比登天,所有魔术场上球员都暗中松了口气,笑呵呵看着霍华德执行湖人最后的死刑。峰回路转的悬念就此诞生,霍华德两个罚球偏得离谱,湖人守转攻,费舍尔的三分球追平比分,将比赛拖入加时,湖人笑到了最后,魔术垂头丧气眼看着胜利从指缝中溜走。

假设霍华德两罚全中甚至只有两罚一中,结果将截然不同,魔术完全可能拿下第四战,改写比分到2比2,系列赛的胜负还很难说,即便魔术最终难逃厄运,最低限度都能把系列战拖入6场,无数战机有可能帮助魔术改写历史。霍华德的罚球,是这大块头心中永远的痛,就是第四战剩余11秒时候的两次罚球偏出,给了湖人重新组织反击的喘息机会。

不怎么会罚球的中锋,一般都不怎么会投篮;可不怎么会投篮的中锋,能稳固罚球的人多如牛毛。霍华德若还希望自己能向着统治力中锋方向靠拢,从心理上跨越那条细细的夺命线显得格外重要。要知道,篮球场上,你需要挑战的不仅是对手,更多时候是自己挑战自己,唯有能战胜自我的球员方会迎来涅磐的曙光。

最后一项标注:霍华德在2009年季后赛出战的23场季后赛中,累计罚球228次,平均每场球接近10次罚球线机会。如果他的罚球软肋无法改善,“砍鲨战术”早晚会变成“砍魔战术”,届时霍华德的困境还会更为窘迫,而这绝对不会是魔术希望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