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之

梁羽生有突出的三艺才能。所谓三艺，指侠艺、棋艺与文艺。

我与梁羽生兄缔结的友谊与文缘，屈指算来已六十年了。如今由澳洲传来不幸的消息，他已走完了一生旅程，撒手西去。聆讯之后，不禁感旧泫然!

在一九四七、四八年，中国革命的解放战争进入决胜阶段，我由重庆国民党政府的监狱出来，奉调香港《大公报》工作；梁羽生则自广州岭南大学毕业，加入《大公报》担任编辑。从那时起，我们开始共事。他勤于写作，已显露文学才华。但是成为新派武侠小说家却始于五十年代，以《龙虎斗京华》、《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等开风气之先。

老年多病相会希

六十年来，白云苍狗，我们都经历了沧桑变化。梁羽生荣载海内外新派武侠小说家的声誉。移民澳洲悉尼。他与陈耀南教授是文坛知名人士，在澳洲的文学界、学术界及侨界发挥了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作用。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及文学修养，备受异邦人士敬重。

我待在香港三十年，他几度从澳洲回港与我把酒叙旧。有一次在骆克道的老正兴酒家承他设宴，邀请了罗孚夫妇及杨范如大姐和我欢聚。范如是已故刘芃如的夫人。芄如曾是《大公报》的编辑，主持过英文的《东方周刊》。一九六二年应阿联邀请飞往开罗参加阿联建国十四周年庆典，于飞机中途失事罹难，英才早逝，令亲友不胜哀痛。羽生念旧情殷，向来关怀范如的工作与生活。那次宴会席间谈起《大公报》的往事，眼见我们都进入暮年，白发盈头，健康多损，羽生也多病痛。他当时曾慨叹：“今后难以适应飞行之苦，回港的时日无多了。”因此很珍惜聚会。正是这次聚会之后，杨范如大姐不久因病不治辞世。我也因疗病休养多留广州。重洋远隔，与羽生再见为难。但是羽生与陈耀南教授受我之托，曾为我的外孙女凌山留学澳洲多加指导照顾，还留下凌山拜见羽生耀南的照片。我们尽管地域分隔，仍时通音问。羽生在人生长途中也有过感情生活的困扰，我曾尽了友谊协助他纾解。终于晚年在异邦享受天伦之乐。

侠艺棋艺是高手

羽生辞世的消息传到广州，因我与他绵长的友谊，一位研读过羽生武侠小说的作家特邀我作一次对谈，他问我如何评价梁羽生的成就，我就所知提出梁羽生有三艺的突出才能。所谓三艺，指侠艺、棋艺与文艺。

关于侠艺，梁羽生自童年时代起就嗜读武侠小说，如《七侠五义》、《江湖奇侠传》，他还认为唐代杜光庭写的《虬髯客传》是文学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长期的嗜读与积学，为他于五十年代开创武侠新风打下基础。他留下三十多卷作品，反映了他的武侠艺术是表现了中华文化的深刻烙印，描写的人物表现了“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的侠风，有为国为民的思想感情。

再看棋艺。梁羽生入了中年，益嗜棋艺。他精研围棋、象棋。对晋代谢安从容下棋、指挥退敌的故事十分欣赏。他与当年广州享有棋王声誉的杨官磷结交，曾为杨立传，撰写了关于棋艺的著作。梁羽生棋艺甚精，能与对方下棋时不看棋盘而默运棋子取胜。对围棋，他指出中国具有围棋的传统风格，到了聂卫平形成了国手，曾于竞赛中令日本著名棋手为之失色。他以词赞道：

雕虫技，千古亦才难。新拜龙江为上将，敢邀东国角中原，勇斗本因坊。

香港坊间曾传趣闻，说梁羽生跟友人围棋对弈，废寝忘餐，不分日夜，可见他棋艺既高，棋趣也特重。

文艺天赋溉文林

提到文艺(即文学艺术)，梁羽生的文学修养，包括诗词歌赋楹联及创作技巧，都显示他的古典文学造诣之高。只举一例可证。那是他就读大学时代就已与国学大师饶宗颐结识了。饶老因抗日战争避难于梁羽生的家乡蒙山，梁因而拜识饶老，称饶为师，当时就填了《一萼红》词寄赠饶老：

梦深幽，度关山千里，寻觅旧时游。树老荒塘，苔深苇曲，曾记心事悠悠。只而令飞鸿渐杳，算华年又过几清秋?珠海潮生，云山翠拥，尽恁凝眸。回首殊乡作侣，几同消残漏，共读西楼。班固书成。相如赋就，闲招吟鹭盟鸥。问长卿归来何日，向龙山醉与白云浮。正是菊芳兰秀，天涯何苦淹留?

梁羽生自认此词也似“自咏”。

抗日战争年代距今已七十年，梁羽生以青年才俊，得到饶老对其诗词的赞赏，更在他的武侠小说中处处呈现以诗词的形象语言反映描写人物世态。他对楹联也有杰出的创作，自童年学做“对子”(即对联，也称楹联)始，直到晚年仍乐此不疲，有楹联专书问世。试看他悼念著名作家聂绀弩的挽联：

野草繁花，香岛难忘编后语

微醺苦酒，京华犹剩未残棋

以“未残棋”悼聂绀弩的平生遭遇，令人深深哀念。

当他离乡四十二个春秋之后回到蒙山，感慨良多，以诗记事：“四十二年归故里，白云犹是汉时秋。历劫沧桑人事改，江山无恙我旧游。”

上述梁羽生的三艺之才，不过举例，远未能尽述他三艺的丰硕之果及特色。但是他的光辉业绩，有《文艺报》刊载的盖棺论定的评语：“上世纪五十年代，梁羽生开始创作武侠小说。代表作包括《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萍踪侠影》等，开创了中国新派武侠小说的先河，受到广大华语读者的追捧，遍及社会各阶层。梁羽生的作品受中国传统诗词、小说以及中国历史的影响很深。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梁羽生宣布歇笔，与早年移民澳大利亚的子女团聚，一直居住在悉尼。去年十一月七日，梁羽生荣获澳大利亚华人文化团体联合会颁发的‘澳华文化界终生成就奖。”

梁羽生走了，我哀念难释，也以挽联哀悼：

笔走龙蛇，联传尘海，岭表起飙风，一代侠情留史绩；

诗轶箫剑，棋察古今，江山助神韵，三十长卷溉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