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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闹红

2009-05-07孙道雄

章回小说 2009年5期
关键词:天女周全长老

孙道雄

大黑冲煤矿固定资产上千万元,产销两旺,日进斗金。老板周云山财大气粗,有钱有势,跺一脚地皮都会发颤。乡里的头头脑脑们见了他都不敢怠慢,一个个和他搂肩搭臂称兄道弟。这不,前不久县里召开“两会”,年过半百的周老板又被推荐为政协委员,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周老板虽然守着一座金山,原来却很小气,把钱财看得比命还重要。乡村两级要办公益事业,找他捐款,他每次都以这样那样的借口给搪塞了。据说他在昆明和贵阳都置有别墅,乘坐的轿车比县长还要豪华气派。人们表面上对他恭敬,背后却把他称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最近两年,周老板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仿佛一下子换了个人。何以见得?大黑冲原来没有学校,孩子们得跋山涉水去十几里外的邻村“留学”,周老板忍痛捐资二十万元,才在本村建起了一所小学。以前村里人畜饮水十分困难,得去大老远的箐沟里人背马驮,又是周老板拿出三十万元,搞了个人畜饮水工程,让大伙用上了自来水。逢年过节,周老板还去乡里的敬老院慰问孤寡老人,给他们送去大米白面和肉油禽蛋。正是由于这些大大小小的善举,为周老板赢得了较好的口碑,从而改变了众人对他的成见。

周老板为什么会变得判若两人?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周老板虽说富贵双全,有钱有势,心里却一点也不快活。长期以来,他一直为一块心病苦恼着哩!

风水先生常说:山管人丁水管财。按理说风水是封建迷信,可用此话来验证周家,却十分灵验。也许是巧合吧,周家的祖坟背靠孤峰,面临一个月牙形的水塘。虽说聚的是天落水,水色浑浊发黄,却长年不会干涸。旧社会,周家是村里最大的地主,现在,周家又是全乡数一数二的矿主。至于人丁,却一点也不兴旺,至今已是三代单传。

周老板的独生儿子名叫周全,已过而立之年,没有任何职业,一直在家里吃闲饭,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周全结婚快十年了,媳妇始终没有怀孕。村里人都把此事归咎于周家的祖坟,只有周老板和他老伴明白真正的原因。原来,周全小时候爬到树上偷梨,不小心从树上跌了下来,小鸡鸡被一块石头硌伤,从此留下了后遗症。

为了不影响周全的生活,周云山两口子一直为儿子保密,没将此事告诉别人。周全很小便穿上了蒙裆裤,拉屎撒尿也有意避开外人。因此直到周全长大成人,外人都不知道这件令人尴尬的陈年旧事。

周全的媳妇名叫大珍,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当初要不是贪图周家钱财,她也不会嫁给周全。他俩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大珍就哭哭啼啼地跑回娘家去了。爹娘反复盘问大珍是不是受了周家欺负,大珍一句话也不说,光会闷着头嘤嘤啜泣。后来,还是大珍的嫂子问出了一点眉目,悄悄跟爹娘说了,二老这才知道周全的真相。可是,收了周家那么多的彩礼,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此时反悔也来不及了。爹娘软硬兼施,连哄带逼,又把大珍送回周家。

周全与媳妇的关系有名无实,对媳妇却盯得很紧,还是个大醋坛子。哪怕大珍与其他男人说两句话,他也要盘问半天。他还经常神出鬼没地跟踪大珍,发现可疑形迹便对大珍又打又骂。处于这样的氛围中,大珍即使想红杏出墙,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她嫁到周家以后,表面上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内心却苦得要命。

儿媳一直不见怀孕,周老板心里比谁都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若周全不能把周家的香火接续下去,周家的偌大家业将由谁来继承?财产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为了让周家的产业后继有人,周老板真可谓绞尽脑汁煞费苦心,把所有能用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他曾不惜重金请来阴阳先生,为周家寻找风水宝地,然后选了黄道吉日,大兴土木给祖宗迁坟。祖坟迁入风水宝地好几年了,儿媳的肚皮依然瘪塌塌的没隆起来。绝望中的周老板突发奇想,竟然在昆明和贵阳的别墅中包养了两房二奶,打算借腹生子完成传宗接代的宏伟计划。可怜年过半百的周老板既要为煤矿的事情操劳,又要上昆明下贵阳,分头为两个年轻漂亮的二奶耕耘播种,其辛苦的程度可想而知。没过多久,日理万机的周老板便弄得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结果两个二奶不但没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反而席卷了别墅中的金银细软逃之夭夭,让他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周老板于心不甘,转而求助于现代科技。他亲自驾驶着高级轿车,把儿子带到省城的大医院看了专家门诊。专家认真负责地给周全做了检查,结论是周全患有十分罕见的“缩阳症”,根本不具备男子汉的功能,与古时候的太监一般无二。周老板拍着腰间胀鼓鼓的钱包,声泪俱下地恳求专家帮他治好儿子的缩阳症。他说他有的是钱,只要能治好儿子的病,花再多的钱他也心甘情愿。专家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叹息着说钱再多又有何用?这种病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先例。

