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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丛林导读

2009-05-13王者觉仁

百家讲坛 2009年8期
关键词:李林甫张九龄宰相

王者觉仁

李林甫是一个严重的失眠症患者。

说起他的病因也许颇为复杂,但是其中最根本的或许只有一条,那就是——过度警觉。

在他眼中,这个世界就是一片丛林。每一个幽暗的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敌人,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咬他一口,所以他要时刻小心提防。他总是用尽一切手段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直到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对鼻孔,然后冷冷地窥视着丛林的每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嗅着每一种危险的气息……

也许正因为此,世人对他最为集中的评价就两个字:阴鸷。

可对李林甫来说,他情愿认为这是在夸他。

他的阴鸷让他在大唐帝国的相位上稳稳当当地坐了19年,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并且把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一直保持到他死的那一刻;他的阴鸷让整个天下自皇太子以下的人在他面前都要敛目低眉、垂首屏息,不敢随意移动半步,他的阴鸷让天宝年间最嚣张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如此种种,可以说都是阴鸷带给李林甫的好处。

当然,阴鸷纵然有千般好处,可还是有一点不好——它总是让李林甫活得过于紧张,使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显得不太融洽。

所以他经常失眠。

他总觉得每个人的心中都暗藏杀机,以至于总担心在某一个夜晚,会有一个刺客突然从黑暗中闪出,一剑刺穿他的梦境,并且割破他的喉咙。所以他的府邸四周总是岗哨林立,而且宅邸中到处设有重门复壁和暗道机关,每天晚上都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很多时候连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即便到了天宝十一载(752年)的十一月,死亡已经近在咫尺,可是病人膏肓的李林甫还是不想改变这个习惯,仍然命令手下抬着他通过暗道不断地转移寝室。

他即将告别的这个人世,在他眼中依旧是一片可怕的丛林。

法国思想家卢梭曾经说过: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对李林甫而言,这句话或许应该改成——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丛林之中!

李林甫的祖上原本也是皇亲国戚,只是一代不如一代:其曾祖父李叔良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封长平王,官任刑部侍郎,死后赠灵州总管,从二品;祖父李孝斌官至原州长史,从三品;其父李思诲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扬府参军,官阶是正七品。正因为李林甫的父系逐代没落,难以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他只能把目光转向他母亲这一系。所幸他的舅父姜皎仕途畅通,深得玄宗李隆基宠幸,被封为楚国公,官拜工部尚书。于是李林甫就跟飞黄腾达的舅父走得很近。开元初年,凭着这层关系,李林甫从千牛直长的小官直接升上了太子中允。

姜皎有一个姻亲源乾曜在朝廷担任侍中,掌管门下省,位高权重,李林甫就刻意结交了他的儿子源洁。跟源洁厮混了一段日子后,李林甫就请源洁帮忙,求他父亲授予自己郎官的职务。没想到源乾曜竟然一口回绝,说:“郎官必须由品行端正、有才能、有声望的人担任,哥奴(李林甫的小名)岂是做郎官的料?!”

言下之意,李林甫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品行不端、没有才能、名声不佳的人。当源洁哭丧着脸把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李林甫时,他只是微微一笑,不但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安慰源洁说:没关系。

其实那一刻李林甫的心里就像有三千道火热的岩浆在剧烈奔突。

可他脸上并未流露丝毫。

这就是政治人物的隐忍功夫——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内心是狂怒还是狂喜,都不能让它们流露在脸上。

古往今来,凡是成大事者,必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必定是临事“有力而无气”的人。民国时期的上海滩大佬杜月笙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三种人,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下等人没本事有脾气。”这话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但是却不无道理。

开元十四年(726年),李林甫几经辗转,终于一步一步迈上了帝国的政治高层,升为御史中丞,正四品。然而,李林甫的野心远不止此。

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为此他锁定了两个人物,决定不择手段向他们靠拢。他们是皇帝李隆基最宠幸的两个人:一个是嫔妃武惠妃,一个是宦官高力士。

李隆基在当临淄王的时候最宠幸赵丽妃,所以登基后立了赵丽妃所生的李瑛为太子。但后来皇帝转而宠幸武惠妃(武则天的侄女),对她所生的寿王李瑁的宠爱超过了任何一个皇子,甚至超过了太子,因此屡有立武惠妃为皇后之意,可大臣们却极力劝阻。他们说:“武氏与李唐有不共戴天之仇,岂可立为国母?况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自己又有儿子,一旦成为皇后,太子必危。”皇帝不得已而作罢。

