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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梳

2009-04-15杨千紫

祝你幸福·午后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如云父皇突厥

杨千紫

如今,只求一朝如愿。

千种情怀付谁说 桃花折 幽香无处消宁

京城里人人都在传诵,貌若天仙的宁阳公主如何母仪天下,自请去苦寒北地与突厥和亲,只为大周子民得享清平。

也有人小声嗟叹,堂堂礼仪之邦,如今却要以一个女子的终身来换取和平,倒像是怕了那突厥蛮夷。

话说到此,勾栏瓦肆中的穷酸儒生便一片沉默。随即就把这沉默,化作对宁阳公主的敬仰和称赞。

我坐在明黄的轿子里,沉默地穿过京城的每一条街市,听着这些或好或坏的传言与猜测,浅笑,不语。

还记得昨夜,母后在寝宫里抱着父皇哭泣,她说倾儿还那样小,你怎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嫁到野兽群里去?她是你的亲骨肉,你怎舍得与她一生再不相见?

父皇似是有些动摇,一转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我。

我盈盈上前跪拜,我说父皇,倾儿愿意嫁到突厥。请父皇成全。

父皇忙上来扶我,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见他花白的鬓角。他说倾儿,苦了你。

我笑着摇头,伸手抚他已经爬了皱纹的额角。忽然觉得,上天是如何地善待我,不但赐我一世荣华,还赐给我那样疼我爱我的一双父母。

以及,那一段金玉合壁的好姻缘。

没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急切地嫁去突厥。

我记得那个穿兽皮的俊朗少年,他叫云抑,他曾在满树繁花之下吹羌笛给我听,他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带走。

年少骄傲的我脸一红,转身再不理他。

时光远去,旁的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那个柳媚花娇的夏日,海棠花嫣红似火,云抑的羌笛婉转如莺,年少的耳鬓厮磨,轻易就让人把彼此的心交付。

云抑走时,我将姥姥传给我的鸳鸯梳送给他。那是一把晶莹剔透的白玉鸳鸯梳,把手上镶着一颗水滴形的凤血石,就像一滴殷红的泪。

我说这是乡间的风俗,当一个女子将鸳鸯梳相赠,就意味着她愿意与你比翼双飞。

比,翼,双,飞。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脸陡然发烫。他接过,不语,只是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深深的,仿佛恨不得一眼就望穿了前世今生。

他说,倾儿,此生,我定不负你。

那是我听过最美的一句承诺。彼时,云抑还是个不得宠的少年,他的父皇子嗣无数,储君之位断不会落到他身上。可是七年之后,就在昨日,我拆开那封印了火漆的信,看见他熟悉的字体。随信而来的,还有那把鸳鸯梳。

他说,迎娶你的人是我,倾儿,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七日之后,我便会在我为你建造的宫殿里,亲手从你手上接过这把鸳鸯梳。我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我仿佛看见眼前的幸福,如云一般浓厚绵长。却几乎忘记了,儿时曾有术士为我批命,当父皇问起,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再三追问,才说,公主八字里贵重福薄,乃是芦苇琉璃之命。

所谓芦苇,头重脚轻,境遇蹊跷。

所谓琉璃,美丽易碎,贵不可言。

公主十六岁时会有一劫,倘若能挺过去,此后便会一生鸿运,万世景仰。

父皇急忙追问,要如何,才能躲过那一劫?

术士蹙眉,道,天命如何,恐怕还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父皇大怒,一切都听天由命,朕要你何用!说罢,便命人将那术士拖出去斩了。

从小到大,父皇将我捧在手心,生怕一朝会应了那预言。直到我平安喜乐地长到十六岁,众人才渐渐松口气,把这件事当作笑谈讲给我听。

可我怎么会舍得死?我怎会舍得这么多爱我的人,还有这万里江山?我笑,盈盈坐于铜镜前,拔下髻上的珠钗,用鸳鸯梳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

这是我微服出宫的第三日,随从们已再三催我早早回去,省得父王责骂。但很快便要与云抑相见,怎能不买一把他念叨许久的宝剑呢?