从省城回来后,周老板仍不死心,又带着儿子遍访民间的杏林高手,搜寻各种偏方怪方。这样一来,周全身上的秘密也就公开化了,于是,一些江湖术士纷纷找上门来,不厌其烦地兜售他们的祖传秘方和灵丹妙药。周老板为此没少花冤枉钱,据说已被那些骗子骗走了十几万。周全不知吞咽了多少令人作呕的“灵丹妙药”,那玩意儿却始终冥顽不化地嵌缩在身体里,没有半点长进。

有一天,夜郎丹霞山的一位游方和尚来到村里,周老板请他给自己算了一命。和尚点拨周老板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千万别看得太重;人生天地之间,应该行善积德,有德之人必有善报。周老板如醍醐灌顶,有所省悟。从此以后,他便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又是捐资办学,又是出钱引水,办了不少公益事业。当上县里的政协委员之后,他对“有德之人必有善报”这句话便不再怀疑了。

就在周老板对儿子的缩阳症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贵州那边的一位亲戚给他带来了一线希望。

那位亲戚是周老板的表哥,家住贵州盘县的真龙地。以前因交通不便,两家很少来往。最近,表哥到云南做生意,顺便来大黑冲看望表弟一家。精明的表哥感觉到周家虽然富甲一方,日子却好像过得并不开心,整个家庭笼罩着一团令人郁闷的阴云。于是,表哥便询问表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经不住表哥的再三盘问,周老板终于吞吞吐吐说出实情。表哥听后愣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这么大的事情,你咋不早说?”周老板双眼一亮:“莫非老表你有办法?”表哥不说他有办法,也不说他没有办法,而是悠悠缓缓讲出一件轶闻旧事。

话说贵州西部的夜郎山峰峦起伏,沟壑纵横,植被茂密,生长着不少奇花怪草。其中有一种十分神奇的中草药,名叫“天女闹红”。这是一种天然的壮阳极品,药性非常猛烈,什么阳痿早泄举不坚,通通药到病除。据说只要连续服用三个疗程,就能使净身不彻底的太监重新长出阳物。贵州西部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当年慈禧太后为了满足淫欲,曾暗中派出心腹之人到夜郎山区寻访天女闹红,大太监安德海就是服用了天女闹红才死灰复燃重振雄风的。对于正常男女来说,天女闹红便是极为难得的春药,效果胜过伟哥百倍。但是必须严格控制剂量,稍微超过一点便有性命之忧。这种超级春药服食后还能使人产生幻觉,与平时思念的异性共赴巫山云雨。物以稀为贵,天女闹红的黑市价格高得令人咋舌。由于人类的狂搜滥采,这种珍稀植物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绝迹,几乎已被人们遗忘。当然,我们中国地大物博,说不定哪个旮旯角落里仍然隐藏着天女闹红也说不定。只是目前认识这种珍稀植物的人已近绝迹,恐怕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植物学家也搞不清楚。

“照你说来,难道眼下就没有一个人晓得这种药么?”周老板的口气显得有些焦躁。

“老表你莫急嘛,天下恁么大,啷个会没人晓得呢?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嘛!”表哥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人家都急死鱲,到底有哪个晓得么,你就赶紧告诉我嘛!”

“性急吃不成热稀饭,你听我慢慢讲踒!”

表哥说,据他所知,眼下整个夜郎八县只有一个人还晓得天女闹红,不过此人年事已高,且早已遁入空门,要想请他出马找药,只怕比登天还难。此人便是六盘水佛教协会副会长、盘县丹霞山住持慧缘长老。

慧缘长老俗名叫张道林。据《张氏族谱》记载,张家祖上本是川中名医,江湖上给他取个绰号叫“赛华佗”。清朝初叶,平西王吴三桂闻听“赛华佗”医术精湛,就派人把他召到昆明,软禁在五华山充当私人保健医生。后来吴三桂谋反事败,“赛华佗”才趁乱逃出王宫,隐居在滇黔交界的夜郎山区,终生以悬壶济世为业。他的医术便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一直传到张道林手中。“赛华佗”生前定下规矩,张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据说,这天女闹红就是张家的祖传秘方之一。

