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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妈:《骆驼祥子》中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

2009-07-07王俊虎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6期
关键词:祥子骆驼祥子婚恋

关键词:高妈 祥子 婚恋

摘 要:读者一般认为:虎妞和小福子是围绕祥子婚恋的两个最为重要的艺术形象,她们的喜怒哀乐、婚丧嫁娶直接关乎着祥子的命运沉浮。高妈作为《骆驼祥子》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作者对她着墨不多,极易被人们忽视,但笔者通过细读文本,却发现高妈相对于虎妞和小福子来说,更符合祥子对未来婚姻的希冀,她身上凝聚着祥子对于理想婚恋模式的期待和向往。

《骆驼祥子》是老舍先生职业写作的“第一炮”,同时也是他著名的代表作之一,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有着无法替代的重要地位,祥子是这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自1936年诞生以来,深受广大读者喜爱,随着祥子被搬上电影银幕,走入电视荧屏,大家更是对这个不朽的艺术形象耳熟能详,珍爱有加。除祥子这个男性主人公之外,老舍在这部不朽名著中还精心构造了两个比较重要的女性艺术形象:虎妞和小福子。一直以来,大家比较公认:虎妞和小福子是围绕祥子婚恋的两个最为重要的艺术形象,她们的喜怒哀乐、婚丧嫁娶直接关乎着祥子的命运沉浮,即便虎妞身上有着人们难以容忍的毛病和缺点,但因其个性的独特却和善良的小福子一样,受到了读者的普遍关注和喜爱。对于高妈——曹宅的女仆,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常常被读者和评论家所忽视,笔者最近细读文本,却发现高妈在《骆驼祥子》中是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人物!在她身上,契合着祥子和老舍对于理想婚恋模式的期待和向往。

《骆驼祥子》简单地来说是讲一个破产农民进城务工的故事,祥子虽然在小说开始便进入城市,但决不能等同于一般市民,他身上有着浓厚的小农经济思想和农民意识,“他是从乡野的泥土中生长出来的。即使穿着白布裤褂站在同行中,他也彻里彻外的是个农民,甚至他的职业理想——有一辆自己的车,也是从小农的心理出发的,车像是属于自己的土地一样唯一靠得住的东西。”①浓厚的小农意识也决定了祥子对婚姻的看法和理想,作品这样描写祥子对未来婚姻和老婆的期望和理解:“假若他有了自己的车,生活舒服了一些,而且愿意娶亲的话,他必定到乡下娶个年轻力壮,吃得苦,能洗能作的姑娘。……他必须规规矩矩,才能对得起将来的老婆,因为一旦要娶,就必娶个一清二白的姑娘,所以自己也得像那么回事儿。”②这一段文字明确地表露了祥子对婚姻的朴素要求:一是婚姻家庭必须建立在生活稳定、经济宽裕的基础上;二是老婆来自乡下,能够吃苦耐劳、洗衣做饭;三是老婆必须是一清二白,黄花闺女。抛开第一点要求不说,后面两个条件无论是虎妞还是小福子均不符合祥子婚恋择偶的标准和要求。

虎妞是人和车厂刘四爷的独女,自幼丧母,从小厮混在男人堆里,帮着父亲经营车厂生意,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性,“她长得虎头虎脑,因此吓住了男人,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做太太。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③虎妞的个性显然和乡下女人特有的温顺、勤劳、吃苦格格不入,因此祥子起初根本不会考虑把虎妞作为自己未来的老婆。但是,在虎妞的引诱甚至胁迫下,祥子还是抵不住诱惑,和虎妞发生了性关系。这当然不能简单归咎于祥子的好色与轻浮,与众多去“白房子”寻找刺激、发泄欲望的车友们相比,祥子是生活行为最为检点的车夫。年轻的祥子一人独闯世界,为了尽早积攒更多的钱来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整日奔波,独来独往,看似坚强,实则孤独,在这当口,虎妞的嘘寒问暖和关心帮助对情感孤寂、缺朋少友的祥子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虽然虎妞行为粗鲁,相貌丑陋,但作为一般朋友,祥子还是可以接纳的。因此当祥子无法忍受杨宅对下人的虐待,怒火冲天地赶回人和车厂的时候,面对虎妞的微笑和满桌酒肉,祥子心中感受的是异样的温暖,愿意对虎妞倾诉自己的委屈和难过。在烈酒刺激和虎妞妖媚的勾引下,和别的车夫同样有着性饥渴但却极端压抑性欲的祥子,终于禁不起诱惑,投入虎妞的怀抱和圈套。和虎妞发生关系的第二天,祥子便感到羞愧、后悔、难过。尤其让他惊讶的是,虎妞并不是处女!也就是说从没有嫁人的虎妞根本不是黄花大闺女,并不清白!就虎妞而言,她几乎没有一处合乎祥子对未来配偶的要求。明乎此,我们就会理解祥子为何对虎妞充满恐惧和仇恨,“想起虎妞,设若当个朋友看,她确是不错;当个娘们看,她丑,老,厉害,不要脸!就是想起抢去他的车,而且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那些大兵,也没有像想起她这么可恨可厌!她把他由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儿毁尽了,他现在成了个偷娘们的人!”④当祥子阴差阳错但又无可奈何地和虎妞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注定了他们俩悲剧命运的开始。

