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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观复

2009-08-04蓝莲花丁丁

人物 2009年4期
关键词:免费博物馆制度

蓝莲花丁丁

2009年3月22日,是马未都54岁生日。

在当天的博客里他这样写道:“我年轻时的所有记忆,个个恍如昨日。这会儿的奢望是重新年轻,重新来一遍人生,哪怕减去十岁也好,也能多干许多事情;可岁月不会饶人,所以古人谆谆劝诱要珍惜时光: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1997年1月18日,马未都41岁。北京琉璃厂南街,中国第一家民间博物馆——观复博物馆在他手上诞生。400平方米的展厅并不宽裕,导致很多藏品无法展示。“当时完全出于个人爱好。喜欢,就这么干了。结果我的个人爱好变成了社会责任”。

2009年1月18日,是观复博物馆12周年馆庆。经历了观复三迁:从琉璃厂到南竹竿胡同的写字楼,再到今天的京郊张万坟之后,展示面积增长了10倍,展馆从原来的陶瓷馆又增出家具、工艺、门窗、摄影和油画5个馆,并在杭州和厦门两地开辟了分馆。

观复开馆之初,马未都称其为博物馆界的“希望小学”。12年后,在他心里观复算得上中学水平了。而他的理想则是,自己能在国家的法定退休年龄退休,而那时,观复大学毕业。

对马未都的访谈完成于他结束土耳其之行回京后的次日,电话那端的他明显忙碌而疲惫。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对观复的终极梦想是“大学毕业”,那怎么才算毕业呢?

马未都(以下简称马):我常说的就是,博物馆离开我也能独立生存,自己运转得好好的。我呢,隔段时间买张票进来转转,跟普通观众一样。那就成了。

记:您现在是文化界的大名人,“马未都”这三个字肯定会对“观复”的品牌产生深远的影响。

马:是啊,所以我说观复的成功就是有一天它与我个人无关了。

记:做博物馆可是不赚钱的。您最初打算做观复的时候,有反对的声音吗?

马:没有。完全是我个人兴趣,就是自己喜欢。结果这么多年下来,个人兴趣变成了社会责任。

记:这些年观复越搬越远,观众却越来越多。

马:现在社会环境越来越好了,花钱看博物馆是真正的文化消费。每天都不断地有人买票来看我们的展览,这对我们也是很大的鼓励。

记:现在很多公立博物馆都免费了,观众非常多。

马:我常说,看博物馆,不花钱买票不见得是不尊重文化,但花钱买票一定是尊重文化。前段时间媒体一直在报道公立博物馆免费这件事,其实很多媒体误导了读者,让大家以为外国的博物馆全是免费的。其实正好相反。他们的免费是有条件的。比如卢浮宫一个月免费一天,大英博物馆也是有限制的,免费开放一小部分,更多的部分想看还是得掏钱。

记:观复收费除了成本压力之外,还有别的考虑吗?

马:其实门票收入只是博物馆运营成本的一个补充,这些收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收费在客观上限制了观众人数,给博物馆提高服务水平留出了机会。

记:您曾多次提到“适者生存”,这些年来观复在发展的过程中,肯定有不少需要去适应各种规则甚至潜规则的地方吧。

马:有一些难处是我可以预料的,这部分是我可以解决,也应该自己解决的。

记:那就是说,还有一些是您个人无法解决的。

马:对。首先就是制度。我们国家关于博物馆的制度不健全。从1996年批下来到2000年,我们是“事业法人单位”;2000年以后,就变成了“民营非企业法人单位”。这个“民营非企业”的概念本身就很模糊,你告诉我我不是谁,却没说我是谁。就像我拿着一本护照,上面的国籍写着“不是日本人”一样。

记:按我的理解,“民营非企业”应该是不赢利的单位吧。

马:是。但是我们要养活博物馆,门票收入显然不够,我们就出租场地、搞接待活动、开发纪念品。但问题是,观复博物馆到工商局去又买不到发票。结果,我们又必须再成立一家公司来经营这些业务,然后,再用这些钱来养博物馆。来回来去,就需要两份成本。

记:那您心目中的理想状态是什么样的呢?

