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如风

家乡的夜晚很静，夜晚的虫子们收起了呢喃，只剩下泥土和树木渐渐清晰的呼吸声。

野草、山坡、鸟巢、月亮，一片黛瓦，半块青砖，院前的小径，房顶上袅袅升起数缕轻薄的寒烟，几根擎天的大樟树，那里曾是我心灵的诗意栖息的故乡。

飘零到这个城市多年，依然喜欢冬天的黄昏里，站上高高的阳台向故乡的方向眺望，我的眼睛被从故乡赶来的雪花或是细雨湿润，漫天雪花在高耸的大楼之间孤独地飞舞。

这时我会想起故乡的夜，想起故乡的小院里小黄与黑子两只小狗相互偎依着取暖，想起在简陋的茅屋间，那只懒懒的大花猫眯着眼睛在用木材点燃的暖暖的火炉旁似睡似醒，年幼的妹妹趴在母亲的肩头，父亲在床头一边卷着焦黄的烟叶，一边给我们讲着外面的故事。

火塘里的火苗星星点点，暗红的土灰中埋着几只飘香的红薯，房间把冬夜的寒冷和孤独隔开，只留下温暖和幸福。窗外细雨漫天遍野地飘撒着，覆盖着我们的草屋，覆盖了我们甜甜的梦。墙角那坛自家酿制的红高粱土酒，已被母亲悄悄地打开，一缕甘醇浓郁的酒香把我们熏醉，把屋檐下挂着的辣椒、蒜头儿熏醉，把整个山村的夜也熏醉了……

傍晚下班的时候，经过闹市中的一条大街，两旁的高楼林立，在路旁几棵孤零零的行道树桠上停着几只灰灰的小麻雀，在城市间闪烁的霓虹照耀下显得木然而无助。那是一群误入城市的小鸟，在我的故乡也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小鸟，那些栖居在村庄里的鸟儿是多么地幸福呀，它们可以一起在晃眼的阳光下飞起又飞落，它们可以一起在田野里快乐地觅食，可以疯狂地舞蹈，可以大声地鸣叫，也可以在谁家的草垛间亲昵，嬉闹。

“错把他乡当故乡”，是幸，是悲，个中的滋味，或许也只有经历过故乡、他乡的人才能体会，我如同小鸟一样远离故土来到这个城市建窝筑巢，在每个夜幕开始降临时，走进被灯光笼罩的城市，呼喊着，迷失着，孤独着归巢。

晚饭后，我与妻漫步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享受夜生活的时候，在我遥远的故乡，夜色已经来到村边的一片树林里，星星和月亮挂在一弯小河的水面上，整个村子沉浸在充满了如水的静谧和安详中沉沉地睡去。走在钢筋水泥铸造的森林间，抬头望天寻找心中的那轮明月，视力却被刺眼的灯光遮挡，我们的周围没有寂静，没有月亮的光辉，耳旁只是汽车的鸣叫，只是大排挡传出的嘈杂。

家乡的夜晚很静，夜晚的虫子们收起了呢喃，只剩下泥土和树木渐渐清晰的呼吸声。一两间亮着烛火的窗舍在银灰色的月辉下透出温暖的光。一两声狗吠，引得猪舍里憨憨的大母猪，挪动下肥实的身体抬头望了望夜空中水晶般的月亮，继而又发出了沉沉的呼噜声。

我心中的月亮已消失在现代城市中。我知道我已无法离开城市，离开这所谓的文明，我童年的月亮、心灵的故土已随着故乡渐行渐远，剩下心里的无边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