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璟

回首中国水电事业的建设发展史，在引进消化吸收国外先进技术的基础上，建设者与自主创新风雨兼程，成百个技术创新成果，频频改写了世界水电的建设史。每一项新纪录的背后都凝结着这些建设者在探索路上的艰辛和汗水。

作为我国大电机和水轮机技术工作者、长期在一线领导企业技术工作的梁维燕院士在三峡右岸水电机组全部运行发电的那一刻，感慨万千：“世界上一流的水电设备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制造的。”

当记者再次见到梁维燕的时候，跚跚小步行走的他，嗓音和笑声依旧。虽然因患脑梗留有后遗症，致使小舌头灵敏度减弱，说话时常被呛得直咳嗽，但是每年他仍要坚持走出哈尔滨“到有大水电机组的地方走走看看”，从他身上，谁都有同样的感触：在无法逆转的流年中，他活出了这个年龄超人的风采。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我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水电机组，水电机组可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梁维燕以此为开场白。每次提到水电，他总是兴奋不已，“从个人角度想，我这一生很幸运，刚参加工作时，就参与制造了我国第一台800kM立式水轮发电机组，垂暮之年，又参加研制了800MW水电机组。40多年时光，单机容量增加了1000倍，能够见证和亲历新中国发电设备的成长过程，这是我一生中感到最幸福的。”

面对岁月催人老的事实，梁维燕从来都没有放弃自己一生中最看重的水电事业，从朝气蓬勃的大学毕业生到步履蹒跚的白发老人，他参与制造了上百台水电机组，见证了葛洲坝、三峡工程建设的历史。他将一生中最美好，最有价值的金色时光，都献给了中国的水电建设。

能到哈电工作很高兴

梁维燕1951年7月毕业于天津北洋大学电机工程系。同年9月，他和同学们齐声高唱着“人民需要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的曲子北上哈尔滨电机厂（现称哈尔滨电机厂有限责任公司）报到。

听梁维燕侃侃而谈，令记者更加钦佩他超强的记忆力以及对数字的准确度和严谨性。提起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说起葛洲坝水力枢纽工程蓄水发电的那一天，及伟大的三峡工程，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什么时候哈尔滨电机厂生产的第一批水轮发电机组产品；什么时候哈尔滨电机厂大型车间开工投产；什么时候扩建水电车间，开始制造大型水轮发电机组……梁维燕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哈尔滨电机厂的这些年，他最激动的时刻就是“看到高大的厂房和庞大的机床设备投入使用的时候，看到或听到工厂制造的机组在电站正常运转的时候”。这种兴奋的心情激励着他，让他感觉“应该付出更多更多”。

“能到哈尔滨电机厂工作，我很高兴。”梁维燕感受自己当时服从工作需要的欣悦。因为那里给他“带来了幸运”。成绩优异的梁维燕刚刚进入哈尔滨电机厂工作的时候就参加了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第一台立式800kW水轮发电机组的工作。这是他“喜欢上发电设备的开始”。

断手指也要坚持实验

梁维燕起初先被分配在加工装备车间负责技术工作，一呆就是十年。回忆起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梁维燕感触最深的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仅仅是一个基础，更多的知识是根据工作的需要而深入学习的”。在这十年中，梁维燕刻苦而认真，十年如一日，整天穿着工作服，高腰翻毛皮鞋，和工人在一起，与同事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也交识了许多朋友，学习了不少实践知识。业余时间他还经常看一些有关设备技术的书籍。

“这十年中，我们哈尔滨电机厂先后制成3MW、6MW、10MW、12MW、15MW、72.5MW等各型水轮发电机和水轮机，这些都是标有“中国制造”的第一台。”梁维燕边掐着手指头边回忆，似乎害怕漏掉或说错。

这时候，记者才发现梁维燕的左手食指只剩下了半截，而他似乎注意到了记者的眼神，于是竖起伤残的手指调侃到：“断了几十年了，人家说这是专心工作的标志。”他开怀地笑起来。

这根手指伤于1952年，当时梁维燕在沈阳准备试验3000kW发电机时，在吊装变压器的时候，左手食指被钢丝绳勒断。本来可以休假养伤，但是梁维燕仍然坚持在工作岗位上。

1953年，哈电为新疆乌拉泊水电站制造3台800kW水轮发电机，这是哈电的第一批产品，其后为福建古田水电站制造的2台6000kW水轮发电机也先后通过总装试验出厂。看到这几台机组从哈尔滨电机厂运出，梁维燕感觉那“半截手指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

最喜欢“中国制造”

“我看到标有‘中国制造的东西就兴奋。我就不信洋人能制造出来的，我们制造不出来。”梁维燕神态坚定。就是这种追求自主知识产权的信念，使他不断地向更高的科研高峰迈进。

1964年，在梁维燕主持工艺工作时，哈尔滨电机厂试制成功云峰型100MW水电机组，荣获了国家水电机组第一枚质量银奖。

1972年，梁维燕参加中国电力代表团出国考察学习，提出了“大机组促进大电网，大电网需要大机组”的建议。自此，国内开始自行研究设计600MW火电机组。1979年，国家批准引进大型火电机组制造技术。

