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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题呻吟

2009-06-11马步升

海燕 2009年6期
关键词:无端虱子常识

马步升 一九六三年生,一九八二年毕业于陇东学院历史系,后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主修文艺学。著有小说、散文和学术论著四百余万言,获国家及省级文学奖二十次。长篇小说代表作有《女人狱》《青白盐》等;中短篇小说代表作主要有小说集《老碗会》,及《哈一刀》《一点江湖》《擀毡》等,散文集主要有《一个人的边界》《天干地支》等;学术论著主要有《走西口》《河边说文》《兵戎战事》《西北男嫁女现象调查》等。一百多篇作品入选各种选刊、选本及年度最佳选本,八篇作品入选中学语文阅读教材及高考模拟题。曾参与第六届、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初评工作。中国作协会员,供职甘肃省社科院。

一、扪虱闲话

《善诱文》中说,苏东坡被贬海南后,一向豁达的他,这下也不免忧心忡忡,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离皇都,离家乡却越来越远,人无法寿终正寝,如叶落不能归根。东坡道根素深,佛性正浓,他要放生为父母祈福为自己延寿,以证善果。放生是买生放生,买生,是需要钱的,可他没钱。手中只有亡母留下作为纪念的若干首饰。东坡将其悉数拿出,买回了大量生物。儿子苏迈在侧,见满地生物,或者张皇不安,或者痛号哀怜,心下十分不忍,请求父亲立即放生。正在这时,东坡侍妾朝云看见苏迈衣襟颤动,近前一看,一只虱子。她当即将其抓住掐死。东坡看见了,训斥朝云说,圣人有训,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我正在远取诸物放生,你却近取诸身杀之?朝云有些委屈,说它咬人咋办,东坡说,虱子是你的气体感召而生的,它何罪之有,应该将它小心拣起来放了。人们经常杀害禽鱼而食,难道禽鱼也咬人吗?朝云大悟,从此很少吃腥荤,只食素。东坡的舅舅知道了这一情况,对东坡说:心即是佛,不在断肉。东坡回说,舅舅千万别这样说,女人难以感化,且容易随大流,她好不容易有了这份觉悟,这不正好吗。

《笑林》中说,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一人突然在身上摸出一物,举向太阳一看,是一只虱子,他颇觉尴尬,顺手扔在地上,说我还以为是虱子呢。另一人拣起来,举向太阳一看,说我还以为不是虱子呢。虱子的主人为之大窘。

《阿Q正传》中说,一个春天,阿Q喝醉了,在街上走,看见王胡在暖阳下的墙根赤膊捉虱子,也忽觉身上痒,他本是看不起王胡的,便有些抬举别人地并排坐在王胡身边。他脱下破夹袄来,使了好大劲,才抓到三四个,而王胡却是一抓一个,两个又三个,下下不放空,虱子咬在嘴里,哔哔剥剥,响声脆亮。他感到失望,感到不平,你是什么东西,老子看不上眼的家伙,虱子居然比我的多,这太失体统了啊。他很想寻一个大的,然而竟没有,好容易捉到一个中的,恨恨地塞在厚嘴唇里,恨命一咬,劈的一声,又不及王胡响。文斗落于下风,便来武的。他将衣服往地上猛地一甩,吐一口唾沫说:这毛虫!王胡轻蔑地抬起眼说:癞皮狗,你骂谁?他本来是个怯懦人,在王胡那里却是格外武勇的,他站起来,两手叉腰,大义凛然说:谁认便骂谁!王胡也站起来,披上衣服说:你的骨头痒了么?他以为王胡要逃的,抢进去就是一记窝心拳,谁知拳未使到,已被王胡抓在手里顺势一拉,身体失去重心,辫子又让抓住了,头在硬墙上一下下地撞。他歪着头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王胡又把他的头往墙上撞了五下,再使劲一推,推出六尺多远,这才满足地去了。

马三立有个相声段子,塑造了一个马大善人形象。此人心比佛善,在身上抠出一只虱子,不忍伤害,扔了嘛,又怕饿着,万般无奈,又善心难抑,便顺手塞进别人的脖项里:大善人嘛!