对于武惠妃来说,朝堂上无人援助,想成为皇后是不太可能的;而对于李林甫来说,在后宫中没有人,就无从影响皇帝,其野心也难以实现。所以李林甫就主动向武惠妃献殷勤,并和她结成了政治同盟。

而为了跟高力士搭上线,李林甫则绕了一个大弯。他使出了早年混迹市井惯用的一些暧昧手段,与侍中裴光庭的妻子武氏有了私情。这个武氏是武三思的女儿,而高力士曾经是武三思的门人,所以李林甫想通过她来影响高力士。

毋庸置疑,在当时的长安,谁能成为武惠妃和高力士的朋友,谁就能成为天子眼前的红人!

开元二十一年春,裴光庭病逝。武氏还没做足丧夫之痛的样子,就急不可耐地要求高力士想办法推荐李林甫继任侍中之职。高力士虽然表示为难,没有向皇帝提出来,但他念在武氏是其旧主的情分上,一直在找机会用别的方式进行补偿。

不久后,皇帝让时任宰相的萧嵩物色一个人当他的同僚。萧嵩推荐了尚书右丞韩休。皇帝同意,可他任命韩休的诏书还未起草,高力士便第一时间通知了武氏,而武氏又立刻告诉了李林甫。李林甫随即赶在天子的诏命下达之前拜访了韩休,满面笑容地向他表示祝贺。

韩休赔着笑脸,眼中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林甫笑得一脸神秘,那意思是说:相信我,没错的!

片刻之后,皇帝任命韩休为宰相的诏书果然就到了。

韩休又惊又喜地看着李林甫,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从此将他视为知己。

韩休这人是根直肠子,他当上宰相后,不但丝毫不领萧嵩的援引之情,还三番五次当着皇帝的面和萧嵩吵得面红耳赤,搞得萧嵩狼狈不堪又懊悔不迭。相反,韩休却经常在皇帝面前说李林甫的好话,说他的才能堪为宰相。

从韩休这个人身上,便足以看出人是多么感性的动物——他很容易喜欢上一个当面告诉他好事的人,却很不愿意相信会有人在背后帮他做好事。

在韩休的大力举荐下,再加上武惠妃在天子耳边夜以继日地吹枕头风,皇帝终于任命李林甫为黄门侍郎。虽然官阶仍然是正四品,属于平调,可已经是门下省的副职,能够随侍皇帝左右,可以说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枢。

至此,李林甫距离宰相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当上黄门侍郎的李林甫经常出入宫禁侍奉皇帝,以此职务之便,他结交了宫中的许多宦官嫔妃。这些人从此一直源源不断地向他提供有

关皇帝的一切情报。没过多久,李林甫就对皇帝的性情、习惯、好恶、心态乃至饮食起居等一切细节了如指掌。所以,凡有奏答应对,他所对总能符合皇帝的心意、满足皇帝的愿望。

开元二十二年五月,李林甫终于被天子任命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与张九龄和裴耀卿同为宰相。

在幽暗曲折的丛林中穿行多年,李林甫终于抵达梦想中的阳光地带。

从千牛直长到大唐宰相,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究其成功的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洞察人性。

人性相当复杂,有着种种斑驳陆离的表象。可你一旦深入内核,就会发现它的本质实际上极其单纯。戴尔·卡耐基说过:“当我们要应付一个人的时候,应该记住,我们不是应付理论的动物,而是在应付感情的动物”,“人的行动都是由欲望和需要所诱发的。无论在生活领域,还是在商业和政治领域,如果你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同,那最好先激起对方某种迫切的需要。若能做到这点就能左右逢源,否则就会到处碰壁”。

这几句话切中了人性的要害,也是李林甫取得成功的有力注脚。

促成他当上宰相的人有五个:武氏、武惠妃、高力士、韩休,还有大唐天子李隆基。

李林甫从武氏身上捕捉到的是她对于男女之情的需要,所以武氏愿意为他的前途而奔走;武惠妃虽然表面上受尽恩宠,实际上一直怀有色衰爱弛、富贵难保的恐惧,所以她需要在朝臣中寻求可靠的同盟者,高力士则是比较恋旧的人,对旧主始终怀有感情,所以才会通过武氏向李林甫传达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还有韩休,刚直不阿的外表下掩盖的其实是感情用事、率性为人的幼稚性格,这一点也被李林甫充分利用;至于说天子李隆基,他同样逃脱不了爱乌及屋的人之常情,当他身边最宠幸的几个人都在不约而同地说李林甫的好话时,他当然也会喜欢上李林甫。