赛华佗生前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医术传到张道林这一辈便中断了。

张道林有个独生儿子叫张德富。因家境较为富裕,从小娇生惯养,张德富成年后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裹着几个不成器的滥崽,净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张道林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改邪归正,张德富哪里肯听。张道林非常失望,于是跪在列祖列宗灵牌子前发下毒誓,这辈子宁可将医术带进坟墓,也决不传给儿子,除非张德富浪子回头重新做人。

张德富不读书不种田,吃喝嫖赌却样样在行。有一回张道林出门采药,张德富偷喝了父亲用天女闹红泡制的药酒,不想兽性发作,竟然强奸了本宗本族一位十三岁的幼女。张道林回家后听说此事,一时气昏了头,挥起药锄就朝儿子打去,没想到出手太重,竟然把张德富打死了。

法院以过失杀人罪判了张道林八年徒刑。张道林的老婆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张道林刑满释放回家以后,一下子心灰意冷看破红尘,于是焚烧了祖传医书和剩余药材,从此金盆洗手不再行医。时隔不久,他便皈依佛门,去丹霞寺出家当了和尚。如今他已年逾八旬,成了丹霞寺的住持,人称慧缘大师。

周老板听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不禁大声叫嚷起来:“既然那和尚还在人世,老表还磨蹭什么?快带我去找他!”

表哥两手往下一按,示意周老板稍安勿躁。表哥说:“人家慧缘长老是世外高人,哪能随随便便就去找他?他要是不肯帮忙,你找他也是白找。”

周老板拍着腰间胀鼓鼓的钱包说:“老子有的是钱,我就不信摆不平他!”

表哥冷冷一笑,揶揄周老板说:“人家要是贪图钱财,何必还去出家?就凭他那一身本事,还愁不发家致富奔小康?老表你可是门缝里瞅人,把慧缘长老给看扁了。”

“那你说到底咋办?”周老板有些急了。

“依我看,这事只能随缘随分慢慢来,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常言说火到猪头烂,功到自然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看你们周家跟慧缘长老有没有缘分了。”接着,表哥又将嘴巴凑到周老板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阵悄悄话,直说得周老板不住点头,连连称是。

甲申年农历三月初三,盘县丹霞山适逢庙会,方圆百里之内的山民们蜂拥而来,将一座丹霞寺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大雄宝殿前面的天井里,香烟缭绕,钟鼓齐鸣,鹤发童颜的慧缘方丈正带领本寺僧众在作法事,为本县民众祈禳非典瘟疫。突然,两条中年汉子分开众人排挞而入,直至慧缘方丈的莲花座前。他俩双手合十,向慧缘方丈深深鞠了一躬,口唱阿弥陀佛。慧缘微睁法眼,打量着面前的两位施主,但见二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都有非贵即富之相,只可惜面有骄矜之色,凡心太重,俗气难掩,终非上流人物。慧缘合掌还礼:“阿弥陀佛!敢问两位施主光临寒寺,有何见教?”身材高瘦的中年汉子赶紧趋前一步,朗声答道:“晚辈张德高,家住黔西真龙地,与长老原是本家,今日特来拜见长老!”慧缘方丈听到“真龙地”三个字,眉头微微跳了一下,随即冷着脸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已净,何来本家?施主休要谬托家门,折煞老衲!”张德高碰了个软钉子,却不羞不恼,拉过身后的矮胖汉子介绍给慧缘方丈:“这位是我表弟,云南大黑冲煤矿的周老板,官名周云山,小名黑狗。因久慕长老大名,今日特求晚辈为他引见,要向宝寺捐赠一笔功德。”慧缘方丈不冷不热地说:“敝寺欲修复文革被毁的楞严塔,苦于经费短缺,目前正四处化缘。施主若有意相助,真乃难能可贵,请去外面功德处捐功德吧!”说完这话,慧缘便微闭双目,旁若无人地诵起经来,把二人晾在一边。张德高赶紧拉拉周老板的衣袖,两人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

到了外面,周老板愤愤不平地说:“这老和尚,架子也太大了,我今儿是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张德高息事宁人地劝说表弟:“谁让他是高僧?没点架子,那还是高僧么?我说老表你还是捏着鼻子吃个屁——忍耐点吧,周全侄儿的事,离了这老和尚谁也没有办法,小不忍,那是要乱大谋的!”

