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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村”部落

2009-06-23刘牧洋赵蓉翼

中外文摘 2009年12期
关键词:张晶金娜爱心

刘牧洋 赵蓉翼

车从北京的东三环出发,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入了顺义区板桥村。

“嘀嘀嘀!”张淑琴的小女儿武海燕按响汽车喇叭,和路旁一个开拖拉机的工人打招呼。“那是我们的员工,刚从枣子地里出来。”她向记者介绍道。

北京“太阳村”就位于板桥中心小学右侧。上午10点,“太阳村”里很安静。孩子们都上学去了,一排排白色的小平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名工作人员在翻地。“德国妈妈”爱心小屋里,孩子们前一晚留下的书安静地躺在桌上,被褥整齐地叠在床的一角。

这天是星期一,也是张淑琴一周里最闲的时候。张淑琴坐在办公室里填写一份申报材料,参加“典范工程”评选,这是李连杰创办的“壹基金”策划的一项慈善活动。“获奖的机构会得到一百万元的奖励,去年我们错过了,今年我要争取拿到这笔钱。”张淑琴说。

此时的张淑琴看着像位女企业家,她化着淡妆,穿着合身的西装。她的办公桌上,堆着从湖北襄樊、河南新乡等地的“太阳村”寄来的最新业务报告。不时有电话响起,“好的,非常欢迎你来。”原来是一个个希望在“太阳村”留下爱心的企业。

这样的电话张淑琴每天要接几十个,因为总在说话,她的嗓子永远处于沙哑的状态。但张淑琴很高兴,她时刻用13年前的无助和茫然来提醒自己。“那时候什么也没有,我恳求大家把孩子送过来,恳求大家一起来帮助他们,每天过得像个乞丐。”

1996年,身为陕西省监狱管理局一级警督的张淑琴,在陕西东周三元村开办全国首家“太阳村”,专门救助那些因父母服刑而没人抚养的孩子。至今,60岁的张淑琴已经在全国建立起6个“太阳村”,这里先后抚养过2000多名孩子。张淑琴是陕西、河南、北京3个“太阳村”的法人代表。而2000年12月建立的北京“太阳村”则是规模最大的一个,也是全国“太阳村”的总部。

特殊的爱心大家庭

中午11点半,孩子们陆续回来了。24岁的“太阳村”员工柳志永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飞快地从她身边经过,回过头来,响亮地喊了一声:“小柳妈妈好!”

柳志永开心地笑起来,“这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就一直叫我妈妈。虽然现在不做‘爱心妈妈(即这里的老师)了,他们还是改不了口。”

吃饭时间到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整齐地排着队,站在食堂门口,大声地背着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末了,集体一鞠躬,说:“谢谢炊事员叔叔阿姨!”完了他们才进入食堂吃饭。

在这里,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会先到食堂,负责取饭菜,小一点的孩子则拿着碗坐在座位上等候,一切井然有序。北京“太阳村”里一共有9幢爱心小屋,住着130个孩子。每个小屋里都有一个爱心哥哥或姐姐,帮助老师管理年纪小一点的孩子。

“这是一个特殊的集体,你必须要规范他们的行为,矫正他们的不良习惯。老师有时候顾不过来,我们就采取大孩子教育小孩子的方式。”张淑琴说。

张淑琴一直坚持用家的理念管理“太阳村”,“因为孩子年龄跨度太大。从婴儿到少年,所以这里不能都用军事化管理。我们这里首先是个大家庭,所以他们管我叫张奶奶,管我们的老师叫爱心妈妈,这就是一个家的氛围。”

张淑琴将孩子的宿舍取名为爱心小屋,尽管小屋的条件比较简陋,她还是在每幢屋子的墙壁都画上可爱的太阳花,屋外则竖起一排小篱笆,“有个小篱笆会更像一个家。”

这天中午,食堂的食谱是萝卜烧鸡和炒土豆,7岁的田小龙和9岁的宋海元吃得很欢。宋海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些辣酱,拌在饭里,他招呼小伙伴们一起分享,“来尝尝我的,辣的,可好吃了。”

或许因为这里接待过太多的造访者,孩子们一点也不怕生。宋海元兴奋地叫着田小龙的外号,“我们两个最要好,他叫宝宝,天线宝宝!”

