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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甲子话人生

2009-04-20王新华

长江文艺 2009年7期

王新华

时间如白驹过隙,我今年被推上六十岁的浪尖。人到这岁数,按传统说法,该安享晚年。可我认为离晚年尚早,只是该整理整理自己的记忆了。回想我这六十年,是与时代发展同步伐,与改革开放共命运的六十年;回想我这六十年,其实也过的很平淡,但过得很平实。

哲人说,人的早年经验是他的生命原点。我出生在湖北省随州市一个名叫环潭的小镇上,那里黄土丘陵蜿蜒起伏,河水终年清澈见底。正像著名作家熊召政先生赞誉的那样:“风来雨往古随州,几处青铜几石头。今到曾侯家里坐,黄钟大吕听春秋”。应该说这首诗比较集中,也比较客观地反映了我的家乡“历史积淀久远、文化底蕴深厚、民风民俗纯朴”的地域特色。因与共和国同年、同月、同日生,父母给我取名“新华”,小名“炳炎”。他们是种田人,但都念过私塾,爱好古典文学,勤奋而刚毅,对我影响很大。十三岁时,母亲病逝,我作为长子,自然就成了社里和家里的劳力。“四清”运动来了,当大队会计的父亲成天挨整,一家凄惶度日。那夜,父亲在家写“交代材料”,门口有人站岗监视,父亲痛苦得用头撞墙,兄妹三人惶惶不敢入睡。记得有一位长者抚摸着我的头,亲昵地对我说:“孩子,忍着点吧,你将来肯定有出息”。仅此一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修水库时我学雷锋做好事,替体弱的同学拉板车。下陡坡时,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将板车扶手按下,凭着板车的惯性往坝上冲,由于力不可支,板车翻了,千斤重的土石压在身上,右小腿被砸断了。工地上只有赤脚医生,他们将我放在一块门板上,未经麻药处理,用两块板将断腿固定。当时我躺在那里,望着蓝天白云,望着大人的目光,尝到了死的滋味。他们说我很坚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将我送到县医院绑石膏带子,然后送到家里静养。人们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我在家躺了不到两个月就自行拆除了石膏带子。凭着“一定要站起来,一定不能残废”的一股心力坚持锻炼,后来竟然奇迹般痊愈了。初中毕业后,被破例分配到一个山镇粮管所工作。那时崇敬解放军英模人物,也怀着跳出山沟看世界的祈望,十九岁的我放弃固定工作,报名参了军。

军营是一个磨砺人生、照亮青春的战场。我热爱绿色和红色,热爱青春和人生,曾立志在此度过戎马倥偬、战地黄花的生涯。升任军官后,让我记忆最深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就是1981年,组织上把我选送到宣化炮兵指挥学院入“优秀青年政工干部”队学习。在学院除了少量军事课学习外,主要是与政治工作有关课程的学习。在此期间,我特别热心于哲学课,我认为哲学就是“聪明学、智慧学”。所以两年的学习深造,我用主要精力系统地学习了哲学,它使我终身受益。毕业后回到原部队,先是任某部政治处主任,百万裁军时,我被任命为某部政治部主任。我所在的部队善于抓先进典型、善于用典型指导工作,因为典型能反映工作质量、能映出时代特色。在任政治部主任期间,我们先后推出的单位和个人典型中有军的、军区的、也有全军的典型;在军民关系上,我们注重抓好军民共建和军地联防。在发给上级关于军民关系经验材料的电文中我写到:“视驻地如故乡,像热爱故乡一样热爱驻地;视人民如父母,像尊重父母一样尊重人民”。这一军民关系的新理念随即被总政转发,在全军叫响。在政治部主任岗位上使我懂得何谓责任,以身为树,登高望远,振翅洒水,献血救人;又使我懂得何谓方法,培植新秀,固守心防,典型引路,屡建军功;还使我懂得何谓境界,立马秋风,心与云齐,高岑陆辛,对江吟诵。在军营里,我还是摆脱不了人生磨难,九死一生:炮长集训实弹射击,部队为了检验火炮质量让我先行试射,一声炮响,首发命中,但炮身裂了,万幸没成炮灰;骑马途中突然遇上冲向路中央的马车,正在狂奔的马猝不及防被绊倒了,我从马背上摔出四五米远,头离前面大石头只差分毫,险些脑浆飞溅(70年代初,我所在的连队是骡马炮兵连,马是从呼伦贝尔草原接过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烧砖建营房,替人开搅拌机,差点触电身亡。在任政治部主任期间,让我最头疼的事是组织人事工作,经常为某一干部的任免,我不仅要协调司、政、后主要领导,更要协调好军政主要首长,他们的意见如果不统一,根本就不能提交常委会讨论。有时为了提升某一名干部,常委会竟然可以开到深夜转钟。记得有一次,部队出了严重的行政责任事故却隐情不报,当上面接到举报信后,一位负责纪律检查工作的首长到部队查处时,由于偏听偏信,常委会上风向一转,不查事故却查举报人,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那时狭隘的地域观念,严重的官僚作风给部队建设带来的危害是不能低估的。我对这种歪风邪气十分反感,正义之心驱使我提出坚决转业的要求。军旅生涯二十一年,其间有苦有乐,有得有失。