小福子是车夫二强子的女儿,自幼生活在大杂院中,虽然不是乡下人,但是因家境贫寒,却也吃苦耐劳,容貌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是也不丑,“圆脸,眉眼长得很匀调,没有什么很出色的地方,可是结结实实的并不难看。上唇很短,无论是要生气,还是要笑,就先张了唇,露出些很白而齐整的牙来。”⑤从相貌、性格、人品等方面来看,小福子是比较符合祥子理想中的恋人形象,但是选择小福子作为祥子的老婆,仍然有着无法避免的硬伤。祥子对婚恋择偶的首要标准和条件就是必须生活稳定,经济宽裕,小福子的父母亲均已年老体弱,家中兄弟众多,难以糊口,再加上二强子喝酒赌博,吃喝玩乐,如果和小福子结合,祥子势必过不上稳定宽裕的生活,“他晓得大杂院中的苦哥儿们,男的拉车,女的缝穷,孩子们捡煤核,夏天在土堆上拾西瓜皮啃,冬天全去赶粥厂。祥子不能受这个。”⑥因此,祥子不敢也不会过早地考虑将小福子作为自己未来的老婆的。及至小福子被那个“流动”军官抛弃,回到大杂院已经不再是“一清二白”的大姑娘,最后又为生活所逼,唯有沦为暗娼靠出卖肉体才能养家糊口,这个小福子离祥子心目中的配偶形象愈来愈远,所以尽管“在他的眼里,她是个最美的女子,美在骨头里,就是她满身都长了疮,把皮肉都烂掉,在他心目中她依然很美。她美,她年轻,她要强,她勤俭”⑦。可是,即便虎妞难产而死,小福子心甘情愿跟着祥子过日子,她也不是他最理想的配偶,因为“祥子,经过这一场,在她的身上看出许多黑影来。他还喜欢她,可是负不起养着她的两个弟弟和一个醉爸爸的责任!他不敢想虎妞一死,他便有了自由;虎妞也有虎妞的好处,至少是在经济上帮了他许多。他不敢想小福子是要死吃他一口,可是她这一家人都不会挣饭吃也千真万确。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⑧。祥子身上浓厚的小农意识和对婚姻极度现实的理解,直接催生了小福子最终走进“白房子”的决心,打消了小福子对未来生活的一线希望和期待,小福子在祥子心目中充其量只是一个暗恋的对象,始终停留于只可远观而无法结合的尴尬境地。

高妈是曹宅的女仆,“干净、爽快、做事麻利又仔细”⑨,年龄三十二三,比虎妞小又比小福子大些,关于她的容貌,作品中没有过多地描写,但至少比虎妞要看得过去,能走到人面前。高妈自丈夫亡去,就出来独自谋生,由于她的勤劳能干、能说会道,深得曹宅主人的欣赏。祥子到曹宅拉包月的时候,她已经在曹宅干了快三年,不仅自己能够糊口,还积攒下了工钱,善于理财的高妈还将自己的钱放给急需用钱的仆人、巡警以及做买卖的小商人,利钱至少三分。热心肠的高妈还动员祥子也把钱放出去,虽然祥子有着自己的考虑和想法,并没有按照她的说法去做,但“他对高妈有相当的佩服,觉得这个女人比一般的男子还有心路与能力”⑩。高妈与虎妞和小福子相比,客观上更符合于祥子的择偶标准。假如祥子和高妈结合后,首先,经济上会更稳定,她没有任何家庭拖累,而且能自己独立糊口并积攒工钱,这些工钱数目上当然不能与虎妞可能带来的金钱相比较,但是毕竟属于劳动所得,用起来放心,这一点对祥子这个凭力气吃饭的“农民工”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第二,高妈的勤快能干得到大家公认,年长小福子的她操持起家务来,肯定要比小福子有经验得多,好吃懒做的虎妞比起高妈来自然要是逊色得多。第三,高妈虽然守寡,算不得“黄花闺女”,但是相比不明不白失身于未名男人的虎妞、沦为暗娼的小福子来说,要“清白”得多。客观条件上,高妈与祥子对未来配偶的期待最为契合,但是主观上,他们是否互有男女之间的好感和欣赏呢?这还要从文本中寻找答案。

