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柱生

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十多年,在官场上混,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专案组的苟组长,何以看我两眼呢?

二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谈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难道他们给我送的每一笔钱,都是陷阱,都是圈套,都是断头台?想到这儿,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可转念一想,我可不怕(真的不怕?),仍旧走我的路。我有受贿罪,你们也有行贿罪,要完大家一起完!

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你赵贵翁给我送了八十万,我可是把整个建桥项目都给了你啊。你把桥建了下来,偷工减料,少说也赚了八百万。现在桥塌了,砸死了两个人,只能说明你的技术做豆腐可以,建大桥不行,完全咎由自取,何以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三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为官之初,我也清廉过。那时,处处以焦裕禄孔繁森为榜样。每次给群众办完事,心里都会感到一种无比的快乐。群众出于感激,给我送这送那,可每次我都婉然谢绝。可后来……后来是怎样走上受贿贪污之路的呢?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概括起来,不外是:受及时行乐等腐朽思想的侵蚀。赵贵翁跟我同学,我从政,他经商,几年下来,他腰缠万贯,挥金如土,日日笙歌,夜夜娇娘,单身边的小蜜,就走马灯似的换。他那种灯红酒绿犬马声色一掷千金的生活,不同得你不羡慕……

“老同学,人生就那么几十年,这么清苦干什么?当清官?可清官能当饭吃?清官包公留给后世的,不也就是‘包公这两个字?有什么意思?重要的是现在吃好、喝好、玩好!”赵贵翁大放厥词。我听后,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以前怎么没想过这些?我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怎能跟你比?你经商一本万利,我从政哪会有什么钱?”赵贵翁笑了:“你分管基建,还怕捞不到钱?如果我是一本万利,那么你就是无本万利。”最后,碍于同学情面,我把一个旧城改造工程发包给他,他一下子给我三十万,我推辞不要,可推辞不掉,只好收下。我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手都抖了。官权钱,一线牵。此后,我在钱眼里越滑越深……

有人说,贪是人类的天性,是不是这样呢?

横竖睡不着。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贪”字。仔细看了半夜,才从贪字背后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贫”!可不是么?不少人因为贪,无何止地贪,到头来,东窗事发,财产没收,一贫如洗,锒铛入狱,有的甚至还丢掉性命!

想到这儿,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四

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假使赵贵翁不告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包得往么?现在,专案组下来了,只要层层剥茧,总会被查到,我该怎么办:逃跑?抵赖?自首?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

五

太阳也不出,门也不开,日日是两顿饭。

我捏起筷子,便想起我这为官的十多年,当初是何等正直,何等公道,何等受群众拥戴!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可如今,没了浩然气,还“快哉”得起来么?晚上一躺下,李青山、张子善、成克杰、胡长清、李乘龙、戚火贵这些贪官的鬼魂就狞笑着向我招手:“老钱,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我一下子惊醒,冷汗涔涔,我的精神快要崩溃……

六

不能想了。

四千年来时时有着贪与反贪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贪里混了多年。有了四千年贪污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以为然,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自首,只有自首,才是唯一的出路。

七

没有贪过污的官,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作者现供职于四川江油市广播电视中心新闻部,四川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