1981年，梁维燕主持引进型600MW汽轮机发电机试制工作，取得成功，荣获国家重大技术装备一等奖。机组于1989年投入运行，开创了我国大型火电机组的新纪元。

20世纪70年代，在梁维燕的亲自主持下，哈尔滨电机厂为葛洲坝工程研制了13台5叶片的125MW水电机组。在当时的环境下，葛洲坝工程完全是国内设计、采用国产设备，迄今仍是世界上最大的转桨式水电机组。该项目荣获了国家质量金奖和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被誉为自主设计，产学研相结合集成创新的典型。

电站设备的一次次进步与梁维燕远见卓识和执着创新的精神是分不开的，而每一次辉煌的成就也使他更加喜欢“中国制造”，坚定不移的走自主创新的道路。

鉴于梁维燕在工作中的表现，1988年他从哈尔滨电机厂调到集团公司——哈尔滨电站设备集团公司担任总工程师、常务董事的职位。在一线工作的那段时间，梁维燕一直认为“拥有自己的知识产权至关重要”。他始终认为“水电事业要进步就要建立技术创新体系，形成自主创新的基本体制架构。应树立以我为主的思想，自主研发为基础，借助引进消化吸收的捷径实现再创新”。当他站在集团领导岗位上的时候，他决定“要大干一番”。

为了开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水电机组，梁维燕笑着自称是个“敢花钱的主儿”。梁维燕回忆说，他曾经欠过4000多万元，还在挺着巨大压力搞自主创新。大笔大笔的投入没有换来实质性的成果，一些非议便接踵而至，“花那么多钱不见效益，多浪费呀！”但是，梁维燕一直坚持自己的信念，“中国有能力依靠自己的力量，发展民族制造业”。

中国水电事业发展到今天的成就，看哈尔滨电站设备集团公司所走的每一步，很多和梁维燕一起共事多年的同事认为，“梁老那些年付出的精力、金钱没有白费，今天的哈电集团与那时候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葛洲坝的骄傲

“当年我主持生产的葛洲坝125MW机组，是靠自己的力量搞出来的科研成果，产品运转很好。迄今葛洲坝机组仍居世界转桨式水电机组的前列。”提起葛洲坝水电机组，梁维燕自豪的神情溢于言表。

从当时的环境与技术水平来看，凭借中国人自己的力量建设葛洲坝水力发电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梁维燕回忆起当时情景至今记忆犹新：“我们那时共完成了49项科研课题，没有推力轴承试验台，我们就到三门峡水电站做试验，就这样克服重重困难，取得科研成果。而且由于没有经验，在制造初期，还曾受到领导批评。”

1971年5月，经过中央多次会议讨论，确定葛洲坝水力发电站的21台机组中的13台机组由哈尔滨电机厂设计制造。梁维燕负责设计审查工作。

有一次，转子室下环不锈钢板段用等离子切割机下料成型后运往工地时，坡口没有磨平，受到领导的严厉批评当时的《机电日报》在头版点名公布。身为项目负责人的梁维燕感觉很惭愧。全厂开展质量大检查，健全管理制度，提高产品质量水平，要求“类似的事情绝对不能有下次”。“那段时间一直是在自责与批评声中前进。” 梁维燕补充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哈尔滨电机厂为葛洲坝自主研制的125MW机组，获得了国家质量金奖，这是我国发电设备获得的第一块金质奖章。整个葛洲坝工程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小伙计”变师傅

俗话说“中国大坝50年”，葛洲坝、三峡是这50年历史上最为璀璨的两个闪光点，而梁维燕正是葛洲坝工程和三峡工程建设历史见证人。

1986年以来，梁维燕参加三峡工程机电设备专家组的论证。在各次论证会上，无论是蓄水高程，还是单机容量选择，或是如何解决运输受阻的问题，梁维燕都给予了建设性意见。

三峡枢纽工程共装26台700MW水电机组，总装机容量18200MW，是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站。梁维燕参加了700MW水轮发电机组的论证与招标工作，认为水轮机转轮直径9.8m左右、机组单机容量700MW是可行的。在确定了国际招标、转让技术、合作制造的方针以后，梁维燕作为机械工业部三峡办副主任主持了国内机组科技攻关与再创新的工作。他结合三峡工程左岸机组技术引进和工厂的技术改造工作，为我国大型水电机组制造立足于国内做出了贡献，使我国具备了自主开发设计制造大型水电机组的能力。

回忆到这的时候，谦和而率真的梁维燕，讲起了令自己最自豪的事情，神采飞扬：“三峡机组是当今世界上容量最大、直径最大、重量最重的机组，其设计和制造难度之高，左岸机组制造期间，哈尔滨电机有限责任公司只能作为技术受让方，学习国外的技术，同时开展科技创新，而在三峡右岸的国际竞标中，国内设计出性能优于左岸的水轮机，哈电开发了全空冷发电机，承担4台70万千瓦机组任务，2008年已全部发电，运行良好。这是我国企业首次独立承制世界最大的水轮发电机组的设计和制造任务。由之前打杂的‘小伙计变‘师傅了 。”

如今，金沙江溪洛渡水电站单机770MW、向家坝水电站单机800MW水电机组已经完全国内设计制造了。梁维燕正在关注着，他希望金沙江工程中能用上国产的单机容量为百万千瓦的机组。他坚信“离目标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