“我最喜欢这里的三个人。”田小龙小声地向记者透露自己的“秘密”,“一个是我们的老师。一个是那个妈妈。”他指了指在另一张桌子吃饭的柳志永,“还有一个是张奶奶。”

“为什么喜欢她们?”记者问。

田小龙想了想,“她们对我最好。”

离“太阳村”办公楼最近的一幢建筑是“宝宝室”,里面住的都是学龄前的孩子。记者从门外探进头去,几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正趴在地上看图画书,听到声响立刻回过头来。其中一个男孩立刻跑过来,拿起一双拖鞋递上前,“阿姨,请换鞋。”

“这个孩子的姐姐也在我们这里,住在另一幢爱心小屋,姐弟俩都非常乖巧。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在监狱里,他被送来的时候才几个月大-明年,我们考虑送他上小学。”等孩子走开,柳志永轻轻地说。

受伤的孩子

这些如今穿得干干净净的孩子,进入“太阳村”之前很多都是另一番景象。因为过早离开父母怀抱,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有的在社会上流浪已久,染上很多恶习。

“有个小女孩一来就睡到地上,拉都拉不起来,还有的孩子最开始不和人说话,动不动就咬人,拿砖头打架,很野。在这里时间长了,很多人慢慢就改变了。”

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在“太阳村”里顺利长大。有些孩子的心永远徘徊在“太阳村”之外,张晶(化名)就是其中一个。

张晶14岁那年被接进“太阳村”,“这是个命苦的孩子,11岁时她被亲生父亲强奸,后来他父亲判刑,我们就把这个孩子接来。她来的那一天,检察院找她落实情况,检察官都哭了,我也哭了,大家都心疼这个孩子。”

张晶有狐臭,张淑琴就买来治狐臭的香皂,还特地为她准备了真丝内衣。为了帮孩子找回自信,张淑琴还让张晶在大家面前朗诵诗歌,主持节目。

但这一切并没有奏效。由于长期受到父亲的伤害。刚进村时,张晶就有一些不好的习惯,“喜欢追逐男性,追逐刺激。”上初中后,张晶还学会了偷东西。有时她会吵着让张淑琴带她去见父亲,张淑琴不同意,她逢人就抱怨:“张奶奶剥夺我看爸爸的权利。”

迫于无奈,张淑琴只好让另一位老师带着张晶坐火车去看父亲。“回来后又不对劲了,要不逃跑,要不就是跳水塘闹自杀。”

张晶从“太阳村”逃跑过三次,都被张淑琴找了回来。17岁那年,张晶再次从“太阳村”出逃,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对张淑琴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原本以为,太阳村把他们养大不容易。他们应该很感激,他们的父母也应该很感激很珍惜。但事实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像张晶这样,迫切渴望从身上摘掉“太阳村”标签的孩子不少。很多人都希望摆脱“罪犯子女”身份,过正常人的生活。十多年来,“太阳村”一共接纳了2000多名孩子,如今,离开“太阳村”独立生活的有

1500多名。这1500个孩子,大部分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永远和这里失去了联系。

北京女孩金娜是张淑琴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她的母亲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虐待,把她的父亲杀了,“杀她爸时,她在一旁帮忙,拿盆子接血,挖坑。”那时,金娜不足十岁。

母亲被判入狱后,金娜来到了“太阳村”。金娜很聪明,在孩子们中表现很突出。她表演小品,模仿宋丹丹、赵本山惟妙惟肖,她还练武术,有人来参观“太阳村”,她有时会即兴表演一段。

金娜14岁时,张淑琴发现她变了,“变得非常自私。因为不喜欢她们屋的一个女孩,她就在照片上拿针把那个女孩子的眼睛给刮掉。”

刚开始,张淑琴没太在意,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心灰意冷。

“我们找到一个资助者,他们想资助一个孩子上学,我推荐了金娜,她的成绩不错,很有可能考上大学。”资助人立刻答应了,和“太阳村”签了一个助养金娜的协议,并一次性给“太阳村”打了5000元,作为金娜的上学费用。

后来,金娜顺利考上北京昌平的一所高中。走之前,她要求带走这5000元。张淑琴没有同意,她派了一个老师去找金娜的班主任,希望告诉班主任金娜的真实情况。结果班主任很惊讶地告诉老师,金娜编造了一个在和睦家庭长大的谎言。

听闻此事,张淑琴很生气,她找到金娜:“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养大你的地方?”但孩子没有回头,甚至主动掐断与“太阳村”的联系。去年春节,金娜破天荒地回来住了几晚,她走之后,宿舍里好几个孩子嚷嚷着丢了钱。