周老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忍了气,向功德处捐赠了十万元人民币。收功德的小沙弥惊奇得不得了,抖着手把周老板的大名和金额写在功德簿上,又瞪着鸡蛋大的眼睛将周老板浑身上下反复打量。周老板和表哥刚离开丹霞寺,这条爆炸性的新闻立即传扬开来,所有僧众无人不晓。小和尚们全都兴高采烈,庆幸本寺碰上了一位慷慨解囊的大施主。只有慧缘方丈不但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微蹙双眉,显得忧心忡忡。他意味深长地对身边的徒弟们说:“功德之事,少是人情多是债,哪有欠债不还的道理?这位施主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丹霞寺今后有麻烦了!”徒弟们却不以为然,都说长老你过虑了,那位周老板一定是钱多了使不完,拿到咱们这里烧包显摆。

此后,周老板每隔十天半月就往丹霞寺跑上一趟。反正他有高级轿车,跑起来也不困难,无非多烧一点汽油。进入寺内,从不多言,毕恭毕敬烧上三炷高香,再磕三个响头,然后捐上一笔功德,默默退出。周老板刚一离开,小沙弥便会飞一般跑进后院,把一切都向慧缘长老详细禀报。慧缘长老每次都说:“少是人情多是债,丹霞寺欠周老板的债越来越沉重了!”

由于有周老板慷慨解囊,文革中被毁的楞严塔终于得到修复,又挺然翘然地耸立在丹霞寺内。每逢云雾缥缈的日子,高耸入云的丹霞山托举着巍峨壮丽的丹霞寺,美如天上宫阙,楞严塔则仿佛一柄直刺青天的宝剑,成了丹霞寺的标志。夜郎八县的信徒们纷纷慕名而来,丹霞寺的香火越发旺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就在楞严塔正式开光那天,由于信徒众多,香火太盛,丹霞寺不慎发生了一场火灾。寺院位于丹霞山顶,山上没有活泉,僧人们日常饮用的都是几个天然石盆里聚集的天落水。火灾发生后,执事僧立即给县里消防中队打了火警电话,可是由于山陡路窄,消防车根本开不上来。没办法,众人只好打出石盆里的所有积水,不顾一切地往火上浇。正在危急关头,天空突然乌云滚滚雷电交加,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把火势扑灭了。雨过天晴之后,大雄宝殿前面的天王殿已经化为一片灰烬和瓦砾。

慧缘长老气得大病一场,差点上西天见了佛祖。病好之后,他便领着小沙弥游走四方到处化缘,想在有生之年把天王殿重新修复。遗憾的是,慧缘花费了半年时间,走遍了夜郎八县的所有乡镇,只化到区区两万块钱。看来,靠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化缘方式,要在有生之年重修天王殿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慧缘长老愁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容颜一天比一天憔悴。

正在慧缘长老无计可施的时候,周老板又一次来到了丹霞寺。像往常一样,他不声不响地敬上三炷高香,磕了三个响头,再捐一笔功德。这次所捐的功德数额最大,居然是二十万元,几乎超过了历次所捐功德的总和。周老板正要默默退出,小沙弥忽然从神龛后面转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小沙弥双手合十,唱声佛说:“施主留步,方丈有请!”周老板心里咯噔一震,突然想到两句俗语,便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下也不多言,只管跟着小沙弥曲曲折折来到后面禅房,进入方丈。慧缘长老正襟危坐,目光如炬,见了周老板也不客套,开门见山说道:“施主再次捐赠巨款,解我丹霞寺燃眉之急,用心良苦啊!你有什么事要求我?说出来吧!”周老板没想到慧缘竟会如此爽快,一下子反而不知怎样回答,嗫嗫嚅嚅半天开不了口。慧缘长老见状莞尔一笑,指着廊柱上的一副对联请周老板看。周老板瞟眼看去,只见两块蓝漆木板上分别刻着镏金的行书字体:“托钵归来,不为钟鸣鼓响;结斋便去,也知盐尽炭无”。慧缘长老开导周老板说:“佛家虽是空门,却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施主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恐怕不全是出于向善礼佛之心吧?功德之事,少是人情多是债,哪有欠债不还的道理?老衲欠下施主的债,有生之年必定偿还。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吧,只要是老衲能做到的,老衲一定尽力而为。”周老板听了这一番话,似乎受到鼓励,这才吞吞吐吐地讲出了有关儿子周全的事。他恳求慧缘长老务必帮忙找到天女闹红,治好周全的缩阳症,从而让周家完成传宗接代的头等大事。

慧缘长老紧闭双目,仿佛焊在法座上一般岿然不动,内心却波翻浪滚,经历着一场万分痛苦的煎熬。周老板正不知如何是好,慧缘长老突然睁开眼睛,声音很轻地说:“念你平时多有善行,并非为富不仁之徒,我答应你的要求。”

周老板扑通一声跪在慧缘长老面前,边磕头边许愿:“长老若是果真帮我儿子治好残疾,让我周家后继有人,我周云山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为丹霞寺的菩萨重塑金身!”

慧缘长老离开法座,扶起地上的周老板,轻描淡写地说:“凡事皆有定数,话不能讲得太满,一切随缘吧!”