看官明鉴,以上都是抄别人的,本人只是稍加梳理,略有发挥改造。属于本人的是这一段:童年,家穷,一个季节往往只有一套衣服,戏称为老虎下山一张皮。洗的少,衣服上容易惹虱子,尤其棉袄,一翻开,里面虱头攒动,百万雄虱下江南,蔚为壮观。在背风向阳之地,一伙人光着膀子捉虱子,我身上的虱子是不用费心捉的,瞎子伸手一掏,都可大有斩获,而且个大,丰满,圆滚滚,虎头虎脑的,他人远远不及。于是,有人便艳羡地说:别小看了这娃,以后是干大事的。为啥呢,肉是甜的,虱子也是个命哩,都给人家凑气象哩。这不是挖苦调侃,我爹也是这样说的。晚上,我睡了,我爹在煤油灯下给我捉虱子,把捉到的活物凑到灯苗上,嘣嘣嘣,连珠炮似的响。有时抓不及,便直接将衣服凑向灯苗,联翩的爆响,好多次,爆炸气浪将灯都轰灭了。浩浩荡荡的虱子们,在我家的一灯如豆前,也只好出虱未捷身先死了。我爹边做这事便感叹:这娃,肉真叫个甜,将来有出息哩!我揣想,在绝对没有读书的条件下,别的条件很好的家庭都不愿让孩子读书了,我爹却克服别人难以想像的困难,甩起皮鞭把我往学校赶,说不定是因为在我身上的虱子那里,隐约看到了他的儿子将来还可混一碗公家饭吃呢。这么说,虱子竟是于我有恩的了?人说债多不愁,虱多不咬。真的,我从来没感到虱子咬我。因此,我对这小动物并无恶感。可是,近三十年了,身上再找不出一只虱子了,哪怕答应带它们赴宴、公款出国旅游,或者享受副科以上待遇,也找不出一只来。我忽然明白了:虱子大概是甜食动物,我的肉不再甜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早变苦了,酸了,辣了,咸了,不合虱子的口味了,虱子另谋高就,找肉甜的人了。

嘿嘿,人在做这些事时,虱子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它只有沉默,它说的话,人听不懂,至今也没有产生一个虱语翻译——它只是不解,还感困惑:人这是干吗呢。再小的小人,比俺最大的虱子的个头都高出无数倍,也都是些一心要做天下文章的人,天下何大,虱子何小,怎么做起俺虱子文章来了?哦,对了,敢不是你们的司马迁说屈原的: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你们人类的事俺是瞎猜的,你们玩你们的,俺们玩俺们的。俺只提醒一句,你们的大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了,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全部的奇妙集中在: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俺发挥一下:俺们虱子也是世界的一分子,俺们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别把你们的想法附着在俺们身上了,俺们太弱小了,你们要寻找的意义又太大了,俺们实在驮不动,让意义回归意义本身,就是最有意义的了。

二、世界是圆的

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啊,那天在会场翻看新到的《世界文学》,一位外国诗人的一首诗不错,当时全记下了,仅过了一天,要用时,却只记得两句:我们歌唱,是因为圆的东西会滚,我们欢乐,是因为圆的东西还会滚。

其实,有这两句就足够了,圆的东西会滚,是常识,圆的东西还会滚,还是常识。太阳是圆的,以前滚着,如今还滚着,地球上便雨露滋润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地球是圆的,以前在滚,现在虽危机四伏,却还在滚,只要还滚着,生命便有了存活的前提,我们还会这样活着;月球是圆的,以前在滚,如今还在滚,只要滚着,天边的一勾弯月,还会引动我们的遐思,月明星稀之夜,我们还会品尝人生的阴晴圆缺。人在日月的照耀下,行走在圆滚滚的地球上,很多人声称自个是正道直行的君子,实则行走的路线与地球相似,都是圆的。从生的那一刻起,通往的目标便是死,由生到死画出一个或大或小的圆来,再由后辈儿孙继续画,生生不息,死死不绝,人就这样轮回着,画着圆,画了多少万年了,摆在人面前的最大的主旋律还是:生与死。莎士比亚提出的HamLet's question,即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依然还在那摆着,又把saying(说法)拿出来捣饬一番,还没结果,又挖出了being(活法)来祭旗,以目下的情形看来,越追求活法,越活不出滋味来,便只好自我抚摸了:west and alone,或者标榜什么make difference.

