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晶

老公得了急病

春节过后不久的一个周六晚上，天气寒冷。这之前的礼拜三，老公肠胃感冒，感染了病毒的消化器官，运作失灵，连续三天，既没有胃口，也没有排便。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特意下厨，做了一小锅香喷喷的葱姜炝锅面，好说歹说劝老公喝了一碗热汤。这碗汤下肚还不到半个小时，老公就告诉我们说感觉很不舒服，肚子胀痛。描述痛的时候，老公表现得轻描淡写，这让我和婆婆都被误导了，以为可能是便秘引起的一般性腹痛，心想，排便后，疼痛自然就会缓解的。

接下来，无论灌水也罢，按摩也罢，开塞露也罢，捂热水袋也罢，老公就是无法排出大便，一会抱着肚子躺床上，一会挣扎着爬起来，去厕所，坐马桶，来来回回地折腾到半夜两点钟。这期间不知怎么的，我有了些许大祸将要临头的感觉，屡次进言，呼吁老公同志不要在家里硬扛着，赶快去医院看急诊才是，医生或许有办法帮助排便。但是固执的老公，偏巧有个不到不得已绝不去医院的怪脾气，而原本明事理的婆婆把别人“在急诊室等了四五个小时也没人理睬”的经验，当作了真理，依随着老公的意思，二比一，否决了我的合理化建议。

当发现老公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内衣和头发都让一身身的冷汗浸了个湿透的时候，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看来不去医院恐怕捱不过去了，可也想不出办法，做通老公和婆婆的思想工作。情急之下，我拨通了越洋电话，向深圳的姐姐求救。

姐姐是妇产科医生，从医20多年，虽然男性患者的腹痛，不在治疗范围内，不过所积累的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一听我家老公的这些症状，姐姐着急了：“这是典型的肠梗阻，还不赶快去医院，再耽误一会，就要出人命了!”

在人命关天的大是大非面前，我家各级领导终于取得共识：去急诊室。不过此时老公同志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几乎奄奄一息了，曲蜷着身体，不要说移步，连站立都十分困难，即使这样，听说我要叫救护车，还是拼着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再次行使否决权。我只有和我家老大还有婆婆，老老小小三个女人，拼了全身的力气，硬是把身高体重双达标的大汉摆平了放进车里。驱车五分钟，到达了离我家最近的医院。

急诊室的春天

在没有亲历美国急诊室以前，我听到过不少对急诊室的批评。说看急诊，往往要比看非急诊花费更多的时间，等四五个小时能够面见医生的，是幸运，等七八个小时才见着医生的，也不稀奇。

我们去的这家医院，由一片三四层高的楼群组成，急诊室大厅在交通最方便的入口处。我们的车刚一停稳，门卫就推来一张轮椅，我和门卫扶老公坐上轮椅，风风火火穿过门厅。服务台值班的小姐看出老公病得不轻，马上递给我一份表格，让我填表登记，紧接着电话呼叫值班护士：“有情况，速来服务台。”

很快一位黑人男护士推床过来了，让老公躺在床上，我跟在后边，不用候诊，直奔值班护士的房间，量血压测心率，询问病情病史，输入电脑，记录在案。做好这些事情后，很麻利地将一个有条码和姓名的胶纸环戴在了老公的手腕上，大概算是病人的名牌吧。老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所有的问题，都由我代答。值班护士一边安慰我们不要紧张，一边告诉我们，已经通知医生了，医生正在处理别的病人，稍后一会儿，就来看我们。

询问和简单听诊完毕，值班护士把老公送进急诊室。急诊室开间估计有近万平方尺，明亮洁净，乱中有序，暖气充足。中间是医生和护士的工作台，周围一圈有一二十个用帘子隔开的观察床和几个单间，基本上已经满员了。整个环境很安详，很温暖，好像是春天，医生护士从容地忙碌着手中的事情。