一梳白头偕老,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那喜礼上喜婆常说的话,不知怎的就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的脸忽然殷红一片。

小腹猛地一阵剧痛,唇角缓缓有血丝流下。我看见自己的眼睛,那么不甘,那么难以置信,可是我没有办法。

握着鸳鸯梳的手骤然一抖,鸳鸯梳坠在地上,那泪形的凤血石衬着无瑕白玉,更显得璀璨深红……

雨道红鼓声 白马喜绸系 帘起红妆凤凰卿

五月十五,是宁阳公主出阁的日子。晴光阁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父皇和母后的龙凤鎏金车一到,四下立刻静寂无声。

他们亲自送我坐上喜轿,在轿帘落下的一刻老泪纵横。我握紧了手中的鸳鸯梳,不忍心再看下去。

这是突厥的风俗。新郎在礼成之前不可来女方娘家,免得在一接一迎之间走了回头路,坏了彩头。所以从中原到突厥的漫漫长路,要靠我一个人走过。父皇派了许多侍卫护送我,大红的喜轿两旁,可以看见浩大而肃穆的两排仪仗,铁甲长枪给这喜礼平添了几分煞气。

如今世道动荡,大周北与突厥联姻,西南方却有苗、商两族虎视眈眈。甚至夹在大周与突厥之间的小国楼兰,都曾仗着国民富庶团结,不肯再向大周低头朝贡。

可是如今,我以大周长公主的至贵身份与突厥未来的储君联姻,一切都将不同。两国联手,就再也没有外敌可以摇撼我大周威仪。

忽然觉得,市井的传诵也并无道理。我所做的一切,固然是为了自己,可同时也为了大周子民。

大漠孤沙,长河落日。一路上所见,都是与中原完全不同的风景。傍晚起了风沙,送亲队伍在路旁的山石后面避了几个时辰,再行进的时候,天空晴得近乎虚假,眼前一览无余,我却忽然不想再走下去。

“停轿。”我轻声说。拨开缀着玛瑙流苏的殷红轿帘,拖着繁复绝丽的大红喜服,我朝身侧的戈壁走去。

“公主,那后面就是悬崖,您要小心……”侍卫担忧地说,我却泰然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这是如何难得的风景。夕阳与新月并存,天空是一簇一簇的紫色,华美绚丽得不似人间。

我走到悬崖边,任风吹动我的衣裙。

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一根羽箭直奔我心脏而来,我一愣,想要避开,却已是迟了。

眼看那箭就要刺入我身,半空中忽然出现另一支箭,将射向我的羽箭打落在旁。我不由后退两步,一转头,才发觉身后火光大盛,一群山贼模样的人握着火把站在戈壁,人头攒动,不下数万。一众护送我的侍卫已经尽在他们掌控之下。

为首的男子上前两步,浅笑地看我。白衣皎洁不染纤尘,一双美目顾盼生凉,很难让人将他与身后那群乌合之众联想在一起。

他走近我,那笑容净如云染,他说:“宁阳公主,久仰大名。我一直都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上次你微服出宫,我在你轿子里下了重毒,三日之后,连马都毒死了,可是你却安然无恙—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因为,老天也垂怜容貌绝丽的女子,不忍看着倾国名花没入尘土吧。”

我坦然迎视他的目光,也不答话,只是淡淡地说:“放了我的亲随。我跟你走。”

他一怔,随即伸手轻抚我的脸,手指冰凉,促狭笑道:“你当然得跟我走。方才救你那一箭,可是我射的呢。”