地方建设给我提供了实现人生价值的广阔平台。四十岁的我转业至武汉,在这个九省通衢、万家灯火的大都市里,经受住第二次就业的考验。这是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就像从蛹到蝴蝶一样。来到市城建委,我潜心钻研业务,不断地深入基层,尽快进入角色。刚稳住脚,又领衔筹建城建工委党校。我顶着面面俱缺的成堆困难,历尽艰辛,白手起家。几年奋战,学校像模像样,被市委列为干训基地。我被省、市评为“百名模范转业军官”,痛苦地完成了转型。不久,组织上又安排我参加市委党校第九期“中青班”培训,培训期间,我注意用新时期共产党员的标准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党性。培训结束后我就被调至市里某局任纪检组长。但人生困境重复出现,或许是个性使然,这个老单位,总是有人告状,经常反映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多数涉及到建国前后的历史问题,而且在领导层中对这些问题的认识又不统一。我想,与其在这里无谓地浪费时间耗费生命不如下海经商,自主支配人生,这是五十岁时我在人生中的一次重大选择。记得《元曲三百首》中有一首曲写的非常好,曲名叫《[正宫]塞鸿秋》。曲中写到:“功名万里忙如燕,斯文一脉微如线,光阴寸隙流如电,风霜两鬓白如练。尽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见?至今寂寞彭泽县”。我想在当时的情况下,特别是在五十的岁数上“弃官、下海、经商”,正像元曲中说的“林下何曾见”?古往今来又有几个陶渊明同行?赴任的是一家国营企业,这里的困难和问题堆积如山。我四处借钱发工资,动用关系找事做,设法开创新局面。两年艰苦鏖战,理顺了八大关系,企业轻装上阵,生机盎然。企业要做强做大,必须抓项目。几经周折,承接了武汉天兴洲大桥工程,此项目是国家“十五”重大工程,总投资235亿元。这座桥在目前世界同类桥梁中创下了四个第一:“主跨504米、荷载2万吨、铁路四线配置、设计时速250公里。”2005年8月22日,胡锦涛总书记视察天兴洲大桥工程时,高度评价天兴洲大桥是我国铁路建设史上新的里程碑工程。2009年,天兴洲大桥就要建成通车了,一条崭新的京广高速铁路交通大动脉、一条快速便捷的武汉三环线将为湖北武汉的经济社会快速发展注入新的活力。没想到在知天命的岁数上,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公司连年被省市授予各种荣誉称号,我也被评为“武汉市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今年正好是我来公司工作十周年,结合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我认真回顾总结了公司十年来的情况,写了一篇《科学发展观是企业建设发展的一把“金钥匙”》,通过回顾和总结,使我欣喜地看到十年来的巨大变化:公司总资产是十年前的24倍;人均总收入是十年前的5倍;2008年的现金流量超过25亿元人民币。

