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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师亦友忆戴公

2009-08-06

金山 2009年6期
关键词:公演剧团

丁 尼

开始只是一般领导与队员关系,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关系当然不一样了,我是很崇拜他的,也的确向他学习到表演艺术上许多东西。

戴公名涯,原名忠勳,他与我可以说亦师亦友。

1937年的冬末,我已在中国戏剧学会救亡演剧队。当时中国戏剧学会负责人戴涯在西安,我们救亡演剧队由冷波带队,先在徐州开展工作,徐州战事吃紧,接到戴涯电信,要我们到西安,这就认识戴涯。

开始只是一般领导与队员关系,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关系当然不一样了,我是很崇拜他的,也的确向他学习到表演艺术上许多东西。

中国戏剧学会救亡演剧队到西安后,首先到南乡进行宣传。但一个纯民营的剧团,是没有多少钱的,是靠在城市中公演售票来维持,大家没有工资,吃大锅饭。当时的方针是“城市经营,农村宣传”。可是要公演,就得大一点的剧目,那年的秋天,选择了《黄花岗》,新戏一切服装、道具、布景,都得新制,投人资金过多,结果赔了钱.连伙食都难开了,人员纷纷离团另谋出路。随后虽又演了《日出》、《突击》等戏,仍难维持。这时,西安的战时干部训练团第四团(简称战干四团)要办艺术人员训练班,找到戴涯,请他负责,他便带着中剧的仅有的六七个人去了战干四团。

在战干四团办了两期艺术班,这时有了变化,反共的阴谋已明朗化,而人际关系也紧张,大家便想离开,重新搞职业剧团。可是要集体离开也是不容易的。戴涯和冷波、洪正伦中剧的几个领导人便商量了计谋,十月十日是“国庆”,定会组织庆祝晚会,我们九月外出公演,到时不回,必然引起矛盾,制造成僵局,借机辞出。于是九月中我们以战干四团的名义赴宝鸡去演出,果然如预计的,“国庆”前来了命令,要我们回团组织晚会。戴涯在临近前回报“正在演出,票已售,不能回团”。这一来惹怒了战干四团负责人葛武棨,恼怒地说“不回来,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这样,“国庆”过后我们回到团里,葛武棨向戴涯大发脾气,戴涯趁机提出辞职,于是中剧的人集体写了辞呈,葛武棨大笔一挥,我们便全体离开了战干四团。(两期艺术班的留团毕业生已组织了战干剧团,对我们这些不驯服的人离开,更是乐意的。)

十一月重组中国戏剧学会,简称中剧。

在旧社会,民营的职业剧团要想生存发展,固居一地是不行的。因为人员不能太多,排的剧目就不可能多,而一个戏在一地最多演个六七场,所以得跑码头,作旅行演出。我们在西安演出了五个戏,就开始出发了。

这里还有一个政治的原因。我们是那样地离开战干四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在我们要公演《日出》,就在卖出票的前夕,陕西省党部来了禁令,说《日出》是禁演剧目,不能演。面对这种蛮横,戴涯无奈,叫人在大门外贴出声明:“《日出》奉令停演”,戴涯把“奉令”两字写得大大的,以此来抗议。同时立即突击排《重庆二十四小时》,并向观众声明,要退票者可退票,但没有一个观众退票。

看来西安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戴涯决定出去公演,路线是宝鸡、汉中,由广元入川。我们这个剧团只有十多个人,不分什么演员、职员,布景、道具、服装,都是自己动手来做,女演员、包括戴涯的夫人杨月秋,她们就是裁缝。演出时也不分前台、后台,谁有空谁就到前台服务。而且我们都没有工资,营业好了分些零钱,不好就一起喝稀饭。虽然生活苦,可大家却很愉快。广元演毕,戴涯考虑到以我们剧团的阵容,是难以和重庆、成都那些大明星、名剧人比的,于是改路线,掉头去兰州。

在兰州迎接了抗战胜利。戴涯觉得中剧的发源地是南京,南京是国都,他又是镇江人,于是决定一路演着回南京。

在旧社会,搞民营职业剧团,要受到许多压力,军人、警察、宪兵、特务、伤兵、青红帮……这些人都得照应,戴涯的烦恼很多。有时明明满座观众,售票的钱却不够院租。有时还受伤害。在天水,租借了民主纪念堂为演出地,白天排戏,纪念堂前楼的办事人员,说影响了他们办公了,来干涉,并动手把戴涯打伤。在开封演《日出》,国民党空军带两个少女来看戏,硬坐在前排,演黄省三的演员因为第二场才上戏,便在前面临时服务。这时持座位票的观众到了,他便请占座的空军让座,那空军大怒,举手拿面前的茶壶把演员砸得头破血流。气得戴涯拉空军去宪兵队交涉,他在戏中还有角色,这时只得临时换演员。戴涯向观众声明,这场戏将演得不好,不愿看的可以退票,可观众非常好,无一人退票,高喊着:你们演吧,我们都看见啦。

1947年冬,回到南京后,便筹备演出,打炮戏选了宋之的写的《武则天》,戴涯找了国民党负责宣传的要员张道藩,说好租借香铺营的文化会堂为演出地。一切准备齐全,剧票、海报、广告也印好。这时忽然有了变化。张道藩要戴涯演反共的“戡乱戏”,不然就不能在文化会堂演出。张道藩知道戴涯已经投了演出费,是作出要挟。戴涯当即一口拒绝,演出当然只好停下来,结果又背上了一大笔债。