我们生活在常识中,我们必须生活在常识中。脚踏常识的土地,方可仰望高远的星空。伟大的康德说,世界上有两件东西最能深深地震撼我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一件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但,D.F.斯特劳斯又说了,不可信的事一般容易证实,不易证实的事本身更可信。几千年前,古希腊的那个泰利士,一门心思放在了探求宇宙的奥秘上,有一天,在抬头仰望星空时,跌进了一个坑里,这事正好让那个脸蛋满分智商零蛋的色雷斯侍女看到了,她嘲笑说,你急于知道天上的事情,却忘了看脚下的路。过了两千年,黑格尔对此评说道,只有那些永远躺在坑里从不仰望高处的人,才不会掉到坑里去。真正的思想家之间,打仗归打仗,总有些惺惺相惜的。我的意见是,有兴趣、有能力抬头望天的人,尽管去望,望穿天庭更好,望了一辈子,啥都没望见,也没啥,挣了一辈子钱,到死还是穷光蛋的人多了去了,你能把他怎么着,不让他死,让他活着挣到钱再死?不讲理嘛!不愿,或不屑,或无力抬头看天,只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的人,也不要去说人家。满大街都是抬头看天的人,这世界一定疯了,一地都是满足三饱一睡的人,这世界也就提不起精神,没啥意思了。

人与人其实是没有太大界限的,黑格尔的学问,把古今中外的学问家拉到一块儿,他也是在前排显著位置就坐的,可他在从事仰望星空这些高尚事业时,也没忘了他是常人,快四十岁的人了,没钱结婚,他也知道在保姆那儿打打秋风,还得了一个私生子,好不容易成家了,太太家只是小康,嫁妆也不大丰盛,他怕别人浪费,便自个理财持家,他的家用收支明细账,记的与他的学问一般严谨,买一盒火柴都是入了账的。他那本流水账如果还在,我觉得应当与《小逻辑》《自然哲学》《美学》,这些煌煌巨著一并公诸于世的,也未见得,哪个一定比哪个高多少。黑格尔弥留之际,给陪伴他的学生说,把窗户打开,让风进来。这是这位著作等身的大哲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人便从中找什么微言大义,以为哲人说的任何话都是哲语。这些人忘了,哲学家也是人,除了哲话,也说人话。这句话与我们的老爷爷老奶奶说的话没啥区别,只不过是想透透风,再拔高一点,也不过是想再看一眼看了一辈子还没看够的天空和大地而已。

平常人在常识中生活惯了,便不容易犯常识错误,犯了,也是小错误。大人物眼界大,胸怀大,大错误未必犯,而犯的最大的错误,往往却是常识错误,这种常识错误一定会让生活在常识中的人把罪受尽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亩产十万斤,几十万斤,便是大人物犯的常识错误,无论哪个神经正常的农民,都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不用说,这个常识错误是需要用几千万人的生命和至少两代人的健康来埋单的。秦皇汉武都算是伟人吧,可他们偏偏忘了人都是要死的这个常识,偏偏要去做什么长生不老的春梦。李世民够开明,够英雄,够明智的了吧,可在晚年,也迷上了什么炼丹术,像魏晋士人那样,大量服用五石散,那玩艺可了不得,大概比伟哥的功效还强些,可以夜御十女,久战不疲的,可这是把一月一年的饭一天吃了的干活,与现今的小煤窑差不多,都属于掠夺性的过度开采。汉高祖刘邦天下在握了,率先入关,又灭了霸王,威加海内云飞扬,已证明了一切,却还嫌说服力不够,非要给她朴实厚道又贞洁的妈妈,脖子上挂一只破鞋,说是她在给丈夫送饭的路上,让什么龙给搞了,才生出了他这个真龙天子。给他爹戴莫须有的绿帽子,诬蔑他妈是破鞋,这皇帝真不是个玩艺,大嘴巴子抽他,都不过分的。你当你的皇帝罢了,干吗要拿老爹老妈开涮呢。说到底,这还是不把常识当回事闹的。

