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婧

从抽屉里钻出来的人

我喜欢我的房间,也特别喜欢我的小书桌,它是那种近似透明的蓝色。每天坐在这张桌子前,透过窗户看看天上的云卷云舒,享受阵阵清风吹拂,我都会无比惬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小书桌最近好像出了点儿毛病,它总是神经质地抖来抖去,有时甚至会掉落一些木屑灰,这不由得让我有些愠怒。所幸的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就恢复了正常。正当我以为生活即将趋于平静的时候,一件令我瞠目的事发生了——我的书桌里钻出了一个人!

是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从我书桌里钻出来的这个不明生物体有着一具人类的躯体,也有着一张人类的面孔——即使他的脑袋上还粘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他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爬出来,抬头看了我一眼,颇有礼貌地问道:“请问这是2009年百合路56号许清小姐的家吗?”——彼时我还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回答:“是的,我就是。”“那么,”这个从我书桌里钻出来的家伙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这次总算没弄错。许清小姐,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马丁,来自23世纪……哦,别打我!我知道你不信,可是请你先听我说完。我是来自23世纪的森水星宇宙生态绿色协会的会长,这次我来到21世纪的地球,是为了参与一项研究活动。”我看着马丁缓缓说完这些话,大脑却来不及消化:“什么?森水星? 23世纪?哦,天呐!我一定是在做梦!”说罢,我掐了掐自己,手臂上传来的真实疼痛感证明了一切都是现实。“森水星是一颗各方面都类似于地球的星球,它存在一种特殊的磁场,可以干扰任何探测器的信号,所以人类一直都没有发现森水星的存在。至于我是怎样从23世纪来到这儿的,要归功于你们星球上的一本漫画书,我们从中获得灵感,发明了‘抽屉型时光机——要知道我们森水星人的智商比你们地球人高了不止一千多倍,发明出这种东西并不难。”说到这儿,马丁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至于我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但请你保守秘密。”“那当然,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虽然我们森水星人与你们地球人在外表上并无差异,但我们森水星人的平均寿命只有20岁。所以星球规定每位森水星公民在年满15周岁时必须领取一个机械身体,刚开始大家对这一政策都感到欢欣鼓舞,能多活个几十年也没什么人不乐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发现了这项政策的许多弊端,机械的身体带来的是机械的心,森水星的人们逐渐失去了他们所有的情感,没有感情的永生,那是生的桎梏!你能体会到那种感受吗?”看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的马丁,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虽然我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我想这种感觉一定不好受。你是为了这个才到地球来的吗?那么,你为什么选中我?为什么不去23世纪的地球呢?”“百合路56号是我们时光机着陆的最佳落地点,而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去23世纪的地球……”马丁顿了顿,嘴角的笑透露了他的一丝嘲讽,“实话告诉你吧,23世纪的地球早已破烂不堪,生物更是所剩无几,但是21世纪的地球生活是我们森水星人比较满意的。我这次来地球的目的就是采集你们生活的点滴,然后带回森水星作研究。不过话说回来,坐着这时光机还真不好受。”

森水星的机械身体

就这样,马丁便在我家住了下来,当然这是在他付了一大笔钱后我才勉强答应的。又是一天的中午,我做好饭后便招呼马丁尝尝我的拿手好菜。谁知道他看到那桌丰盛的午餐,竟然瞪大了眼睛问我:“这是什么?”我差点没端起一盘子菜直接扣到他脸上。“你不会没吃过这样的食物吧?”“嗯,我从没有在森水星上见过这个。为了保护身体,森水星上所有人从小就喝一种特殊的营养液,直到有了机械身体,我们便可以什么都不吃。”“天呐,那也太恐怖了吧!”对此,我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既然你已经有了机械身体,那吃点这个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而且,我的厨艺可是一等一的棒哦!”我极力鼓动马丁尝尝我做的食物。如果他说好吃,回森水星帮我宣传宣传,那我可就发了。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的美梦瞬间破灭,马丁尝了尝摆在面前的食物,脸上却是一种捉摸不透的表情。“怎么样?”我急切地问道。“不好意思,我……尝不出它的味道。”说完这句话后,整个屋子都被寂静灌满。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开口:“我想,这应该也是我们无法解脱的原因之一吧。虽然我们的智商超越常人,但是我们的感觉器官却在迅速退化。有时候我会想,这到底是一种进化,还是彻彻底底的退化呢?”马丁安静下来,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落寞。窗外的阳光倾泻下来,像是舞台灯光一样落在他的脸庞上,很好看。我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悲伤。它们散落在空气里,把我紧紧包围,钻进我皮肤的每个孔隙里面。“其实……你也不用伤心。人一辈子的遗憾事多着呢!呐,你虽然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但你不是拥有无止境的生命嘛!我们地球上有句话叫做‘有失必有得,你能明白吗?”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找点话题来打破僵局。“哦,我当然能明白。”马丁又露出了他绅士的微笑,“这也许就是拥有机械身体的悲哀吧。”马丁缓缓地吐出了这句话。虽然他说得极轻,我仍听得清清楚楚。“那么,你们地球人还有什么别的习性吗?或者说嗜好。”“那就要看是什么时代了。”我努力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现在的人们,业余生活无非是上网,逛街,结婚生子,无聊至极。但古时的人们就不同了,你知道唐诗、宋词、元曲吗?古时的文人雅士,或抚琴轻吟,或清茶浅酌。一首首诗歌,语语浓艳,字字流葩。像是我最喜欢的‘万里桥边女校书薛涛,她的‘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就似晴空一气,虽是短幅,可其中有的是无限蕴藉,藏着无数曲折呢。如果能像古人一样,泛舟于碧湖之上,拍岸缓歌,这样的人生,该是多么精彩啊。”一讲到我所向往的那个如同水乡般美好的年代,我就变得激动起来。当我看到马丁愣愣的眼神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你说的,我不太明白。在森水星上,从古到今,人们仿佛从一出生开始就在进行疯狂的科学研究,所以现在森水星的科技才会如此发达。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你说的那些东西,森水星的人们都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马上打起了精神来。“既然你要调查,那我就尽我最大的能力来帮助你吧!”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忙碌的时刻。我从图书馆借来了一大堆书籍,并且买来了很多的碟片。马丁经常捧着书一坐就是一天,没过多久我借来的书他就全部看完了——这情形很像是电脑扫描,所有的书籍他都只是略微看一眼,但当我随意抽出一本问他时,他竟可以完完整整地将书的内容甚至详细的页码都说出来,他每每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总觉得十分好笑。我甚至觉得,若是能有这种类似于超能力的速记能力,做个森水星的人也不错。马丁似乎不需要睡眠,每每到了天黑他便开始看我借来的碟片,不管什么类型的都看,但马丁无论看哪张都是同一个表情——或许也可以说是面无表情。有一天我下载了几个比较搞笑的综艺节目叫他一起看,在我笑到癫狂的时候他仍是没有一点反应。我很好奇地问道:“你觉得不好笑吗?”“不,”马丁盯着屏幕,“虽然不怎么有趣,可是也不算无聊——比在森水星上永无止境的研究好多了。”