另外,李林甫通过缜密的观察以及天子的近侍宦官透露给他的信息,就很容易捕捉到天子的各种喜好和需求,也很清楚李隆基所需要的宰相类型——那既不是萧嵩那种一味顺从型的,也不是韩休那种犯颜直谏型的,更不是张九龄和裴耀卿那种一心为公型的。

不可否认,张九龄和裴耀卿都是一心为公、关心社稷民生的人,如果单纯从百姓的角度看,他们无疑是好宰相,可问题在于——他们的政绩不是百姓说了算,而是皇帝说了算!

在古代社会,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说法都是虚的,当官的只要一切向上负责,自然前程远大,仕途通达。小到县令、大到宰相,概莫能外。假如有人老是惦记着造福天下苍生,却得罪了顶头上司或是皇帝,那等待他的只能是贬谪、罢免,甚至是杀头、流放。

这就是古代官场的丛林规则。

皇帝李隆基在任命李林甫为宰相前,曾咨询过张九龄的意见。张九龄说:“宰相关系国家安危,陛下用李林甫为宰相,臣恐怕将来会成为宗庙社稷之忧。”

很显然,张、裴二人和李林甫绝对不是同道中人,他们注定无法在同一片屋檐下共存共荣。换言之,迟早有人会被从相位上撵走。

开元二十四年冬天发生的三件事情,最终决定了他们各自的命运。

第一件事是关于朔方节度使牛仙客的任命与封赏。

李林甫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挤走张九龄和裴耀卿的机会,他断定张九龄不会同意让一个武夫进入帝国的权力中枢,因此决定力挺牛仙客。

果不其然,皇帝一提出来,张九龄立刻表示反对,并且显现出斩钉截铁、不容更改的样子。李林甫却献言说:“牛仙客有宰相之才,任尚书有何不可?张九龄是书生,不通大体!”

此事使李林甫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上升一层,相反,张九龄的地位却降了一层。

第二件事是关于太子李瑛的废立。与上次相似,张九龄再次出面干涉,言辞激烈,让皇帝下不了台面。这一切都被李林甫看在眼里,于是他故伎重施,退朝后跟一个皇帝宠信的宦官低声说:“此乃皇上家事,何必问外人!”

当然,这句话很快又传进了天子耳中。皇帝从此对李林甫越发怀有好感。

第三件事是关于蔚州(今河北蔚县)刺史王元琰的贪污案。这件事最终促使皇帝下定了罢免张九龄的决心。

李林甫曾经引荐一个叫萧炅的人担任户部侍郎。此人没什么学问,曾经当着中书侍郎严挺之的面把“伏腊”读成“伏猎”。这个严挺之是张九龄的人,他马上揪住萧炅的这个短不放,对张九龄说:“台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不久后萧炅就被外放为岐州(今。陕西凤翔南)刺史。李林甫因此对严挺之衔恨在心。

张九龄想援引严挺之人相,又知道他得罪了李林甫,所以让他登门拜访李林甫,以便化解怨恨,沟通感情。可严挺之却自命清高,硬是不肯向李林甫低头。李林甫听说后,就决定找机会收拾他。不久,王元琰案发。而王元琰的妻子正是严挺之的前妻,这个女人无奈之下求到了前夫严挺之头上。按说这种关系相当尴尬,严挺之完全可以不予理睬。可不知道他是念在旧情还是为了逞英雄,居然出J面替王元琰说情。其时王元琰已被交付三司审讯,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严挺之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李林甫抓住机会在皇帝面前参了他一本。皇帝就对张九龄说:“严挺之为贪污犯求情的事你知道吗?”