“黥髡盗贩,衮冕峨巍”,说啥呢,说帝王将相不是天生的,也并非全部生于帝王将相之家,而大多来自于囚徒和引车卖浆者流。这不就结了吗,可偏偏那么多的皇帝都在违反常识,可着劲给自己亲爱的妈妈头上扣屎盆子,又是跟神鬼搞啦,又是跟太阳月亮星星搞啦,干什么呢这是!平民百姓争着给自个的妈妈立贞洁牌坊,帝王将相却非要编排自个的妈妈和自个亲爹以外的男人乱搞过。这恐怕就是大人物和小人物之别,而无论给老妈立牌坊和诬老妈清白,都是违反常识的行为。还老爹老妈本来的面目,做人时自然做人,做鬼时自然做鬼,别抬举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是孝顺了。

三、里尔克的危机

此刻谁在世界上某处哭,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哭,

在哭着我。

此刻谁在世界上某处笑,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笑,

在笑我。

此刻谁在世界上某处走,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走,

在走向我。

此刻谁在世界上某处死,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死,

在望着我。

这是大诗人里尔克的名诗《严重的时刻》,作于一九〇〇年十月中旬的柏林和施马尔根多夫之间。那时候,中国正在闹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神州大地山河惨变,涂炭百姓。德国好像还没发生过了不得的大事。但诗人已感到了这个世界的严重危机。不,不是这个世界的危机,更非这个世界当下的危机,这是人类自诞生以来就潜藏于胞胎中的危机。这种危机在何时发作,在何地发作,以何形式发作,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要发作的,它的发作是前定的,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发作了,倒好了,让人真切地看到危机摆在了面前,或者束手待毙,或者奋起疗救,都有事可做了,都知道该做什么事了。问题是,你知道这个危机就在身边,随时要发作的,却看不见它,找不见它,给你心里植入一种在佛家那里被称作“心魔”的东西。于此,我们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个危机的策源地,并不在世界的某处,而在于人的内心的某处。

说里尔克是大诗人,当然有他许多优秀诗篇作证见的,比如《杜伊诺哀歌》《致俄耳甫斯十四行》等等,这首小诗搁在他的辉煌诗集中,未必就一定显得那么出类拔萃,但有这首诗,哪怕仅此一首,别人便没有理由忽视他了。在写出了很多好诗后,他已获得了全欧洲的声誉,从此睡懒觉,一个字不写,他也是名诗人了。但当他遇到罗丹后,却悔其少作,为以前的写作感到恶心,转而将罗丹的教导作为座右铭,并躬身实践。这就是:iffauttouriourstravailler(必须不断工作) 。更多的好诗都是此后写的。生活在全面工业化背景下的人,与小农经济熏陶出来的人就是不同,前者永远取进取态势,革新求变,“必须不断工作”,因为他们知道,今天的王者,一觉睡醒,也许就要在救济局前排队了。后者则不然,一招鲜,吃遍天,不说别的行业了,单说咱写作界,写过手掌大一篇东西,搔着谁的一点痒处了,得到了几句高规格的口惠,或拿了个牌子比驴大含金量比虱小的某个奖,于是,放心的睡大觉,拿薪水,心安理得地到处领奖作报告谈创作经验。这还不是严重的,可怕的在于,一只敲门砖敲开某扇门后,变脸成为门里的掌门人,不仅是永远的名作家了,而是名作家的掌门人,那么,我的创作经验便是一种普世原则,照着我的样子写,我给你恩赐绿卡,给你发奖状,等等,要啥给啥。但是,可得注意了,你跟着我的屁股后面走,这没错,说明大方向是对的嘛,主流是好的嘛,你要是超过我,还打算“谢本师”,丫的,活泼烦了你,还想领奖,领死吧你!这类人可一直有名到死,翻开作品剪贴簿一看,原来是一位著名的无产作家。