马:我觉得博物馆应该是公益机构,只要你进来的钱不分配——不是股东把钱揣兜里拿回家自己花去了,这个钱就应该鼓励积累,留在账上。有这些资金,博物馆可以做很多事。

记:比如征集藏品?

马:除了征集,现在还有很多人愿意捐赠呢。有资金的话,我们可以做活动来宣传、鼓励这些捐东西的人。但现在我们做不到。我并不想成立这个博物馆下边的经营公司,本来想把博物馆做得很干净,不和商业发生冲突,但现在没办法。

记:说说观复的理事会吧,现在馆里的理事会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制度了吗?

马:还不够完善。我们的制度肯定是建立在刚才说的那些基本制度之上的。

记:就像各种法律必须要建立在宪法的基础上一样。

马:是。我们和公立博物馆不是“同类”。现在公立博物馆在属地的编制办注册,我们民间博物馆却是在民政部注册。有人还跟我们说民政部的级别比编制办高。我说当年美国没消除种族隔离制度时,白人出生在当地警察局登记,黑人在国务院登记。但能说黑人的地位比白人高吗?

记:所以观复理事会的制度也会随着国家相应政策的改变而修改。

马:对,一定会。

记:理事会成员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马:都是功成名就的企业家。

记:他们可以被视为观复的赞助人吗?

马:对。

记:这些理事参与博物馆的管理吗?

马:完全不参与。我跟他们说别指望通过博物馆发财,就图个精神享受吧。我做这个博物馆,可以说句大话:民间博物馆做成如此正规的,就我一个。当年一阵风起了好多的民间博物馆,后来怎么样,好多都把东西卖光了。

记:说到馆藏,你肯定不会像刚才说的那些短期行为那样卖掉,但人的年岁是有限的……

马:等到观复真的大学毕业,独立运转的时候,我名下的东西我会全部捐掉——这些东西全社会化了,我不再拥有对它们的处置权。

记:就是您退休的时候?您已经考虑退休了吗?

马:当然。我刚才就说了,希望在国家法定的退休年龄退休。

记:那就是60岁,还差6年。

马:对。

记:那由什么样的人来接替您也开始考虑了吗?

马:现在都在想。不过观复离我说的“做成”还差很大一步。我要做到把观复完整、有效地留给社会。

记:留给社会?

马:对。比如现在,我找某地的政府出资建一个博物馆,我把东西一捐,非常省事,太多地方愿意这么合作了。但对于我来说,这就等于这件事没做成。我要做成一个服务最好的民间博物馆。

记:那看来也不会留给儿子了。

马:不会。而且我也不允许他进入这个行业。这个行业有太多未知的东西,昨天一件东西10万买的,明天就卖200万,人在这样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会产生很大的变化,有些信念会被动摇。

记:那他要是喜欢呢?

马:喜欢是可以的,艺术作为业务爱好可以很享受。

记:您当年不就是从喜欢开始的吗?

马:是,我的爱好变成了责任和负担。

记:现在观复有多少员工?

马:50多个。

记:你对他们的要求是什么样的?

马:这些员工大多是年轻人,我常跟他们说,首先你得愿意到社会上经受锻炼,往往到了社会上一看,学校里学的知识都用不上。

记:就是您说的学会那四样儿。

马:对。学会做人,这是说一个人的道德水平;学会做事,是他的条理性训练;学会相处,这点很重要,有的人身怀绝技,但不会和人相处,也一样没戏;还有就是要学会学习,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不停学习的过程,不能停下来。我不怕用笨的人,谁都有笨的地方,只要努力去做就行。

当问起观复博物馆这些年来的成绩时,马未都显然没什么谈的兴趣,他觉得那些事情是他的本分,就该那么做。

差不多10年前就听马未都说过这样一句话:事情做到今天这份儿上,每天到我这儿来的,多是坏消息——都是下面解决不了的事。

虽然也常感叹人生不如意常八九,华竟时代的限制凭个人很难跨越;但在那可以透出光亮的部分,他发挥到了极致——那又是时代赠予的自由,只不过很多人在无意识中茫然错过,而他却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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