我微微一愣。

他仰天长笑一声,转身走开。几个随从上前将我围住。

所站之处留下一片幽然淡漠的兰香。

百般契诺由君落 鸳鸯散 怜见双燕双咛

荒漠里简陋而整洁的石屋,似是过去帝王废弃的行宫。我坐在桌前,第四十九次翻阅那本破旧的诗经。良久,我合上书,望向门口。

我知道他早就来了,傍晚的光线自他背后照来,将他的影子绰绰地倒映在背后的石墙上。

他说:“宁阳,你越来越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亦觉得有趣,笑笑,伸手指指旁边的木凳,反客为主地说:“公子请坐。”

他一怔,随即微笑落座,轻声叹道:“将你抓来数十天,你不哭,不闹。只给你一本《诗经》,便可让你如此安静么?”

我又笑:“那么依公子所言,我是该哭,该闹,还是该悬梁自尽?如果这些有用的话,你也不是贺兰雪了。”

他的眸子一瞬间精光大盛,旋即又恢复如常:“你知道是我?”

“大周一旦与突厥联姻,夹在中间的楼兰小国便将再无生存余地。所以,最不希望大周与突厥联姻,又熟悉沙漠地形的人,应该就是楼兰。何况,传说楼兰皇子贺兰雪有天人之姿,流亡在沙漠中,落草为寇。要猜出是你,也并不是很难。”

他的眸子冷然看我,看不出半点喜怒。

“……其实如果没有你,楼兰怕是早就亡了。”我转过头,假装没看到他阴霾的双眸:“突厥于去年与楼兰开战,楼兰虽然富庶,人丁却是稀少。倘若不是出了一个杰出的皇子贺兰雪,恐怕全族的人都已经被突厥俘虏。”

“你知道的倒清楚。”他的声音喜怒莫辨,整张脸在阴影里,神色似乎凄厉分明:“俘虏?那倒算好的。你可知突厥铁骑,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单是我贺兰皇族的血,就足以染红半片沙漠。”

这一刻,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刹那看见他眼眸深处的悲苦,心口忽然莫名一窒。

“他甚至杀了我的未婚妻。”他的声音忽然轻起来,“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子,手无寸铁。”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来看我。

我被他的目光逼退,起身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摇头,说:“不会的,云抑他不会那么残忍。”

贺兰雪凝视我片刻,神情缓缓松弛下来,像是自嘲一般道:“成王败寇,也没什么残忍不残忍。我不杀你,其实也并非怜悯。而是你,有更好的用途。”说完,他便恢复往日华丽轻盈的笑容,转身走出门口。

窗外月华如水,荒漠开阔,繁星闪烁。

我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忽然开口叫住他。

他的身影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你以为凭我一介女子,便可要挟得了突厥?”我走近他,娓娓说道,“突厥人骁勇善战,这几年他们西征西域,东取楼兰,若非耗费太多人力财力,你以为他们会答应跟大周联姻?—你若利用我去杀突厥皇子,也不过是替他们找个他日与大周宣战的借口。”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道:“你贵为公主,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明。可是你以为,凭这一番话,我便会放了你?未免也太天真。”

我忽然疲惫,靠在窗棂上,由衷叹道:“我只是不忍看到生灵涂炭。”

夜风吹散我的素白衣裙,窗外一颗流星璀然划破夜空,留下一道幽亮轨迹。我不禁看得出神片刻。再一转头,贺兰雪不知何时已经走近我身边。

我诧异地看向他的眼睛,四目相对间,胸口忽然莫名一震。然后,他忽然捧起我的脸,细细地吻。

我知道不该对那样一个人心动。

可是我,没有办法。

亭下素颦湿 路人断魂处 只道琵琶声声凉

囚禁我的已不是冰冷的石屋。我重新走上喜轿,重新穿戴凤冠霞帔,大红的喜服在大漠荒烟重重翻卷,纷飞似云。贺兰雪和他的人扮成送亲的队伍,他就走在我身边,可是相对无言。那一夜发生的所有,我总疑心是不小心在梦中看到的一树繁花,那么远,那么空幻。

