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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层事件下的叙事能量——于坚《避雨的鸟》一种解读

2009-06-08王满军

剑南文学·经典教苑 2009年11期

王满军 刘 策

摘要:新时期的优秀诗人于坚是一个固执的坚守者,他对于土地、动物、生命、自然的坚守与表达,成为他诗歌的深刻含蕴。于坚诗的细节与琐屑的注意,其表层的浅易,深层意蕴的巨大能量,体现出于坚思考与体悟的高贵品格,本文试析《避雨的鸟》。

关键词:避雨的鸟;于坚;人事叩问

一、日常琐屑:细节的巨大蕴涵

《避雨的鸟》(见《中文自修》,2004年9期)是于坚关乎生命与自然诗作中的一首。于坚的诗歌写作脉络是成阶梯状排列的。从70,80年代的先锋姿态,进入90年代以后他还是沉静下来,由他的“拒绝隐喻”又回归到那些带有隐喻性质的高水平诗作。《避雨的鸟》这首诗虽不是传达隐喻性质最好的诗歌,却明显留下了于坚在理论上对诗歌“隐喻”调整的痕迹,那就是寻找民间凡庸生活中所隐藏的震撼心灵的本质意义。从这里说,于坚的诗是进行了十分伟大的探索的。

于坚的诗观中有这样一段话:“一首好诗是一座塔,基础部分人人可进可懂,修养决定你可以进入诗的那一层。诗的最深核心,塔顶部分,只有少数人可以进入,自古如此。”[1]于坚的诗观,辨析地反映于坚诗歌叙事的琐屑,刻画微小,场景日常,细节却充盈有力。《避雨的鸟》通篇都是一种陈述,于坚充分地揭示了过程,并控制住情感,讲一个小故事,一个情节:因为一只鸟的避雨和我的一个小小的念头,完成了一章诗篇。

全诗白俗地讲述,也就构筑了于坚所谓塔的基础。 “朦胧”和“宏大叙事”所带来的时代快感,在于坚这里没有沉溺,而是进行了一个挑战性的反驳,这个反驳的成功在于他把琐碎的力量发挥至极,足以震撼人心。用平淡与白俗,从根源去探求生命自然的伟大与痛楚。体验琐碎与细节,无论是于坚诗的风格,还是一般的创作手法,都展现出于坚对细节的开拓。它们是生长在生活缝隙中的微妙,于坚的诗揭示了这些微妙,将不起眼的事件赋予其深邃的形而上思索。对于细节事件的处理,于坚是从语言开始,“语言是存在之家,人以语言之家为家,思着的人们与用语词创作的人们是这个家的守护。”[2]思考并用词语传达出内容,从而达到对一种存在的维护,于坚推出了诗人的两个任务,思考与眷录。如果要探查存在,那么这两个条件一个也不能少。抱着这样的念头,对于语言本身的意义、阐释、定义,思考其内涵的真实性就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当一个词汇的能指被所指完全包围,能指意义消失将造成一种遮蔽,如果去除能指,词的意义也就变成无指,指称也就完全的歪曲,或误导了概念应该有的意义。生命的真实往往由于外在所指的干扰而忘记了对本质的需求。当一切话语成为社会运作、政府调控、商业行为共同打造的美丽符号时,撕开遮蔽的外衣,看到能指的细小与真实,这是最重要的一种回归。宏大遮蔽细小,而与国家社会牵连的宏大揭开后,我们发现只有细微了。这个细微可能是微不足道,但它的真实性,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渊源。于坚诗的语言,对生活与细节,个人与事物,圈成和某些寓意相连的圆环,生生不息,寓言的古老性,将始终对神秘的意义做坚如磐石轮回不息的述说。

这是对常识和民间的尊重。琐屑细节在这里被凸显出来,不容忽视。“回到内心,回到生存的现场,回到常识,回到事物本身,回到记忆中私人的细节里”[3]这是第三代诗人的声音,韩东的《有关大雁塔》是彻底的一个颠覆与革新。于坚在调整“隐喻”理论之后,从先锋性的颠覆中除保留对民间与凡俗的叙事外,他看到了凡俗琐碎的寓言性质。这造成了其对先锋诗歌理论与艺术创作实践的抵牾。但结果他却肯定地回答了细微末节的巨大包容。诗歌以新的话语方式在于坚那里回归着。这种回归的意义,不仅仅是对“朦胧诗”的反抗,更重要的是其将诗歌的艺术内涵由生活的细节推出,让我们在失语中警醒,设身处地地从私人化细节化去思考生命的存在。