戴涯对我夫妻二人非常关心,在我生活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无私的帮助。记得1940年我在战干四团,因为和延安友人通信,被关禁闭。戴涯多方奔走,保我出来。我出走绥西,二次回到西安,夫妻二人生活无着,我又得了斑疹伤寒,是戴涯决定从公演的票房中,不断地取款为我治病,待我出院后,又将我夫妇接到他家中,供我食宿,直到为我二人找到工作。这种古道热肠,是我终生难忘的。

我的艺术成长,也是和戴涯的影响帮助分不开的。记得1938年夏天,戴涯联合了在西安的话剧演员,以旅陕剧人的名义演出《日出》,在演出时,扮演潘月亭的周伯勋突然嗓哑失音,而当日票已售出,不能停演,由于我对此剧较熟,戴涯便建议我来突击。在众多合作者帮助下,我没出大错地完成了这场演出,从此以后,中剧演出《日出》,潘月亭一角便同时由我担任了。后来在许多戏中,戴涯也委以重要角色。中剧东山再起,第一个戏是《茶花女》,戴涯分配我演原来他演的乔治·杜瓦乐一角,并且给我很多指教。我在艺术上逐渐地成熟,是与他的教导分不开的。他还放手让我导演,就在那几年,我导演了《桃花扇》、《心狱》等戏。

他一向对艺术非常严肃而刻苦,年轻时曾和唐槐秋一起创办中旅,开创了中国话剧职业化的道路。他扮演的《梅萝香》中的秦叫天一角,因轰动平津而得了“戴老板”的绰号。他以扮演《茶花女》中乔治·杜瓦乐,《雷雨》中周朴园,获得“戴派老生”之誉。

他创造角色极重角色特征,要演成“这一个”。他主张不同的戏里应是不同的角色(以区别“不同的戏里是不同的自己”的理论和创作方法),他从外形的改变到声音的化装,都有自己的设计和表现。不用说他演的《日出》中的李石清,《李秀成之死》中的李秀成,《清宫外史》中的李莲英各自不同,就是他演的《北京人》中的曾皓和《家》中的高老太爷,这样两个代表封建阶级行将就木的老朽,也是不样的。一个是即将死亡而拼命挣扎(曾皓),一个是死抱着家长的威严但已虚弱不堪(高老太爷)。他将这两个人物的步履,驼背的样子,都有所区别,在声音的运用上,曾皓是声颤而不清,连吐痰都要用极大的力量带着声音吐出,而高老太爷则是强作有力而气虚声空。至于他演的周朴园,则又是另一种形象了。

他把戏曲中的念白、形体动作,化入话剧表演中,取得了极好的效果,如李秀成、李莲英的步伐、手势、语言等。

李秀成在第四幕自杀前祭酒时的三段台词,第一段祭洪秀全等,他手举酒杯在前面,仰首高叫“天王!东王!……”戴涯用了京剧中的“叫头”,苍凉而悲壮;第二杯酒,他平端酒杯在胸前,将“十四年来,在我们一切大大小小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了的一百万以上的兄弟姐妹们!请你们的英灵,来飧用我的第二杯敬酒!”这大段台词,低沉快速而清晰地把前面四十八个字一口气说出,然后一个停顿,再继续说“敬酒”二宇,随之松手使酒杯落地粉碎,随着这杯碎,后台响起太平军战士耸身自焚的高歌,这时他抢过第三杯酒,转身飞步到窗前高举酒杯,一声高呼“第——三——杯!”——每演到此处,台下总是掌声如雷。《日出》中李石清与潘月亭拼斗时的大段台词,戴涯运用了“贯口”这快速急口,也常常博得观众的掌声。

他身体虚弱,加之嗜酒如命,经常在演出中昏倒在后台,常是注射强心针来上台,他一到了台上,就生龙活虎一样,这是很可贵的。

但是这样一个好演员,由于历史上的政治原因,始终在戏剧界被排斥在外,以至在文化大革命中含冤而死,今后就将更不为人知了。

我1998年去南京,想去探望他的妻子杨月秋,可是她已仙逝。我在伤感之余,写了下面的诗:

游金陵忆戴公

荷香阵阵访金陵,秦淮波映忆戴公。

雁塔飞雪初识君,亦师亦友长安城。

困厄境里得温饱,红氍毹上沐春风。

关中同尝饥寒苦,兰州共享剧艺荣。

相国寺畔全清史(注)夫子庙边业凋零。

战歌唱遍大西北,高台教化亿万众。

中剧十年陕甘豫,剧运史上竟无名。

戴公创业肝胆沥,半世坎坷获罪刑。

囹圄三载无诉处,铁冠压顶志不倾。

身后虽平不实冤,含恨而去怎复生?

事绩件件客观在,自有历史作定评。

回忆戴公平生事,泪洒苍天咽无声!

注:全清史,指中剧将杨村彬《清宫外史》一、二、三部全都演出,这恐是全国唯一的了。

作者简介:丁尼,中剧成员,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成为前线话剧团主要演员。现离休,居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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