第二天做早课的时候,慧缘长老突然当众宣布,他要亲自前往夜郎山为周老板的儿子寻找天女闹红。徒弟们纷纷劝阻师父,说你老已是八十多岁的风烛残年,正该留在寺里颐养天年,何必去深山老林里餐风宿露活受罪?那夜郎山峰峦起伏沟壑纵横,地形十分险恶,万一有个闪失,丹霞寺的天就塌了。慧缘长老询问众僧:“你们当中有谁认识天女闹红?”众僧纷纷摇头,仿佛许多青瓢乱晃。慧缘长老说:“既然你们都不认识此物,只有老衲认识,我不去谁去?我意已决,你们休得阻拦!”徒弟们见师父已经下定决心,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于是就建议师父带个伴当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慧缘长老采纳了徒弟们的建议,朗声问道:“你们当中有谁愿意与我同行?”话音刚落,一个法名叫做智清的年轻和尚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说他愿意陪同师父前往夜郎山。慧缘长老将智清和尚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智清中等身材,膀大腰圆,面相显得朴实憨厚。望着智清,慧缘长老渐渐回忆起一件往事。

十几年前,慧缘去滇黔交界的胜境关一带游方化缘,在公路边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小乞丐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身上又脏又破,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由于饥饿,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死狗般躺在路边,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着已是朝不保夕的光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慧缘二话没说,上前将小乞丐扶了起来,给他灌下半瓶矿泉水,又拿出身上的干粮喂他。喝过水吃过干粮,小乞丐慢慢缓过劲来。通过询问,慧缘得知小乞丐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于是将他带回丹霞寺,让他洗了个澡,换上僧衣,从此变成了智清和尚,帮着斋房里干些挑水劈柴之类粗活。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十几年过去,眼下的智清已出落成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了。

智清主动要求跟随师父去夜郎山,慧缘长老表示满意。他对寺里的一些当务之急作了安排,并当众宣布,在他离寺期间,寺里的日常事务暂时由大徒弟映空禅师主持。稍作准备之后,他便带着智清离开了丹霞寺。

年逾八旬的慧缘带着血气方刚的智清跋山涉水,晓行夜宿,几乎走遍了夜郎山区的每个角落。淳朴的山民们把慧缘长老当成了活神仙,不但一点也没有为难他们,反而提供了很多方便。师徒二人住过山洞、破庙和牲口棚,有时甚至还在野外露宿。至于吃的,除了自带的一点干粮,主要靠沿途乞讨。当然,森林里的各种野果子也能解决部分困难。生存条件如此恶劣,一般人根本忍受不了。好在慧缘长老内功深厚,智清又正当壮年,师徒二人终究还是挺了过来,一路上没病没灾,平安无事。智清对师父十分孝顺,有水先让师父喝,有饭先给师父吃,可以说照顾得无微不至。遗憾的是师徒二人在夜郎山里搜寻了十几天,吃了不少苦头,却一直没见到天女闹红的影子。由于自然生态的人为破坏,森林面积大为缩减,石漠化现象日益严重,别说天女闹红这样的稀世珍宝,就是一般的常用药材储量也不多了。智清有点泄气,劝说师父打道回府算了。慧缘长老仍不死心,带着智清继续扩大搜寻范围。

皇天不负苦心人,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慧缘长老终于在北盘江峡谷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了天女闹红。

这里属于北盘江峡谷的花江地段,山高谷深,水流湍急,画屏似的悬崖峭壁犹如刀劈斧削般直插云天,险峻异常。有人曾把这里称为地球上的裂缝。慧缘长老站在江边的悬崖顶上,忽然嗅到了随着气流飘来的一股怪异的幽香。这种神秘而怪异的幽香唤醒了他的记忆,使他猛然意识到附近可能存在着天女闹红。几十年前的壮年时代,他曾不止一次闻到过这种幽香。如今时过境迁,这种久违的幽香仍然令他血脉贲张兴奋异常。因为它太奇特了,奇特到独一无二,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出与它近似的另一种香味。

根据香味飘来的方向,慧缘长老断定天女闹红生长在江边的绝壁上。他叫智清把随身携带的长绳拴牢在一棵麻栗树上,另一端拴住他的腰部,然后他便抓住长绳顺着绝壁一点一点地往下降落。智清曾劝阻过他,对他说师父你年纪大了,手脚不便,还是我下去吧。他说你又不认识天女闹红,下去也是白搭,还是让我下吧。智清于是不再多言,雁鹅一样伸长脖颈,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溜了下去,一会便没了踪影。

