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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2009-04-27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09年4期
关键词:岗子树树山岗

于 坚

经常会有这样的春天,你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看着窗子外面的蓝天发呆。鸟一闪而过,去了你永远不知道的地方。你知道在云南北方的岗子上,一树树梨花像白色的火把那样斜插在红土的山地中,猛烈地燃烧,大风吹过,遍地是白色的火星子。你知道与此同时,在云南之南,大河滚滚,波澜是蓝色的。两岸的低处和高处,阳处或阴处,干地或潮地,全都已经被花朵占领,它们正开得一片稀烂。花的脂肪从树枝上淌下来,阻塞了大河两岸的那些细小的支流,也阻碍了其它植物通向阳光的道路。蜜蜂像轰炸机那样嗡鸣,沿着道路,到处可遇见牧蜂人黑色的蜂箱。你当然曾经像一只幸福的蜜蜂那样闯入过这样的春天,但你毕竟不像蜜蜂那样,和花朵是一种在家人的关系。你进入春天,但你是出家的人。你的道路与一只蜜蜂正相反。它偶尔撞入你的房间,它最终要找到返回春天的道路。所以,你一生中,虽然每个春天都听见花朵在山岗上嚎叫,但你只有很少的时间能亲抵现场。大多数时间,你只是知道事情正在发生,你通过蓝色的天空和风的速度知道事件在发展。是豹子的身上布满花朵,是蛇在花的洞穴中睡眠。而你远离现场,想象着那残酷的美。你恨不得立即就钻进一只花蕾,在里面腐烂掉。或者成为一只毛绒绒的屎克郎,在那蓬松的、被花朵的脂肪泡胀的红土壤中,扒个洞一头钻进去。但你仅仅是坐在屋子里,无所适从,渴望着无事生非。哦,那一切与你毫无关系。即使花朵把山岗压塌,把蜜蜂呛死,这一切也与你毫无关系。我曾经强烈地体验过这种残酷的无关,那时我在芒市附近的森林中,春月无边的夜晚,我独自一人,走过一座又一座铺满去年十二月落下的、尚未腐败的树叶的岗子,地面被月光戳出无数的斑块,蜜蜂不知到哪里去了,一路上遇见无数的花丛,它们中的一些,当着我的面打开,撬开烈酒罐子似地把气味放出来,香得令我恶心。这些花朵有些在月光中,有些在暗处,拼命地开放着,前仆后继,枯萎的才垂下,掉下,新的骨朵又打开了,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的诱惑在外面吸引它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它们仅仅是要打开,要牺牲在盛开之中。在这美丽无比、安静、凉爽的春夜里,我却忍受着烦躁、闷闷不乐,像一头找不到活干的狼。我又听见一朵马樱花“叭”地一声绽放了,我忽然明白,我的烦恼的根源是,我不想当人,我想当花,我要开放。我渴望作为花朵之一,与这春天的故乡,吻合。

(选自《于坚博客》)

散文包

于坚的《春天》展现给我们的是生机盎然以至燃烧得灼人的景象,在花与人的鲜明对照中表达了作者的独特的生命观。于坚生在云南,故土的春天充满着壮烈的美,一树树的梨花在蓝天下擎着白色的火把,“花的脂肪”在树枝间滴淌,“蜜蜂像轰炸机一样嗡鸣”,春夜的月光也能将地面戳出无数斑块。最为壮观的是花,云南的春天的花,嚎叫着占领了原野,压塌山岗,呛死蜜蜂,释放出浓烈以致恶臭的香味,笑傲于春风中。撇除萎靡不振的文明的现代人,仅仅看到这些花儿势不可挡地光影,就令人想起浓墨重彩的西洋现代派的油画,张扬着狰狞之野性美,那本来就是燃烧在原野中的生命之花。而春天里的现代人呢,他们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回忆生命里曾有过的春天,渴望无事生非,想象着原野中的残酷的美,只能想象,而不是去推开窗子眺望那关不住的满园春色。甚至,大部分的人既或是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鸟影,冷漠的心也会无动于衷,激情已逝,青春不在,美梦幻灭,触景只会伤情,在他们的心中春天早已残败,变得暮气横秋,残忍地阅读着岁月的枯萎。在春天中,花朵都在抗争着土地,发泄着欲望,让自己牺牲在盛开中,而大部分的人却还是封闭着自身,像泥土做成的鸟,无法展翅飞翔于蓝天之上,暖风之中。不管怎样,只要花朵还在燃烧,人就会苏醒,迎向自己真正生命喷薄的春天,仿佛远方不可抗拒的歌声的召唤。这是苏醒了的春天,生命燃烧着的春天,艺术的春天,人类的春天。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去承受着这样的春天,它属于真实而无畏的人,属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它也属于于坚,他看到了“豹子的身上布满花朵,蛇在花的洞穴中睡眠”,春天固然美丽但也残酷,即使如此,那么多的人像那些花儿一样前仆后继地体验着残酷的青春之美,燃烧那隐秘的激情。在结尾,于坚也想解放自身,不想当文明的人,只想做一回花,渴望与春天的故乡吻合。

——位 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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