这让张淑琴痛苦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养了五六年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原本希望这些受伤的孩子能够在阳光下抚平自己的伤痕,但她发现,有的伤痕一辈子也无法抹平。“这里的孩子,小时候受过的伤害都埋在心里。到了十四五岁,很多东西都一齐爆发出来。比如以前受人欺负,比如小时候没条件上网、吃好东西,这些欲望一直积累着,直到有一天,他认为他强大到可以打倒别人了,他就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太阳村”的运作模式

3月7日,张淑琴在上海出席“2008年度非凡女人颁奖盛典”。出发前,她特地在北京“太阳村”的菜地里摘了满满一箱黄瓜,“给大家尝尝我们自己大棚里种的菜。”提起“太阳村”的菜地,张淑琴脸上堆满了笑容。在她看来,这些地里长的都是钱,让孩子们安心生活的钱。

为了赚到这些钱,十多年来,张淑琴做过很多尝试。最早的试验是在陕西的“太阳村”。“当时我考虑做一个企业,一方面为了赚钱,另一方面我们想帮助孩子们刑满释放的爸爸妈妈再就业。”

在陕西的监狱里,犯人最常干的活是敲砖,张淑琴便搞了个砖瓦厂。几个月后砖瓦厂入不敷出,倒闭了。张淑琴不死心,又搞了个煤炭公司,“陕西有两个煤矿,我们买来后,加点钱再卖出去。但没想到卖出去以后,钱就收不回来了。”

张淑琴没有气馁,她又尝试办摩托车修理厂,她还为刑满释放的女犯们组建过一个服装生产车间,但都失败了。

2000年,张淑琴开始在北京建立“太阳村”。“刚开始我们在北京租了100多亩地,种植杨树苗,因为我们知道申请奥运成功以后,北京要搞绿化。没想到,第二年,人们一窝蜂地种杨树,我们的杨树根本卖不出去。”砍掉杨树苗后,张淑琴搭上了豆角架、黄瓜架。

虽然身边的人都不看好这些尝试,觉得她屡战屡败,但张淑琴自己却不同意,“不,我是屡败屡战,总会成功的。

此后,经过市场调查,张淑琴发现北京人有吃枣的传统,“枣有果实,起码能卖枣。”张淑琴决定种枣树。刚开始,没人来买枣,她便逼着监狱的工作人员买。她打电话到河南女子监狱,半真半假地“胁迫”道:“我们的枣卖不出去,你必须买我们的枣,要不买,我就把孩子给你们送回去。”

2004年前,张淑琴就靠这种推销方式卖了几年的枣,她把她能想到的监狱都找了出来。

如今,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确保“太阳村”能持续运作。“为这些枣树找到主人,让所有人可以一边做善事,一边品尝果实。”张淑琴把“太阳村”的每一件物品开始标价,比如捐建一栋爱心小屋10万元;认领一棵桃树500元,枣树有三种枣,一种是冬枣,150元,还有嘎拉枣和李枣,分别是一棵树100元。

北京“太阳村”有600亩果园,大部分树上都挂着认领人的名字。“等到丰收的时候。我们就会把大家认领的枣摘下来,给他们送去。”

为了给这些树找主人,张淑琴尝试开放“太阳村”。张淑琴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过期的接待登记表,表上显示,3月21日,太阳村一共接待了13组人马。金泉国际旅行社前来植树130棵,用餐人数380人,需要孩子们表演节目,名爵车友会45人过来植树,需要吃小吃,有三个20人左右规模的个人团体过来参观和认树……第二天,又有8队人马造访过太阳村。

“或许我们应该关起大门,让孩子们安安静静地生活。但我们做不到,因为我们必须要生存:“让这些受过伤的孩子一次次“展览”在众人面前,张淑琴有过衡量。”我们是个大家庭,我是个大家长、工作人员,孩子们都是家庭成员。既然是家庭成员,就应该有一份责任。我是总管,我负责筹钱,有的人负责种菜,有的人负责做饭;孩子们也必须参与接待客人,表演节目,和到访者交流,这是他们应该参与的工作。”

这就如同她给孩子们举的一个例子,“院子里长满了草,是叫张奶奶一个人拔?还是大家一起拔?”

对于外界的质疑,张淑琴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人带着挑剔的眼光来找我,或者在网上发帖质疑我们,批评我们。没关系,我告诉我的员工,不要放过每一个到太阳村来的人。”

“只要来到太阳村,我们希望到访者受到教育。就算是作秀,带着一群记者,我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些孩子需要帮助,社会需要公益、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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