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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萍乡 触摸历史的表情

2009-06-26吴若峰

旅游 2009年4期
关键词:萍乡面具雕刻

吴若峰

“五里一将军(庙),十里一傩神(庙)。”这是流传在赣西萍乡地区的一句俗谚,只要你踏入了这块土地,在乡野、在县镇,即使是在萍乡市,你都不难从百姓口中听到“傩”这个很古老如今却又很生僻的字。

五里一将军 十里一傩神

近年来,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起到了弘扬民族文化的作用,不然现代人很难知道这种起始于殷商时期的古老祭祀舞还有少量遗存成活在乡野民间。萍乡属于傩舞遗存典型地区之一,而萍乡又有其独特的一面,凡有傩存在的地方必有傩庙,据说明清时期多达几百座。危远辉是萍乡傩文化研究专家,他告诉我自己亲自考察了48座萍乡地区保存现今的傩神庙,其中不乏有明清时期建成的,从族谱和庙内碑记可以考证,有些傩庙初建年代更早,后进行了修缮和改扩建。由此看来,古时萍乡地区信仰傩神是普遍现象,傩庙是傩神的住所,有傩必有庙,有庙必有傩,“五里一将军,十里一傩神”之说在萍乡绝非虚言。“保存完好的傩庙如下埠傩庙、院前傩庙、毛园傩庙、德化庵傩庙、荷尧傩庙等;最大的傩庙在上栗县东源乡的小枧,最富特色的傩庙在赤山镇的石洞口……”危老师说起傩庙不免有些兴奋,在他的建议下我们驱车前往上栗县的东源乡。

走进东源乡集镇,很难看到这里会有一座600余年的古傩庙,问老乡得复:“走到头右转即是”。乡人的表情似乎对我们千里迢迢专程来看傩庙感到好奇,热情地补充道:“最好是在正月十三来,那时‘老爷出巡回庙,可热闹了。”

小枧傩庙的门庭乍看很像家族祠堂,两边的石狮已被风蚀得满身斑驳,威猛中显示着年轮的痕迹。门口墙壁上镶嵌了一块省级文物保护牌,对面是刚刚修复的戏台和饮楼(看戏喝茶专用),左右各为观音堂和扬子庙。这显然是为百姓信仰及祈愿所需设立的,也为外来考察的学者提供了傩与佛、道联盟的佐证,据说萍乡地区自古皆有之。如此齐全的庙宇建筑群体已经不是家族祠堂的概念,不得不让我们想看看这座省内最大的傩神住所。

走进朝房,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阳光从天井穿入给前堂补充了一些光亮,这使得里面的神案显得尤为幽暗,不免给人一种神秘之感。神案上方悬挂一块匾牌,上书“神光普照”。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以免冒犯民众信仰上的清规戒律。佛家寺院有和尚,道家道观有道士,而在萍乡,傩庙里的看护者为庙祝,百姓称之为庙主老倌。我询问庙主老倌得知,小枧傩庙始建于明洪武七年(1374年),起因是洪武四年此地瘟疫肆虐,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百姓为了消灾纳福,由李氏大姓家族集合其他九姓成立了傩神会,集资兴建傩神庙,以利祈傩驱疫。从那时起,周边乡村的傩神队伍不断增多,庙宇也逐渐扩大,入坛的傩神也越来越多,以至于小枧傩庙宽大的神台上分四排安坐了百位神明。我细致地数了一下,共计112位。按理这些傩神均应该是木制面具,如今却是一码色的赭色石雕头像。庙祝说:“原本都是香樟木的,一部分流失,一部分毁于破除迷信,一部分被贼盗走,雕刻石像是被迫而为,现代贼什么都敢偷,连神也不放过。傩队跳傩用的面具还有出巡用的三主神木像均收在别处。”

在萍乡现存的几十个傩庙中,供奉的傩神不尽相同,但有三个主神是庙庙必供,此三神名曰:唐宏、葛雍、周武。百姓号称三元大帝或三元将军。只要你走进傩神庙,神台正中安放的必定是这三位主神。凡神必有其来处,当然也就有相应的许多关于傩神的民间传说故事。一张贴在小枧傩庙墙上的神灵排序表让我多少知道些神职的分工。除了神话故事里的神,大量的历史人物,行业祖师被百姓侍奉为所需心愿的神灵,生活中遇到了麻烦,他们就到庙里来抽签问卦,因此傩庙里总有对应的签筒。最为实用的要算药签,甚至做到了对症所求,在小枧傩庙内就可以看到,有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麻疹科。后来我询问了危远辉老师,他解释说,傩庙中的药签实际上就是药方,这些药方都是民间郎中研究实践过的,药性多半温和,有的确实起作用,只不过放在傩神庙中这些药方被神秘化了。