慧缘方丈犹如吐丝的蜘蛛一般挂在绝壁上面,终于看到了脚下那片脸盆大小的平台。所谓平台,不过是石罅中积存的一?泥土。而他梦寐以求的天女闹红,此刻正顶着血红的花蕾扎根在那片方寸之地。大凡自然界的稀世珍宝,一般都有灵物守护。慧缘长老仔细一瞧,发现天女闹红的根部盘踞着一条拇指粗的毒蛇,头部呈烙铁状,正吐着分叉的红信子,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不到万不得已,慧缘不想伤害任何生灵。他小心翼翼地放着绳子降低高度,慢慢向目标接近,嘴里不停地发出嘘声,想把毒蛇吓跑。毒蛇却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竟然将身子一弹向他袭来。就在毒蛇腾空而起的瞬间,他腾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夹住了毒蛇的七寸,然后反手一甩,毒蛇便扭动着身子向峡谷中飞落而去。慧缘站稳脚跟喘息片刻,一只手抓紧绳子,另一只手插进土中,终于取到了天女闹红。

慧缘长老将天女闹红装入塑料袋中,拎着袋子开始向上攀爬。长绳在他手里渐渐缩短,仿佛蛛丝被吐它的蜘蛛重又吞回腹中。他虽然内功深厚,毕竟已是八十多岁的耄耋之年,爬着爬着便感到力不从心,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就在离崖顶只有几尺远的地方,他再也爬不动了,两臂酸麻就像快要断了一样。这时候,他多么希望徒弟智清伸下手来拉他一把啊。可是智清不但不肯助他一臂之力,反而一边招手一边居高临下朝他大喊:“师父!先把东西扔上来吧!扔掉累赘,你爬起来就省力了!”

慧缘觉得手里的塑料袋确实是个累赘。他喘了几口气,然后一手抓紧绳索,一手奋力将塑料袋朝崖顶扔了上去。智清伸出双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塑料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奸笑。慧缘觉得智清的表情有些古怪,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他预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正要抖擞精神继续向上攀爬,却不料智清已经举起手里的药锄,一下子挖断了系住他的长绳。

慧缘发出一声惨叫,像只大鸟一样斜斜地栽下了万丈深渊……

智清只身一人回到丹霞寺,悲痛万分地报告了慧缘长老不幸遇难的噩耗。根据智清的描述,慧缘不听徒弟劝阻,非要亲自去悬崖峭壁上寻找天女闹红,结果天女闹红没有找到,他自己却因体力不支,失足掉进了波涛滚滚的北盘江,连尸骨都没法找到。智清一面讲一面痛哭流涕,显得比死了爹娘还要伤心。大伙都知道慧缘长老曾是智清的救命恩人,智清对师父的感情自然很深,于是纷纷劝说智清节哀顺变。

映空禅师当仁不让,率领全寺僧众给慧缘长老设了灵堂,并在寺院后面的山坡上建了座衣冠冢。鉴于师父在宗教界的地位和影响,他们要为慧缘长老连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以超度亡灵早升天界。丹霞寺里整天香烟缭绕钟磬齐鸣,念诵经文的声音嗡嗡嘤嘤似蜂群炸窝。

四十九天法事还没做完二七,慧缘长老突然疲惫不堪地回到了丹霞寺。和尚们见了师父,仿佛大白天见了活鬼,全都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慧缘长老径直走到经堂上首,在自己的遗像前坐了下来,然后开口问众徒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映空赶紧回答:“师父,我们正在给你作法事哩!”慧缘又问:“凭啥要给我作法事?”映空说:“听智清回来报信,说你找药时不小心,失足跌进了北盘江,连尸骨都没留下。徒儿们悲痛万分,要给你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超度亡灵,没想到你老又回来了。师父你没死呀!”慧缘不无苦涩地笑了笑,脱口骂道:“这个畜牲!”接着,他便当众讲出了事情的真相。

慧缘长老掉下绝壁的时候,身上的袈裟帮了他的大忙。北盘江峡谷地形复杂,垂直温差较大,常有江面的暖湿气流沿着绝壁向上升腾。他那天刚好遇到了这样的暖湿气流,于是身上的袈裟便像降落伞一样膨胀开来,减缓了下落的速度。又恰巧绝壁上有棵歪生斜长的小树,挂住了他的袈裟,终于使他幸免于难。他虽然受了惊吓,却并未伤筋动骨,只不过受了点皮肉轻伤。他在绝壁上悬挂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两个在北盘江中打鱼的苗族汉子发现了他,才将他从绝壁上救了下来。苗族汉子是兄弟俩,曾到云南燕子洞参加过徒手攀岩采燕窝比赛,身手比猿猴还要敏捷。兄弟俩问清楚他的身份以后,便将他带回家里,让他调养将息。正好兄弟俩的父亲是一位很有名的苗族土医,他那点皮肉之伤没几天便痊愈了。养伤期间,他与苗族土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俩人就汉医与苗医的一些问题进行切磋,双方都感到受益匪浅。由于他归心似箭,老朋友也不好强留,于是叫两个儿子把他送到有公路的地方,直到望着他坐上班车这才离开。