张九龄还想保严挺之,就说:“这事只有挺之和他前妻的一点儿关系,应该不能算是徇私情吧?”他的含糊其辞最终破坏了张九龄维护了大半生的道德形象。皇帝之所以能容忍他一再忤逆圣意,无非念其一心为公、从不徇私。而今张九龄自己却难逃徇私之嫌,并且给皇帝造成了一个交结朋党的印象,所以,皇帝不得不遗憾地作出决定,罢免了张九龄和裴耀卿的宰相之职。同日,李林甫取代张九龄成为中书令,兼集贤殿大学士;牛仙客被任命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正式入相。

自此,李林甫摒除了所有政敌,成了大唐帝国的第一宰相。

因为李林甫的献言,牛仙客人相后,对他感恩戴德,唯唯诺诺。李林甫从此独霸朝纲,进而在皇帝李隆基的周围画了一条无形的警戒线。线内是他和天子的专属区,任何人胆敢越雷池半步,李林甫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林甫自己当过言官,知道御史台的官员们经常有触红线和闯雷池的冲动,所以特意找了个机会,对御史台的全体官员作了一次重要讲话。他说:“如今英明的领袖在上面指引我们,我们紧跟着走还来不及,哪里需要发表什么言论?诸君注意到立在朝堂上的那些仪仗马了吗?如果保持沉默,就能吃到上好的饲料,要是敢自由鸣放,只需一声,立刻被驱逐,悔之何及啊!”

众人相顾默然。

从此,大唐官场万马齐喑、鸦雀无声。

除了压制言论外,李林甫还运用他高明的政治手腕,扼杀了许多有能力的朝臣入相的可能。天宝元年(742年),皇帝曾想重用兵部侍郎卢绚,于是李林甫就对卢绚的儿子说:“令尊素有清望,如今交州和广州一带缺乏有才干的官员,圣上打算派他去。如果怕去偏远的地方,难免要被降职。依我看,还不如调太子宾客或太子詹事之

类的职务,这也是优礼贤者的办法,你看怎样?''调任交、广无异于贬谪,卢绚闻言大为恐惧,连忙主动提出调职。不久李林甫就把他调任太子詹事、员外同正,也就是把他划到了编制外,不但俸禄只有正官的一半,而且完全根除了他染指权力中枢的可能性。

这年夏天,皇帝又想复用曾被李林甫排挤出朝廷的政敌严挺之。李林甫嘴上唯唯,可心里登时一紧。当天他就对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说:“皇上对尊兄十分挂念,你何不上一道奏书,说明尊兄得了风湿病,要求回京师就医?”严损之对他感激不尽,次日就依言上了道奏书。李林甫马上对皇帝说:“严挺之看来是老了,又得了风湿,应该任命他当个闲散的官,使他便于就医养病。”皇帝叹息了很久,最后还称赞李林甫想得周到。

在李林甫19年的宰相生涯中,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人们总是一边对他心怀感激,一边不知不觉地被他挤出权力核心。所以后世的人们送给了李林甫一句成语一一口蜜腹剑。

天宝元年秋天,李林甫的应声虫牛仙客死了,他随即引荐了刑部尚书、同族的李适之继任宰相。没想到李适之上任半年就渐渐不把李林甫放在眼里,并且企图和太子妃的哥哥韦坚联手整垮他。韦坚擅长理财,每年替朝廷增收的赋税多达一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大有人相之势。李林甫顿时感到自己受到了严重威胁,于是他一边采用明升暗降的手段把韦坚调离了财赋部门,让自己的心腹、御史中丞杨慎矜取而代之,一边耐心等待进一步行动的时机。天宝五载春节,太子的密友、边将皇甫惟明击败吐蕃,入朝献捷。他自恃有功,就在天子面前斗胆议论朝政,并把矛头指向了李林甫。李林甫便授意杨愤矜密切监视皇甫惟明、韦坚和李适之三人的行动,决定将其一网打尽。

元宵节晚上,杨慎矜逮住了他们秘密会面的证据,次日向皇上告发。李林甫立刻向皇帝指出:这是韦坚与皇甫惟明密谋,企图拥立太子篡位登基。皇帝暴怒,当天就把韦坚和皇甫惟明拿下诏狱,随后又贬到边地。韦坚一落马,兔死狐悲的李适之大为恐惧,不久后便上表请求退居闲职。

搞掉了李适之和韦坚,李林甫又引荐了李希烈当宰相。此人崇尚老庄之学,为人柔顺谦和,可谓牛仙客第二。因此他上任后,李林甫享受了几年清静无争的太平日子。依照旧例,大唐开国以来的宰相,每日办公必须到午后六刻才能退朝。而李林甫则在早朝散后,巳时(上午9时至11时)便打道回府,让各省各部的待批文件和一切军国要务都送到他的府上去,由他一人裁决,而另一个有名无实的宰相李希烈只是具名而已。