在萍乡城内有这么一句口头禅:“宝积寺的菩萨,石洞口的傩神。”我们随意问了几个人,几乎人人皆知,看来石洞口的傩神在当地名声不小。地处赤山镇丰泉村的石洞口因入村口处左右两座狮、象石山,远远看去像个洞口而得名。距萍乡城只有5千米的路程,出租车很快就将我们送到了傩神庙门口。

石洞口傩庙也是新旧参半,主庙始建于明洪武十一年(公元1329年),而戏台和饮楼据说是几年前在原址上复古重建的,当时市政府计划在此地创建萍乡傩文化园,计划虽没有实现,但却推动了乡傩的复兴。

老庙的门脸儿藏在雨亭后面,走近看没有富丽堂皇的庄重,更谈不上雕梁画栋般的精美,若不是雨亭下香炉内香烟缭绕,基本上和边上的民居相似,很难看出这是个供奉神祗的处所。门庭石柱上有古联写到:洞口威严执戈扬盾威称此地首出;门内赫濯集福迎祥共钦斯神最灵。显然彰示着此傩庙为当地方圆内首屈一指。朝房空间不是很大,也是幽暗神秘,二进护栏将神台隔开,正中的傩相在天井光照耀下显得威严无比,香台上的长明灯晃晃悠悠地闪着微弱的火焰,整堂宗教气息十分浓郁。庙祝见我们远道而来主动将神台内的灯打开,霎时间我们犹如见到了一个奇幻的世界,神案上除了有主神三元将军外,两边摆满了造型夸张却不失庄重、色彩浓烈却不失古朴的各种傩面具。龛台上的对联:“集千神神显威,融众教教皆灵”。可以说这是集儒教神、道教神、佛教神、天神、地神、冥神、历史人物、传说人物等诸多神祗于一堂的傩庙。这不由得让我联想到古希腊神话中众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看着这场景,当时还真有跪在香案的蒲团上拜一拜傩神的念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求什么愿,因为这里的神的确太震撼人了。

虽然我们没有时间去看更多的傩庙,但总感觉萍乡的傩神很幸运,它们一直都有自己栖身之所,这和佛神、道神没什么区别,而我曾在一些至今仍保留有傩神的地方看到,傩神无家,只好借宿在百姓家中。

红土地上的古老舞蹈

在石洞口傩庙的饮楼墙壁上贴着一幅印有傩面具的喷绘图,12个古傩面具据说是在萍乡发现的十二兽神面具,制作年代不清,由于保护不善如今只有几个被博物馆收藏。十二兽神是汉代宫廷傩祭中必有的神灵。看到这幅画不免会让人把萍乡傩舞的起源年代推测得很早。危远辉老师说,在萍乡现存的傩舞节目中,有多个节目是承袭了宋代傩舞的遗风。按我理解,从宋代起这里即有了傩舞。千余年之后的这块红土地上古老的舞蹈依旧在乡间田野里舞动,给人的视觉撞击一时难以用言语表述,每到新春来临之际,活跃在乡村的傩舞队就会为百姓跳起这种千年之舞。

新春,假若你踏入萍乡,便可以在许多乡村看到“傩神”的舞动。我在文化局王付平老师的举荐下结识了石洞口傩舞队队长肖益萍。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傩舞队属村委会管理,早已不是家族性质的了。现在的萍乡有安源煤矿,新兴工业企业遍布周边,傩队在春节期间依村行傩绝非徒步可以完成。得到肖队长的同意,我跟着他们走村串户。队员们戴着各自的面具骑在摩托车上飞速地行驶在村与村之间,古老的祈福驱邪仪式被活生生地演绎出现代版本,倘若不知缘由,还以为是傩神的摩托化部队,这帮年轻人无意之中为萍乡平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不曾想到在这里我会随着“傩神摩托队”行走在红土地上,此番经历实在令人难忘。