听完慧缘长老的讲述,大伙这才想起谋害师父的智清和尚。哪知智清早已逃之夭夭,找遍了丹霞寺的旮旮旯旯也没发现他的影子。大伙都愤愤不平,说智清欺师灭祖,恩将仇报,罪孽深重,猪狗不如,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派人抓他回来,将其碎尸万段。慧缘长老却轻轻把手一挥,不以为然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将息,慧缘长老的身体和精神渐渐恢复。这天上午,他正在经堂里给弟子们说法讲经,两名公安警察突然闯入寺院,径直来到面前。他们向慧缘长老通报了一件与丹霞寺有关的人命案:就在昨天下午,有人在水塘镇附近的浑水河中发现一具男尸,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光头,头顶有香火烙出的两行戒疤,初步鉴定是名和尚。为了有利于案件的侦破,请丹霞寺派人前往山下辨认尸体。

慧缘长老心里咯噔一震,双手合十念起佛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为了慎重起见,慧缘长老亲自带了两个小沙弥赶到山下的水塘镇。在派出所院子里,他见到了那具一丝不挂的男尸,不是智清是谁?慧缘长老并未幸灾乐祸,而是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佛家的大悲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再次双手合十念起佛号。

经过一番侦破,案情取得突破性的进展。通过派出所长的介绍,慧缘长老知晓了这件命案的前因后果。

智清刚进丹霞寺的时候,只是个干粗活的小沙弥,整天帮斋房里做些挑水劈柴之类的杂事。后来他渐渐长大了,管理斋房的执事僧便经常委派他下山充当采购,买些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山下的水塘镇是个花花世界,舞厅发廊之类应有尽有。智清凡心未泯,经不住尘世间的诱惑,一来二去便与街上卖凉粉的一个小寡妇勾搭成奸。为了讨那小寡妇的欢心,他经常报假账贪污经费,把积攒下的钱财送给人家。到了后来,智清对寺院里的清苦日子感到厌倦,就打算还俗跟那小寡妇结婚。小寡妇可不是省油的灯,对智清说要结婚可以,但你必须拿出十万块钱帮我翻盖房子。智清是出家之人,哪里去找十万块钱?于是这事只好拖了下来。时隔不久,智清认识了一位贵阳来的大款。大款年届六旬,最近刚刚包养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星,正在到处寻访一种叫做天女闹红的超级春药,愿出高价收购。也是机缘巧合,恰逢慧缘长老要去夜郎山寻找天女闹红,智清便主动要求跟随师父前往。弄到天女闹红以后,智清一面暗中与贵阳的大款联系,一面制造了师父不幸遇难的骗局。慧缘长老的突然出现让智清乱了方寸,他赶紧逃往山下的水塘镇,隐藏在相好家中。只等天女闹红卖到个好价钱,他就可以和那个小寡妇远走高飞一起私奔。可是不知什么缘故,贵阳的大款老是联系不上。有天夜里,这对野鸳鸯想试试天女闹红的药效如何,就掰下一枝生吞活嚼地吃了下去。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药性就发作了。那种恐怖的场景没有第三者看到,不过左邻右舍的街坊都听到了小寡妇与智清彻夜不息的嚎叫声。天快亮的时候,智清终于精枯髓竭射血而亡,死在了小寡妇的肚皮上面。小寡妇怕得要命,趁着夜色将智清的尸体抛进了屋后的浑水河,剩下的天女闹红也被她扔进灶膛烧了。第二天下午,几个下河玩水的半大孩子发现了智清的尸体,于是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顺藤摸瓜,认为小寡妇具有重大嫌疑,于是对她实行拘捕。在强大的攻势面前,小寡妇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她所知道的一切情况。

经请示派出所同意,智清的尸体被运回丹霞山,安葬在寺院前面的山坡上。

慧缘长老给大黑冲煤矿的周老板打了电话,告诉对方天女闹红已经找到,请他把儿子周全送到丹霞寺来接受治疗。周老板要求把天女闹红交给他,由他自己为儿子进行治疗,慧缘长老没有同意。周老板询问理由,慧缘长老在电话里说:“天女闹红乃虎狼之药,用得好可以治病救人,用不好则祸患无穷。一旦流入社会,被淫邪之徒掌握,后果不堪没想。为了保住秘方不致外传,请施主体谅老衲一片苦心!”