虽然好在我们如今也进入了市场经济,可对精神产品的评价,官方体制还占着主导地位,还有那么一些早已过气的前作家前评论家,对当下的文坛状况两眼一抹黑,还在主导着评奖什么的,还在那里瞎子摸象,摸着谁的大腿,奖就谁的。当然,他们不会摸错人的,被摸着的大多都是熟人朋友的大腿。这也难怪,眼睛瞎了的人,触觉是极其灵敏的,没送过礼、没献过殷勤、没肌肤相亲过的陌生人,摸着陌生呀。也有万幸被摸着的陌生人,那是因为那条大腿太优秀了呀,太有手感了,戴着皮手套摸,也挡不住那滚滚而来的手感,即便是让死人手去摸,死人也会诈尸而起,油然曰:好东西!可有几对夫妻能生出这样的幸运儿呢。标准不严,或没有标准,便导致了标准的虚设。一般臭的作品都能获奖(太臭的作品是绝对获不了奖的),我的作品也一般臭呀,为什么就获不得?以此类推,比一般还臭的作品想获奖也就顺理成章了:都是个臭嘛,只是程度有别罢了。而更臭的,臭不可闻的作品便梯次跟进,也敢把眼睛盯在奖杯上的,获不上,怨气比该获而没获上的还大无数倍呢。你注意看,每次大奖评完后,在那里气冲斗牛揎拳大喊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吧,在获奖线以上的,获亦可,不获也不冤的,大多倒选择了沉默。于是,完全不同等次的作家和作品,无形中被安排在了一条板凳上。文人相轻好像是文人古来的恶习,但,相轻应该是有前提的,并非没来由的“相轻”,即使“相轻”,也是有前提有条件的,至少是海明威“轻”福克纳,福克纳“轻”海明威的问题,没有哪个连裤子还提不起的作家去轻他二位的。泰森和刘易斯互相“轻”是正常的,他们的水平不差上下,而且,规矩范围内的互轻,还有助于双方的进步,要是我也去轻他们任何一位,早被一拳打瘫了,最大的可能是人家还不屑于出拳呢:打你跟打拳靶有什么区别的呀,白落个以强欺弱的坏名声。

现在,好歹也有了市场,有了市场,人便有了自己的眼睛,有了自主选择,被瞎子摸着的,用没牙的嘴,唾沫飞溅极口称赞过的作品,卖不出去照样还是卖不出去,你总不能用枪口抵着别人的屁股去买你的、你看好的、你的相好的书吧。这也算是严重的时刻。在市场那里,有人要哭,有人在笑,有人在游魂般地乱走,有的人只好等死了。好在当下受过较好教育的人逐日见增,传媒也在逐日开放,谁想垄断知识垄断真理形同做梦了啊。

看官明白,这是我胡说的,里尔克表达的并不是这么俗浅的意思。他写的是人生的四种状态,哭,无端端地哭,笑,无端端地笑,走,无端端地走,死,无端端地死。就这么无端端地,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无端端地遛达一圈。哭,没来由,但不得不哭;笑,没来由,还不得不笑,傻笑苦笑皮笑肉不笑,也得笑;走,没来由,还得走,走短了腿,也得走,慢走快走瞎走,走就是了;死,没来由,但不得不死,活够了,得死,活不够,不让你活了,你还得死,你耍赖不死,丫的,由了你了还。

说实话,人生只不过是一个个的洋相,哭是洋相,笑是洋相,走是洋相,死,是更大的、最后的洋相,你躺在那里,像个东西,任人摆布,一身僵硬,脸色贼难看,你不待见的人,人家却来了,你想说:去你的,滚远点,老子不想见你!可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人家大模大样地站在你跟前,意味深长地看着你那张难看的脸;你喜欢的人却没来,原来,你请人家吃饭或洗桑拿,一个电话,就屁颠颠来了,风雨无阻,曾发誓要生死相随的,可在你要向他道永别时,他先永别了;心里在哭嘴上在哭的人来看你了,既不想哭也不想笑,只是想看看死人是啥样子的人也来了;还有,心里在笑嘴上在哭的人也来了,有时候还絮絮叨叨说一些貌似情意绵绵的话,你知道那与你掌握的事实大相径庭,但你又没法反驳,心里那个气呀!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洋相嘛,今天是我,明天是他,谁又能不出这场最后的洋相呢。 责任编辑︱张明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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