回首六十年,感慨系万千。或许人活在世上,必定要几经折腾与磨难,事业不过是荆棘上绽放的花朵;正象贾平凹所言,“性格为生命密码排列了定数”,真正的归宿需要自己去找寻。我在家乡、军营和地方分别度过了二十年,走过从军、从政、从商的不同道路。我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家乡度过的,这个时期我是以“诚实、刚毅”赢得了父老乡亲的喜欢;我的青壮年时期是在部队度过的,这个时期我是以“抓典型、树正气”在干部战士中才有了深厚的基础;我的中年时期是在地方度过的,这个时期我是以“抓项目、促发展”才得到了干部职工的一致认可。回首过去的岁月,当年若不参军,现在可能是个村长;当年若不离开军营,现在可能是个将军;当年若不离开机关,现在还是一位政府官员。但人不能患得患失,不能走回头路,既然选择了新的人生路,就必须风雨兼程,无怨无悔,像战士一样“勇闯夺命岛”。我念念于兹的还有读书养心、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书籍都读,试图养成读书习惯,建设书香人生。国有企业正向现代企业转型,必须在“大纵深”思路上有知识储备。结合企业实际,研究了一些问题,出了《企业之魂》一书。弃官从商以来我苦心经营,倡导一种“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但求事功、不事张扬”的企业文化精神。舞文弄墨是业余爱好,是修身养性,一直痴心不改。当第四次读完《红楼梦》,我便着手对史湘云、薛宝钗进行研究,出了《湘江水逝楚云飞》一书。于是有许多战友和朋友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说这问那,其中有位朋友还给我寄来一首诗,说我是:“披荆拓楚慕神农,渡水穿山纵彩虹。更有一截醒世笔,南窗柱蜡苦研红。”我的另一本红学专著《女夫子与冷美人》2008年就定稿了,拟定今年出版。其实,在《红楼梦》的十二金钗中,我就是喜欢湘、钗两种人物类型,一个是“英豪阔大宽宏量”,一个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它们凝聚着我对人生哲学的思考。

如今年届甲子,总觉得自己心态还年轻,“老骥伏枥,壮心未已”。今年正月十六,我偕夫人去湖北黄梅县五祖寺敬香,其间,抽得一上签,签上说:“目前命运正亨通,节操坚如石上松,霜雪到头终不怕,青青不比野花红”。我并不迷信抽签算命之类,但比较赞成签中的第二、三句话,我认为这是我一生性格的真实写照。依我目前的体力、智力,再奋斗一二十年没有问题。那种“放怀于天地外,得气在山水间”的生命精神,依然活跃在心间,让人不能止步。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想到鹰的故事。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之一,大概是七十年。鹰活到四十岁时,喙壳老残、爪子无力、羽毛厚重。这时它必须作出抉择,要么等待死亡,要么脱胎换骨,更新延寿。鹰选择了后者,它艰难地飞到山顶,筑巢幽居。它不断用喙击打岩石,将旧喙打掉;等新喙长出后,用新喙将旧爪一一拔掉;等新爪长出后,再将旧羽毛根根拔掉。此时它仅凭体内能量支撑生命,整个过程需要一百五十天。等新喙、新爪、新羽毛长出,它又获得三十年的生命。由此,我看到命运是生命的震撼,抉择是以滴血的意志力挽狂澜。我们在生命的旅途中,有时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进行某种更新。年届甲子的我,是否也要像鹰一样来一次更新,洗心刷面,革故鼎新,以此获得重生?!这仿佛是我的第一个甲子年,因为我希望还能萌发第二次青春。只不过,第一次追求的是“领异标新二月花”,而第二次却是乐于“删繁就简三秋树”了。

责任编辑易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