周老板无话可说,只好亲自驾车把周全送进了丹霞寺。

慧缘长老把自己关进密室,用“天女闹红”泡制了一坛药酒。为了防止徒弟们偷喝药酒,他把酒坛锁进柜中,钥匙随时带在身上。每天晚上临睡之前,他都亲手打开柜子,倒出一盅药酒叫周全喝下去。周全喝了药酒躺到床上,他再施以气功导引之术。周全住在寺中的一个多月,他几乎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天女闹红”确实非同凡响,周全自从喝上药酒以后,过去那种萎靡不振的模样渐渐消逝,嘴唇上慢慢生出了黑黑的胡茬子。一个月过去之后,他仿佛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显得生龙活虎,双目炯炯有神。每逢稍有姿色的女香客上山进香,他便如饥似渴地盯着人家紧看。慧缘长老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开始逐渐减少药酒的剂量。

有天深夜,全寺僧众正在熟睡,周全房中突然传出一阵狼嚎般的吼叫。慧缘长老披衣起床,只身进入周全房间,拉亮电灯一看,只见周全满脸通红浑身冒汗,捂住裆部在屋子里乱跳乱蹿。慧缘长老心中有数,双手合十念起佛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周全跳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不无羞涩地说:“长老,我实在受不了啦,你放我下山去吧!”慧缘长老点了点头,默默退出房间。

慧缘长老给周老板打了电话,告诉他周全的缩阳症已经治愈。第二天,周老板便开着车来到丹霞寺,把周全接走了。

周全刚离开丹霞寺,慧缘长老就打开柜子,取出周全喝剩的半坛子药酒,当着众僧的面奋力摔在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坛子破成许多碎片,酒液流了一地。众僧异口同声发出惊叫,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纷纷摇头叹息。慧缘长老扫了众僧一眼,朗声说道:“不是老衲暴殄天物,这鬼东西确实留它不得。老衲破例为周老板寻找这不祥之物,实在是出于无奈。如今俗缘已了,留它何用?”众僧听得这话,只好诺诺而退。

酒液浸入土中,浓郁而奇特的香气却弥漫了整座寺院,经久不散。事后有人偷偷去现场搜寻药渣,妄图保留天女闹红的标本,结果却大失所望。因为慧缘长老用来泡制药酒的“天女闹红”并不是完整的植株,而是加工成碎末状的植物残骸。

慧缘长老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于是将天王殿的重建工程提上议事日程,想在有生之年完成这最后一桩夙愿。好在有周老板的鼎力相助,经费不成问题,工程进展得十分顺利。前后不到一年时间,金碧辉煌的天王殿便在原址重新建立起来,四大天王的彩绘泥塑也相继竣工,只等着选个好日子点血开光了。

就在丹霞寺准备给天王殿开光的前几天,周老板的儿媳妇大珍为周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周家老老少少高兴得连嘴都合不拢。孙子满月之后,周老板准备了一份厚礼,亲自驾车前往丹霞寺,打算好好地酬谢一下慧缘长老。

进入寺内,只见香烟缭绕,纸幡低垂,钟磬悠扬,法号呜咽,映空禅师正带领全寺僧众大作法事,为三天前圆寂的慧缘长老超度亡灵。

映空禅师已接替慧缘担任本寺方丈。

周老板俯伏在地,满怀虔诚地参加了慧缘大师的超度仪式。

仪式告一段落,映空方丈起身离开法座,将周老板请入后院一间清静禅房。小沙弥送上两盏清茶,默默退出。映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慎重其事地递交给周老板。

“这是师父临终前托付我交给你的,请施主过目。”映空说。

周老板拆开信封,掏出一纸素笺,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写着四句偈语——

是是非非,

非中有是;

真真假假,

假内藏真。

周老板反复看了半天,看得似懂非懂,于是便向映空方丈请教。映空于是告诉周老扳,慧缘长老用来给周全治病的并不是什么天女闹红,而是北盘江边民间土医赠送的一种苗药。周老板惊奇地瞪大眼睛,说这怎么可能?没有天女闹红怎么治好周全的病?映空方丈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是师父临终前叫我把真相告诉你的。师父在北盘江边悬崖上找到的唯一一棵天女闹红,已经被智清给骗走了,他哪能那么容易又找到第二棵?至于你儿子周全的病,虽说小时候受过外力伤害,然而灵根尚在,雄性犹存,只不过处于休眠状态罢了。土医赠送的苗药虽说效力不及天女闹红,可毕竟也是非同寻常的祖传秘方。师父把苗药当作天女闹红,你儿子信以为真,这就从心理上占了便宜,再加上气功导引之术,岂有不治之理?

“可是,大师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我呢?”周老板仍然迷惑不解。

映空方丈说:“师父让我把真相告诉你的目的,就是要你明白一个道理:善为福寿之本,恶乃灾祸之源;灵丹妙药并不是万能的,很多时候,治病救人的良药其实就在每个人的心中。”

周老板似有所悟,望着慧缘大师的遗像点了点头。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任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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