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樟

忽视我的一些灰头土脸，你就足够友善。

大概这世界上是没几个人不做共苦的梦的。不管实质上共了多少苦，起码那温暖是浩大的，支撑得起整个庞大的心念。我们渴望有人来共了我们生命里的苦，也同样渴望觅到值得让我们与之共苦的人。多现实的人，说到底，也都是被那些虚无的东西支撑着。

王菲偏偏要站出来说了薄情话。她在给好友景岗山写的歌里懒懒散散地说，我们只要同甘，不要共苦。看得我忍不住唏嘘，世上就有这样的女子，有不怕撕了面纱的勇气。

你细想，患难与共算不得难事，患难与共后有好结局的却真是少见：当年并肩创业打江山的，一旦功成，就意味着弱势者的身退；贫贱夫妻，熬得苦尽甘来，开始闹离婚的多见不鲜；曾经一个碗里分面汤的朋友，也不乏后来撕破脸面大肆指责者……相对好一些的局面，也是情浓转情淡，在实在有些尴尬的气氛中维系着关系。

原因不外如此：与人共患难之时，掌握了对方太多秘密，至少也见证了对方活得不怎么好看的一面。再者，共患难时两片赤诚没人怀疑，到一方熬得云开见日出，个中的味道就变了。更让人感叹的，是那自己并不在难中却甘心卷入其中与人分担患难的人，是否在事后完全没动一点心思分得一杯羹?又是否能保证在对方面前未曾流露过一点恩者的姿态?即便是一片澄澈别无邪想，对方信吗?想想，都是些挺让人不爽挺如鲠在喉的事情。有人愿意看见那样一个浑身都提醒自己不爽的人成天在眼前晃悠吗?

不管是攀比、分羹的心态，还是以恩者自居的高姿态，以及那些细微潜伏的猜疑，都是人的劣根性。它们生生把当初极温暖的情谊变了质，改了相。回到纯净之初，这是多不可思议，多让人感到惋惜心寒的事情。

我是凡人一个，没有与人性里头的细枝末节相抗衡的本事。认清了这个理，我所能做到的，就是让这种可能性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

从此，做一个在朋友不太好看时悄然走开的人；从此，做一个在朋友掉入人生的黑洞实在需帮助时，只在暗地相扶拉扯却绝不现形的人。出于一点自保，更出于对那份情谊的珍惜。

因为实在是这样：一个人有与他人共患难的勇气，却未必有留得情谊的运气；同样，一个人有赢得他人共患难的运气，却未必就有消受得了的福气。

若人与人实在需要保留一些距离，不如就成全彼此的光彩照人。忽视我的一些灰头土脸，你就足够友善。而时间总会教会我感谢。

感谢你不曾与我患难与共，感谢你在我落魄时悄然走开。

(陈风摘自《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