痛苦的离别

在我的“调教”下,马丁的生活越来越地球化,我甚至拖着他去过几次游乐园,还发现他对过山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没有问过他什么时候会回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内心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看到马丁又拿出了一个PS2一样的东西,对于这个东西我很好奇,可是马丁就是不肯告诉我那是什么。马丁看了一眼屏幕上突然闪现的三个红点,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随即他便喃喃自语道:“终于还是要走了。”“走?你要回去了吗?马丁?你要走了?你还会回来吗?”内心的不安感终于被证实,此刻我却突然变得无比平静,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这种像是“你今天会出去买东西吗”之类没有什么感情的问话。“不知道,”马丁突然很反常地对我微笑了一下,“应该不会了吧,如果他们肯放过我的话。”“‘他们是谁?”在马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的时候,房间内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地面也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天啊!地震了吗?”我吓得紧紧抓住了马丁的手。所有的异像都恢复了正常。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为首的一个留着酒红色的长发。“马丁,你还真是难找啊。”为首的男子说。马丁头也不抬,脸上的表情冰冷无比:“苏克,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吧?”“马丁先生,你违反了《森水星居民条例》第42条,即不得未经国会批准私自离开星球。还有,马丁先生,你作为‘时光研究计划的领头人,居然利用这个工程潜逃,我们会依法起诉你。”我脑子里“嗡”地一下全乱了,可笑的是那一瞬间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森水星警官也看港剧的吗”,然后才想到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抓马丁回去?”“小姐,”那个叫苏克的男人望了我一眼,“森水星是一颗神秘的星球,我们绝对不允许任何其他星球的人知道它的存在,也不许森水星公民私自离开本星球。上一个逃到你们地球来的家伙也真是不走运,居然到了地球的侏罗纪时代。但是为了保护本星球的机密,我们只好把当时地球上那些生物都灭绝了。”“什……什么?恐龙的灭绝是你们弄的?那我……”我惊恐地瞪大了眼,想到那些恐龙的下场,再想到我也是个知情人,那么……“请你放心,”苏克甩了甩他的长发,“近些年来我们森水星已经人性化了许多,我们会对所有的知情者使用一种光波,被照射的人会将脑海里的特定记忆自主删除,再也不会记得跟森水星有关的任何事情。”听完这句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那这么说的话,就意味着我要忘记马丁咯?”“那当然,马丁是森水星居民,所有有关森水星的记忆都会被删除。”“不!我不要!”内心的愤怒突然熊熊燃烧,我腾地站起来,摆出泼妇骂街的姿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苏克:“早听说你们森水星的人冷酷无情,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你们知道什么叫人权吗?你们知道什么叫人身自由吗?像你们这样逼着所有人都做同一件单调无聊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星球连乒乓球都不如!乒乓球起码还可以弹弹跳跳充满活力,可是你们呢?你们死板沉重。发展科技本来就是为了让人们生活得更好,你们有没有想过科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等我说完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连马丁脸上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完这番话,我顿时觉得畅快无比。苏克此时也恢复了镇静,他开口道:“也许……也许你并没有说错,但这毕竟只是你个人的想法。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一定要把马丁带回去的。对不起,打扰了,请你接受记忆清洗吧。”话音刚落,苏克身后的一个光头男人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朝我走来,我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马丁归来

我叫许清,住在百合路56号,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板上。最近的怪事可真是不少。我打开电视,早间新闻里说昨晚在百合路附近发现了UFO。咦?百合路?不就是我家附近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削了一个苹果躺在沙发上,唉,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少了点什么,日子这样一天天过,还真是有点无聊。

时光一晃而过,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外星人乘坐时光机来到我家,我和他成了好朋友,后来他又被抓了回去。梦醒之后我仍觉得回味无穷,这个梦仿佛成了一味调料,让我干枯单调的生活有了一点色彩。我走向我最喜欢的小书桌,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它却开始剧烈地摇动,正当我惊恐万分时,我的书桌里钻出了一个类似人的生物——虽然他的脑袋上还挂着蜘蛛网,他对我笑笑,从书桌里跳出来,这个场景突然让我倍感熟悉。

在一片逆光之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小清,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