二、细节存在的可能性与发现

避雨之鸟能引起于坚的注意,证明于坚对细节的重视和投入。细节的客观存在是必然的,但提出其可能性,就提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发现,一个是漠视。如果个人被强大的所指语境所淹没,细节的漠视是很容易发生的。漠视细节并不妨碍我们生活,但问题是,所指并不能真正的给我们提供人存在的证据。人对自我的开拓必须从当下开始,那么发现细节就成了存在主义者所谓的选择与创造的临界。提出这一点,关键是突出人注意的方向和对象。方向确定我们思考的范畴,而对象确定我们思考的真实性,词与物的对应将是我们可能发现细节的一个重要条件。

然而,往往人们忽视了这一条件,根本走入生活的误区,在失语状态下麻木和庸俗。但于坚是不会放弃个人思考和诘问的诗人,《避雨的鸟》是细腻的一个例子。下雨,鸟儿的停避活动,我的念头与举动,大雨滂沱,鸟儿骤飞。这一连的描述,微不足道,却又显得每一个事件都如此庞大。大雨引起鸟儿躲避,我开窗欲引它进来,鸟儿却骤然飞离,这里有个因果,仿佛是一个情节。在这个情节中,我们发现人和鸟儿是没有什么严格区分的,这两种生物都似乎是同类,可以互相邀请应答。于坚人为地制造了这个情节,这个情节本来是不存在的,但细节的发现让它成为现实。更现实的是,于坚是人,而鸟是小鸟。

这个细节的发现,在于于坚对小动物的注意,在看到一只小鸟避雨时,莫名奇妙的念头,其实还是有念头的。人与鸟是不能归于一体的,但他却想让它飞进房间里。这个瞬间闪念的细节,来源于于坚内心的真实。那是敬畏之心与赞美之心。“人类之所以会永生是因为他有思想 ,有一种会怜悯人、能做出牺牲、能忍耐的精神。”[4]福克纳的这段话指出了诗人的责任,这有点史诗作者负有对英雄战斗的歌颂责任的意义。这也是作家所应该具备的禀赋。发现细节要求这样的禀赋和责任的鞭笞。但细节发现有时候是在一连串的心理反应活动下才可能发生的。

在这首《避雨的鸟》的范畴之内,从下雨,鸟儿飞来到离去。这个简单的描述过程,对于诗人来说应该有巨大的心理含量在这个过程中的。于坚在 《时间的向度——答德国魏玛文学国际问》中说::“古典的中国一直坚持着对大地的感激和敬畏,保持着与它的诗意关系。”深谙生灵意义的于坚,很容易将“人”放逐掉而深入到生命的叩问中去。那么“避雨的鸟”的飞来与飞去,便成为复杂而深刻一个事件。忽视这个事件和制造这个事件,显然是在两种层次上来考虑人的存在,动物的存在,生命的存在。

在这个问题上,做为诗人的于坚选择了细节。在某种意义上,与其说这是诗人的责任,不如说是诗人的禀赋。

三、《避雨的鸟》表层下的人事叩问

在对日常性关注上,于坚曾认为“当代最需要的是‘大乘诗人。像上帝一样思考,像市民一样生活。”[5]“大乘”是普渡性的关照世间,是要归入凡尘的一种思考,从人出发,向神性思索,从而完成人性所具备的光辉。福克纳突出了人的意义,于坚却有意让这个意义重新回到自然生命中去,从哪里开始存在才可以找到真正的存在的根基。这个时候,赞美、仰慕、欣赏、体悟、遍览这世界的万事万物,理解一切生命的存在,便成为于坚诗歌的一个勃发点。史铁生曾说:“神命不可违,神命就是一种绝对的价值要求,只可被人领悟,不能由人设定。”[6]世界逐步的由规则、流程、竞争、利益等等设定死板,这使生命的神秘内涵限制在为了什么而活的小圈圈内,而忽视了领悟所可以敞开的神性之门。史铁生和于坚都明白这个道理。于坚在《关于敬畏自然》中这样写道:“自然对于中国来说,是道之所在。是文明的灵感源泉……因为中国的道就在自然之中。”[7]西方古典哲学是将人划定在人的范围之内思考,而于坚认为,中国古典哲学将人划定在自然范围之内,道就是自然,自然就是道。