萍乡的傩舞有其独特的地方,节目繁多,形态多样,仅石洞口傩队就保留有传统节目十多个。这些节目古拙且粗犷,保留着远祖口传身授的文化基因,虽被专家誉为戏剧舞蹈的“活化石”,但却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尤其是那《太子耍刀》、《判官捉鬼》、《钟馗驱邪》、《土地赐福》被年轻人演绎的即不失古风又有很强的舞蹈性,令人赏心悦目。以前在电视里看过傩舞,直到今天在乡野现场感受,我才相信根植于乡土的文化是很难用舞台复制的,那些包装后舞台化的傩舞早已失去了原生滋味。

乘着休息,我和傩班艺人聊天。他们多数是年轻人,平日的爱好是上网打游戏。我不知道那游戏里的鬼神搏杀是否对他们跳傩舞有影响,在他们看来,傩舞没有多少艺术成分,更多的是项慈悲为怀的宗教仪式。挨门逐户去跳傩舞这是当地的传统风俗,为了满足终年劳作的乡亲们祈福消灾、驱鬼逐疫、酬神还愿的愿望,他们总是很认真地对待,不敢有任何马虎,谁都明白戴上面具后自己代表什么,跳起傩舞,刹那间他们便超越了平日的凡庸,完成了从人到“神”的转化。那一刻,他们是用灵魂来演绎舞蹈的,而不仅仅是艺术化了的肢体语言。 我看到傩班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都要焚香鸣炮欢迎,对傩舞艺人来说这无疑是种神圣的体验。

可以说如今活跃在萍乡乡村的傩舞班都是业余的,这些“神灵舞蹈者”平时各有各的事情,或在市内打工或在乡下种田。跳傩舞是种责任,也是一种兴趣,毕竟傩舞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能丢,但以此为生又不够。傩队出傩主要集中在春节期间。我跟过两个傩队做过粗略的统计,一个傩队十余人,每户跳傩约需6分钟,跳上半个多小时只能收到50元左右的红包,有的甚至更少。队员们每日早出晚归,乡人给的红包钱不足千元,除去庙中积存,个人所得的辛苦钱真是微不足道。王付平老师这样和我说:“抹去笼罩在傩文化头上的迷信成分和历史糟粕,这种古老的舞蹈有着艺术化的前途。时代变迁,傩舞也向着娱人化发展。”我在想,有越来越多的旅游者冲着傩舞而来,这让傩班的年轻人有继续跳下去的信心和动力,保护原生态传统文化和文化产业的开发利用,这是红土地上古老舞蹈面临的矛盾,众人皆知的贵州地戏也许有着借鉴之处。

戴在脸上的历史表情

萍乡上栗县城郊瑶金山寺门前有一棵古罗汉松,据说植于唐代开元年间,在1200余年的漫长岁月中,古庙曾遭大火并殃及古松,灾难后的罗汉松并没有死去,活到今日反而更加挺拔繁茂。我是在危远辉老师的推荐下来看古松的。按理,千年古松在国内古寺中并不少见,可这株古松不知何年在树干上长出一个大疙瘩,从侧面望去,分明是傩神判官的脸儿,五官清晰,凝眉注目,真是活龙活现。长在别处也许并不引人注目,巧就巧在这古松的脸儿恰恰就在傩舞盛行的上栗县,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出自于自然,被独具慧眼的根雕艺术家谭有明发现的还有傩面根雕。好奇心驱使我特意拜访了这位业余爱好根雕艺术的企业家。在他的收藏室里有一个根雕作品,仔细观赏,上面居然有5个面部表情迥然的傩面相。看到这些,越发使我对萍乡这块土地上盛行着古老的傩舞感到神秘莫测!

