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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词佳句句法探微

2009-06-10赵明山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5期
关键词:语序诗句常规

赵明山

西方结构主义诗论认为,诗歌语言是对常规语言的系统违反,诗歌手法在总体上显出一种普遍的反常规特征。诗歌较散文所受语言限制较多,而诗歌语言的限制越多,它表达的内容越丰富。诗歌在语言上与散文有明显不同,这突出表现在散文中必不可少的虚词上。如“之”“乎”“者”“也”等,而诗中能省略的也不止于虚词。事实上一些通常字的大量精减,也丝毫不让人感到不方便和不自然,相反的却更集中、更灵活、更典型。这样一种省略,也就是对常规语言规律的违反,其结果怎样呢?是诗歌语言一方面更加整饬了、铿锵了;另一方面则更加凝练、隽永了。先举几个例子: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

没有一个动词形容词,全是名词的组合,类似一些词组,然而它却比两个散文的单句能传达更多的意思。梅尧臣论作诗说:“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觉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后一句并列三乐器,则满堂丝竹,急管繁弦如闻。离别的情意渲染得多么浓厚。

这一诗歌语言上的特点,在以下一首著名的元人小令中达到极致: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天净沙》)

这支曲子前三句共写九样景物,其间似乎没有什么逻辑联系。然而,由于词曲结构的规定性起作用,这些名词组合在一起,就能产生超越常规的语言功效,组成一幅鲜明的图画。秋原的景色、旅人的寂寞悲凉,全都有力地表现出来了。

以少胜多,似乎是诗词语言的一种特质。不懂这一层,有些看上去简单的诗句,意思也不好懂: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李白《行路难》)

第一句不是说“大道难于上青天”,而是说“对旁人来说是康庄大道,对我来说则难如上青天”,其间有多少省略!

词是由词素构成的,一经约定俗成,便不能随意颠倒或拆散。但在诗人,往往不予理会:

慨当以慷,幽思难忘。(曹操《短歌行》)

这里“慷慨”二字不但颠倒而且拆散了。

露从今夜自,月是故乡明。(杜甫《月夜忆舍弟》)

“白露”这个节气名被拆散颠倒了,然而景色却宛如画出,句式也因对仗更加好看而动听了。

再从词语的搭配看诗词对散文语言常规的明显违反。散文的遣词造句,必须根据词义考虑搭配关系。这是一种语言常规。而在诗词,结构因素(如平仄,押韵)有更高的意义,以致在与语言常规发生冲突时,后者往往妥协;而具有创造天赋的诗人们,又得因利乘便,大晨才思,“争价一字之巧,争竞一韵之奇”,写成的诗句以其富于创造性为人喜闻乐道: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无题》)

在散文中,“相思”怎样以尺寸计量呢。“灰”也不能与“一寸”这个数量词搭配。然而李商隐这样写了,千古以来读者不但没有异议,而且还十分理解和欣赏它包含的痛切意味。

从古体诗到近体诗,古代诗词在句法上也不断地打破散文常规,渐成规律,最为特殊的便是诗词的对仗句。散文句法接近口语,而诗词的对仗纯出于人工。因为有对仗这种形式,使得语言的浓缩不仅必要,而且可能。“名岂文章著”一句单独看是不易理解的,然而由于有“官应老病休”的对句,两相比对,加以揣摩,便知是“文章岂著名,老病应休官”之意。

正是由于对仗句式的大量存在,导致古代诗词常用的一种能使诗句既精炼又可解的修辞手法——互文产生。如汉乐府《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

一般读者可能认为战争始于城南,终于郭北,颇觉牵强,就是不知互文的误会。其实两旬是说:或战死于城南,或战死于郭北。极言战死者之多。又如: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沈俭期《杂诗》)

“昨夜情”也属于少妇。“今春意”也属于良人,夫妇分担,也是互文。单个诗句有“当句对”式。往往也用这种手法。例如“秦时明月汉时关”,将关、月分属秦、汉,是互文,其意义即李白诗所谓:“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犹有烽烟燃。”

骈句成为近体诗的主要句型。诗人逐渐从必然求得自由,奇迹便逐步发生,又非互文可以道尽: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泣春。(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初次一读,说:“这是以云霞出海写曙光之美,以梅柳渡江形容春天之来呢”,反复玩味,原来曙从东至,而东方是海,阳光未照大地时先映红海上云彩,这就是霞,所以云霞出海正是报道着曙的降临;天气变暖是由南往北,最早显示春天消息的梅花、柳叶,也似乎是渡江北上的。这两层意思,诗人各选五个字,按格律要求予以组合,便以最少的文字取得了极大的效果。

应当专门指出的是诗词中倒装和错位的语序大量存在,也就是违反散文语序成为一种普遍的规律,不了解这一点,有些诗句便难通解。如;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王维《陇西行》)

“盖云走马时一辔头走十里。才一扬鞭不觉已走到半路了。写其心头火急,走马迅速如风。”(金圣叹语)如按散文语法,解作走五里才扬一次鞭,就大错特错了。同样道理,“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是说:怜月光而灭烛,觉露滋而披衣。“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改写以散文语法应是“暗泉流于石壁,秋露滴在草根”。“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后一句是说:“溪水直流到门前”。

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首句云: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有人认为若“城阙”为长安则不通,长安怎能辅“三秦”呢?必得理解为成都才对。这也是不知倒装为诗句语序之常例而发的不通之论。其实这两句都是倒装:长安以三秦为辅,望五津只风烟一片。这是一句之中语序倒置的例子。还有两句倒置的例子: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意思是兰泽虽多芳草,而涉江只采芙蓉。芙蓉是双关语,寓夫容。

诗歌语言对常规的违反,有一个很显著的后果便是它使得诗歌语言的声音与文字的可理解性变得朦胧起来。有心的诗人也就据此故意造成双关或多义的模糊语言,为诗词增添了不少意趣,以致读者每一遍阅读,都能从中发现新的东西,获得不同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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