于坚的赞美与敬畏做为诗人内心感悟的思维逻辑脉络,它在其诗歌之中是处于隐藏状态的。韩东等提出诗歌理论“反隐喻”“反朦胧”,这是在诗歌理论上的革新,而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于坚诗歌一面完成“他们”回归民间与琐事的主张的同时,他的诗仍然能从细节的描述上,彰显深刻的内涵。《避雨的鸟》在其表层上,很明显在诉说一个人与自然隔膜的例子。但他更深入地触及到了人与人的隔膜。在前文中,我们分析了鸟儿避雨这个细节,现在我们很容易由这个细节揭示出《避雨的鸟》这首诗所蕴含的能量。诗人通过对“我 ”的友好和“鸟儿 ”“突然飞去 朝着暴风雨消失”的描摹,表达了人类异化使自然失去了对人类友好行为的起码信任的遗憾。这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方面,而更深入的一面是,诗间接地将思考的命题指向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追问。

鸟儿在艰难中避雨,它需要帮助,而当人施以援手时,它却飞向了危险,这个离开造成对帮助者的一种蔑视。它根本就不会相信帮助者的存在,而仿佛危险的环境比起帮助者来说要更安全一些。这个事件传达出,宁死而不受助的问题。按照正常的逻辑,与行善相循的是感恩,但对善念的拒绝无疑将善与恶推到相平行的地步,善也因此失去光彩,在善与恶面前我们已经不能很容易分辨,更不能轻易对其产生任何信任,这是一种极不恰当的关系,当这个问题被诗人由人与自然关系缩小到人与人关系时,诗人只有“一阵寒颤”。人心至此而熄灭,从帮助者这一方考虑,善念已经无法被激起。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或者还需要起善念,因为当危难来临,弱小者至少可以选择危难。这个不再以信任的姿态接受的状态,是会熄灭人的心灵的。于坚《避雨的鸟》最终提出了这种善念不得已而熄灭的问题。这里也显示出整首诗的批判色彩。

结语

《避雨的鸟》就从“他们”诗歌理论来看,仍然是从生活小事出发的作品。但对于这种细节的真实的探索,显示了于坚诗歌对于“隐喻”的调整,这个调整完成了诗歌在表达生命、自然上的寓言性思考,从而连接了民间琐碎叙事与哲理思考。《避雨的鸟》告诉我们深入细节思考的重要,扑捉细节的重要,赋予细节和琐屑以广博的思想内涵与形而上的思考来抗衡世界逐步被卷入全球市场所造成的失语状态的可能性。最终目的是将人性积极地完善起来。

参考文献:

[1] 于坚.《诗选刊》,2006年第21期.

[2] 于坚.《<于坚的诗>后记》,第40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3] 谢有顺.《回到事物与存在的现场 ——于坚的诗与诗学》,《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4期.

[4] 威廉•福克纳.《威廉•福克纳诺贝尔奖获奖演说》,第67—69页,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2年版.

[5] 于坚.《拒绝隐喻》,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6] 史铁生.《病隙碎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7] 于坚.《关于敬畏自然》,《天涯》,2005年第3期.

附:避雨的鸟

一只鸟在我的阳台上避雨

青鸟 小小地跳着

一朵温柔的火焰

我打开窗子

希望它会飞进我的房间

说不清是什么念头

我洒些饭粒 还模仿着一种叫声

青鸟 看看我 又看看暴雨

雨越下越大 闪电湿淋淋地垂下

青鸟 突然飞去 朝着暴雨消失

一阵寒颤 似乎熄灭的不是那朵火焰

而是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