老公被安排进了一个单间，不一会儿就有护士笑容满面地拿来病号服，我帮老公换上，接着护士就把一个便盆塞在老公的身子底下，告诉我如果老公POO POO(英文俚语，解大便的意思)了，她来清理。之后，抽血打针的护士进来了，核对了老公手腕上的名牌，测量了心跳、血压，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然后把针扎进老公的手臂，抽了几管血，将针头留在手臂上，固定了，用一个大胶布粘好，把四五包挂在床头上方输液架上的液体，用细细的输液管连接起来，最后连在了针头上，抗生素、止痛药、必需的营养，随着液体一点一滴进入老公的静脉，输送到全身。输液架上有一个显示仪，显示着液体的流速流量等，一个袋子里的药液输完了，第二个袋子自动开始工作。

用了吗啡之后，老公自述腹部胀痛的烈度，似乎降低了一些，或许因为在急诊室所遇到的与先前所听说的大相径庭，紧绷着的神经和肌肉得到了彻底的大放松，那些憋在老公肚子里达三天之久的POO，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不到十分钟，护士就换了三次便盆，我捏着鼻子，差点窒息过去。在我的要求下，护士在房间的犄角旮旯，喷洒了好些空气清香剂。老公十二分的尴尬和感动，悄悄对我说，这辈子若发财了，先把别的放一边。一定要捐款报答救死扶伤仁心妙手的人民医院。

在POO POO暂停的空隙，医生推门进来走到老公床前，一样的满面春风笑容可掬，一样的关怀备至问诊体检。然后告诉我们，从目前的症状看，应该说是肠梗阻，一会儿拍X光片，安排CT扫描，检验结果出来，就可以确诊了。他已经与我们的家庭医生以及外科手术医生取得了联系，必要的话，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共商治疗方案。

X光的结果出来了，急诊医生根据片子向我们作了详尽的解释，的确是肠梗阻，因为poo poo了，肠子下端，部分疏通，上边的部分，堵塞还很严重，必须住院治疗，是否需要手术排除梗阻物，要等外科医生到来后，才能做出决定。急诊医生说，幸亏你们赶来看急诊，否则发展下去就会引起肠坏死、肠穿孔、腹腔感染，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候是礼拜天凌晨四点多钟，我们来到急诊室两个多小时。

医生离开了，老公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病人的权利”十分醒目地挂在墙壁上，“不管有没有钱，有没有医疗保险，有没有合法身份，你都有权利看病!”

写到这里，简单说说我所理解的“病人权利”。

“你有权利看病!”

美国的医院奉行救死扶伤的原则，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救人都是重中之重。即使来急诊室就诊的是一名没有任何收入，没有任何身份的非法移民，医院也不能以经济因素，身份因素为借口，将病人拒之门外，否则医院将遭到重罚，承担刑事责任。见死不救在诸多案例中和谋杀罪相提并论。

根据联邦EMTALA法的规定，任何医院的急诊室都不能因为无法支付医药费或非法移民身份而把需要就医的病患送走，或拒绝提供医药救助。在医院，随处可见张贴在墙上的“病人的权利”，时刻提醒病人维护自己的权利，提醒医护人员尊重病人的权利。

医院除了对病人的权利要慎重对待外，还要注意遵守“病人隐私法案”，医院急诊室的医疗和护理人员既不可以追问病人的移民身份，更不允许向移民局打报告，透露病患的身份。一句话，只管救人，不管其他。无论是谁，违反了其中任何一条，甚至是医护人员的心不在焉，态度冷淡，都可能被诉诸法律，除了民事赔偿，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曾经有家医院，入院处的小姐小心谨慎地询问病人的保险情况，因为这位病人没有医疗保险，工作人员既抱歉又内疚地告知病人可能不能接受其进入急诊接受医治。病人离开了，但是医院的麻烦也来了，卫生联合会上调下查地忙活一番，最终对医院罚款九万美元，同时医院通过媒体不断向社区道歉再道歉。

当然了，承担风险的医护人员同样也受到法律的保护。病患对医治不满，可以向主管部门投诉，医治过程中有违法情节，可以诉讼。如果抛开正常的法律程序，肆无忌惮地挑衅闹事，攻击医护人员，绝对不行，甚至连语言暴力，都是不被允许的。每个医院都有请求处理紧急情况的报警装置，只要按一下暴力信号，保安立即赶到现场处理，场面太过雷人，警察就会参与，将肇事者逮捕押送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