在萍乡观傩,给我最直观最形象的视觉冲击可以说是源于傩面具,这种用樟木(或柳木)雕制的面具是傩活动中最主要的道具,已经具有二三千年的历史。从人类最初对太阳、大地的崇拜,到对神明的崇拜,无不透露了远古社会形态演变的隐秘信息。在傩祭之风盛行的商周时期,为了吓走鬼怪,主持傩祭的人就佩戴有四个眼睛的黄金面具。随着历史的演变,大量的历史人物、宗教神灵、行业祖师被拉进了傩神行列,成为善良、慈祥、勇敢和正义的化身,傩面具也因此更加丰富,更受贫苦百姓的喜爱。不可否认,傩面具在其漫长的发展变化中已深深烙下了历史的印记。

流传于萍乡地区的乡傩,最具特色的就是几百余种傩神面具,每个面具都有固定的名称,代表神灵角色的身份,而每个面具大都有传说故事说明它的来历。根据传说故事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傩面具的造型或骠悍、凶猛,或威武、严厉,或正直、刚烈,或温柔、慈祥。千姿百态的面具实际上代表了形形色色的人物,雕刻艺人在制作面具的过程中,会把自己对人物性格的理解表述其中,被百姓接受了也就会流传下来。即使到了现在,在萍乡地区的面具雕刻艺人中,仍有擅长传统面具雕刻的,比如麻山镇傩雕世家赖明德父子三人就是典型代表。

以往,傩面具的雕刻充满了宗教色彩。传统面具都是严格按照祖传傩神谱雕刻而成,傩神谱一般秘不示人,要看的话得提前三天净身、净口、净心,雕刻完,还需以三牲酒礼举行开光仪式打醮,此后,这块雕刻过的木头便成了超越自然属性的神。危远辉老师告诉我,这种开光仪式在萍乡乡村傩庙里赶巧了还能看到。毕竟傩祭在国内已属于少数偏远乡村的民间信仰遗存,成逐渐消退的趋势。但傩舞中应用的面具,因其具有民间美术及其手工雕琢的特性,已经成为一种完全娱人化的手工艺品种被城市居民所接纳。在萍乡的傩面具雕刻艺人中,令我感兴趣的并不仅仅是传统面具的精细制作,家住上栗镇的傩雕艺人龙汝东的变异面具挂件,却有着现代卡通的感觉,让人耳目一新。

这位50出头的“木匠”,因家具厂不景气从而转行干神像雕塑,由于自己喜爱美术,便将其爱好投注于雕刻手艺中,谁知一干便不可撒手,不仅对传统的面具有其自身的理解和演绎,还大胆地创作出许多变异面具,用抽象的艺术语言表述出神灵、鬼怪的喜、怒、哀、乐,将傩面雕刻的传统技艺推向了艺术创作的境界。我问龙汝东:为什么要打破传统,雕刻出这些即说不出神灵姓名又不可佩戴表演的面具?他说,这些挂件已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傩面具,是根据动画片中得到的灵感创作出的工艺美术品,每一个面具都是一种特定表情的塑造,就像动画人物一样,只不过被抽象化了。

站在龙汝东的工作室里,墙面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傩面具。我既看到了被他复制出来的十二兽神,也看到了风格古朴、神形兼备的传统民间神祗,还有的就是被他演绎出来的造型夸张,甚至有些狰狞怪异的“现代傩神”,虽然这些面具显得很卡通,但眉目间流露出的世俗化、人性化的气质,让人看了没有丝毫的畏惧感,你不必将它们毕恭毕敬地放在神龛上,相反可以挂在那里为生活增添些异样的情趣。其实,对我而言更喜欢把傩面具当成独特的民间木雕工艺品来欣赏。龙师傅告诉我:“做傩面具费工耗时,难以保障生活,我带着儿子主要还是做木工活计,间或雕刻些别人来订制的传统面具。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学传统手艺,更乐意外出打工。”说这话时龙师傅不免有些伤感,但愿他的表情不会成为凝固在面具上的表情。

在乡间傩庙中看面具,可以体会到先民们制作傩面具表现出了很质朴很智慧的价值取向,凡是心存善良、庇佑黎民苍生的皆可为神,皆要敬奉。每个时代都能为傩面具的行列里添些新面具,而雕刻艺人的一双巧手也受着民众的喜怒哀乐、审美情趣和时代变迁的影响,他们雕刻的又何尝不是时光呢?

古朴的傩面具演绎出鲜活的历史,从原始的图腾崇拜,到对善良、正义的寄托,傩面逐渐走下高高在上的神龛,走进普通百姓的心间。它已不仅仅是神灵的象征和载体,更是反映先民生活的一面镜子。透过一张张形形色色的傩面,我们看到的是漫长的历史,是人们对自然社会看法的演变。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从斑驳的古傩面上,我们会有触及历史表情的沧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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