天宝六载,时任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的杨慎矜又渐渐博得皇帝青睐,李林甫决定将其铲除。由于杨慎矜是前朝隋炀帝的孙子,李林甫就让他外甥王鉷密告皇帝,说杨慎矜与术士往来密切,还说其家中暗藏符谶,企图恢复祖先帝业。杨慎矜百口莫辩。数日后,皇帝将他和两个在朝为官的兄长全部赐死,同时株连了数十个朝臣。

就在这一年,李林甫的仕途走到了顶峰。天子不但加封他开府仪同三司,而且赏赐食邑三百户,还有众多上等的宅地、田园和别墅,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岁末的那些日子,各地贡献的物品先后运送到尚书省,随后天子又全部赐给了李林甫。每当天子不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全都聚集到他家中,御史台和尚书省无人办公,只有李希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俗话说:盛极而衰,物极必反。在那些日子里,李林甫已经隐约预感到,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后的辉煌了。

他的儿子李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一次,李林甫命人在后花园修筑暗道,李岫随同他去视察,忽然指着那些正在劳作的工匠对他说:“父亲大人长久掌握大权,怨仇遍满天下。倘若哪天灾祸降临,想要当个像他们这样的杂役,恐怕也办不到了。”

当时的李林甫绝对想不到,儿子李岫的话最终竟会一语成谶!

在那几年里,李林甫的失眠症更加严重,每夜更换寝室的次数更为频繁。不管白天黑夜,每次出行他都要带上一百多名步骑兵,分左右两翼护卫,而且还让巡防京城的金吾卫提前开道,数百步外的前行卫队所到之处,无论公卿还是庶民都必须回避。

尽管李林甫一意把持朝政,但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年,大唐官场的局面还是变得极端错综复杂。外有安禄山的强势崛起,内有杨国忠的恃宠争权,而李林甫手下的王鉷也日渐坐大,甚至原本看上去碌碌无为的李希烈也忽然间抖擞起来,事事要和李林甫对着干……

李林甫逐渐产生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而对手们正处于高速成长期。在这种艰难的局面下,他只能采取守势,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这些强敌之间,以自己的余威震慑他们。

这也是丛林中的生存之道——当你具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你必须以攻为守,而当你不具备压倒性力量时你只能以守为攻。

在李林甫看来,要在无常而险恶的丛林中生存,一味地进攻不叫勇敢,而叫莽撞;适度的忍让也不是懦弱,而是另一种意义的坚强。而一旦学会掌握攻守之间的平衡,就能有效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不至于使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天宝十一载冬天,杨国忠日益得宠,其人相已成定局。时逢南诏军队多次侵扰西南边境的剑南道,蜀地百姓要求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回去镇守,李林甫趁机奏请皇帝立刻让杨国忠出发。杨国忠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就哭哭啼啼地去跟皇帝辞行,说这是李林甫要陷害他。杨贵妃也一再帮杨国忠求情。老迈昏庸的皇帝李隆基安慰他说:“你先去走一趟,把军事防御部署一下,我掐着日子等你回来,你一回来我就任命你为宰相!”

天宝十一载十一月二十四,把持了大唐朝政将近20年的李林甫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但是他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他死后,皇帝以隆重的礼节将他人殓,让他躺在一口宽敞舒适的贵重棺椁中,还在他嘴里放了一颗璀璨的珍珠,身旁放着御赐的金鱼袋、紫衣等物。在大唐,这些天子赐物代表着无上的恩宠和巨大的哀荣。

至此,一生被失眠症困扰的李林甫似乎可以享受一场美妙的长眠了。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次年正月,李林甫还未及下葬,当上宰相的杨国忠就派人游说安禄山,一同指控李林甫和突厥降将阿布思共谋反叛。安禄山还迫使阿布思的手下到朝廷作证;同时,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也禁不起他们的软硬兼施,被迫作假证出卖了李林甫。老迈的皇帝面对这么多来势汹汹的指控,不得不颁下一道诏书,将李林甫生前的所有官爵削除,子孙中有官职的全部罢免、流放边地,所有财产全部充公。最后还剖开李林甫的棺椁,夺去他口中的珍珠和身旁的金鱼袋、紫衣,把他塞进一口庶民的小棺,随便埋在了长安郊外的乱葬岗上。

到死,李林甫也得不到真正的安息。

到死,李林甫也未能走出这片险恶的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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