祥子先后给杨宅、曹宅、夏宅三处拉过包月,之所以最喜欢到曹宅拉车,把曹宅看做能给自己带来清洁安静的“沙漠绿洲”,除了曹先生比杨宅、夏宅的主人和善、待人客气以外,与曹宅女仆高妈对自己的关心、体贴有很大关系。高妈懂规矩、守礼仪,凭劳动吃饭,为人不卑不亢,对主人尊重,对与自己同等地位的下人也关怀备至,乐于助人,这一点颇合祥子的口味。在祥子不小心摔伤曹先生的时候,高妈没有落井下石,丝毫没有为了讨好主人而责骂祥子的意思,相反却十分关心祥子的伤情,并给自尊心很强、打算辞工的祥子以心理安慰,祥子最后留了下来,得益于高妈的热情挽留:“今儿个的事,先生既没有说什么,算了就算了,何必呢。也不是我攀个大,你还是小兄弟呢,容易挂火。一点也不必,火气壮当不了饭吃。像你这么老实巴交的,安安顿顿的在这儿混些日子,总比满天打油飞去强。”{11}如果说上面这些话尚属于下人之间掏心窝子的安慰或劝告,那么下面的这句话分明流露出高妈对祥子的喜欢和关爱,“我一点也不是向着他们说话,我是为你,在一块都怪好的!”{12}最终,高妈的话取得胜利,祥子没有再提辞工的事情。除了对祥子的这种特殊关爱以外,高妈还操心祥子的经济状况,多次劝告祥子以“三分利”放钱给别人,并表示自己愿意无偿为祥子效劳。另外,在虎妞到曹宅找祥子的事情上面,高妈显得十分敏感:“祥子!门口有位小姐找你;我正从街上回来,她跟我直打听你。”{13}作为普通的捎话,本来就应到此为止,但是作者又写道:“等祥子出来,她低声找补了句:‘她像个大黑塔!怪怕人的!”{14}高妈后来补充的这句话虽然符合客观事实,但作为捎话者的画蛇添足之语,分明体现出女人特有的敏感和醋意。小说的最后,当祥子走投无路再回曹宅的时候,高妈对祥子的反应除了惊喜还充满女人特有的娇嗔:“你可倒好,就知道有先生,仿佛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连个好儿也不问!你真成,永远是‘客(怯)木匠——一锯(句)!”{15}从上述高妈对祥子的各种表现来看,她对祥子的关心、安慰、牵挂已经超越普通下人之间的界限,分明体现着女性对男性特有的好感与欣赏。

祥子对高妈也是充满敬重与欣赏,这个很少得到别人关心的男人在来到曹宅后就被高妈的热情和关心所感动,高妈对自己的帮助和体贴绝不同于虎妞,虎妞分明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这种施舍般的关心和体贴是男人们比较反感的。但是高妈不同,她虽然比祥子早到曹宅许久,并获得主人的赏识和重用,但对新到的祥子丝毫没有欺生的意思,相反却让祥子感到特别舒心和自重。在高妈面前,祥子至少感到自己与别人是平等的,是靠劳动吃饭的,是有人格尊严的,因此不善言谈的他竟然乐意在不忙的时候听她说话:“他不敢赶上她去闲谈,但在院中或门口遇上她,她若有功夫说几句,他就很愿意听她说。她每说一套,总够他思索半天的,所以每逢遇上她,他会傻傻乎乎的一笑,使她明白他是佩服她的话,她也就觉到点得意,即使没有工夫,也得扯上几句。”{16}尽管祥子没有听从高妈的话把工钱高息放出去,但是他佩服高妈理财的精明、助人的热忱,更欣赏高妈的勤劳能干、能说会道。当高妈告诉祥子,有一个“黑塔”似的女人找自己时,祥子面对这个精明能干、善解人意、独立自尊的女人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因为虎妞的客观存在,祥子不好意思也不敢对这个合乎自己理想期待的女人吐露心扉,但是每每见到高妈后,他的心跳和激动确实难以压抑,当祥子最后一次见到高妈的时候,作品写道:“门开了,门的响声里夹着一声最可宝贵,最亲热可爱的‘哟!高妈!”{17}

高妈虽然是长篇小说《骆驼祥子》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她身上凝聚着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这是老舍以极简约笔墨为祥子勾摹出的理想配偶形象,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塑造最为成功、运笔最为简略,但却负载着传统美德的女性仆人形象之一,值得广大读者和研究者们重视。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王俊虎,文学博士,延安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① 赵园:《论小说十家·老舍——北京市民社会的表现者与批判者》,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31页。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13}{14}{15}{16}{17} 老舍:《骆驼祥子》.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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