走出大漠,进入一个和煦的城池。那里是突厥的领地,因为有绿洲,所以天气竟温暖如江南。客栈里,我靠着窗子看楼下的他,姿态娴雅地指挥众人安置轿子和马匹,神色淡漠。

夜深了。小城寂寥,此时已是万籁无声。几声轻巧的叩门声,我还未应,她已经推门进来。

是贺兰雪为我安排的侍女如云。她在人前一向低眉顺眼,可是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在深处隐藏着凄厉。在贺兰雪到我房里留宿之后,那种目光更是锋利如刀。

她为我捧来一碗莲子汤,说:“这汤败火清凉。小姐先喝了吧。”

我沉吟片刻,还是接过那汤。我还有利用价值,眼看就要到皇城,量他们也不会在此除掉我。

碗刚捧到嘴边,便有人急急推门进来,甚至连呼吸声,都那么急迫。

是贺兰雪。他冲进来一掌打翻我手中的莲子汤,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扭曲、纠结以及挣扎。

如云却手疾眼快地接住那只碗,俯身跪在地上,说:“少主,如云求您以大业为重!”

我再望向那碗莲子汤,心中已知它的含意。心头一阵黯然,伸手接了过来,道:“我在你们手里,今日不死,明日也劫数难逃。贺兰雪,我只要你一句话。”

贺兰雪看我的眼神里有微微的颤抖,如云见状,生怕他被我动摇,转眼一个耳光扇过来,骂道:“你勾引少主,不知廉耻!”

她的手腕却在半空被贺兰雪握住。“出去。”他的声音忽然冷得可怕。如云见状,慌忙俯身作个揖,含泪跑了出去。

房间里一片沉默。窗外微凉清新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扑面而来,我听见自己越来越局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千言万语,也只有这一句。为什么他要杀我,还要在命悬一线之机来救我。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能那么对你。”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将别在腰间的锦盒颓然扣在木桌上,眼中有浓重的哀伤与眷恋。

我忽然不忍,轻柔环住他的颈,笨拙地吻向他的唇。他抱得我更紧,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倾儿,我怎会这般舍不得你。”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划破长空,轻柔地照过窗棂。帷帐里一片淡雅的兰香,我枕在他的臂弯,近距离地凝视着他宁和如婴儿的睡容,心就那样柔软得仿佛融化。

事情的始末让我心惊。

木桌上的锦盒,盖子半开着,里面是个密封的瓷瓶,装着西域传来的诡异毒药,见血封喉。

那碗莲子羹,本来是要用来毒哑我的。然后再将瓷瓶里的药汁涂抹在我的双唇、脖颈,以及所有云抑可能亲吻到的肌肤之上。

贺兰雪的人会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过的样子将我送去突厥。皇子云抑一旦因我而死,突厥便会将这一切归咎于大周。

若我被毒哑,便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等那肌肤上的毒一点点渗入血液,一切就死无对证。多么完美的计谋,滴水不漏。

不得不佩服贺兰雪的缜密心机,可是他也算不到,他会爱上这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就像我算不到,他是真的在乎我。

那日之后,我有三日没有再见过贺兰雪。大片静默而孤寂的时光里,我想到许多事。贺兰雪说过,侍女如云的名字是他所赠。

其实连我都能看出她对他的敬仰和爱慕,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原来女人就是这么傻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贺兰雪自幼饱读中原诗书,如云的名字便是来自于诗经—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她不知道,那句的意思是,城外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是我所想要的。

如云,如云。虽然好听,却是匪我思存。所以十几年来,她一直活在自己假象的梦幻中。

我也想到幼年送给云抑的鸳鸯梳。那时甚至还未到及笄年纪,无忧无虑的时光里,记忆也永远是鸟语花香。

而现在,我与贺兰雪,能走多远呢?

一切很快便有答案。

春池桃花,古道长亭。他眉目里尽是隐忍的冷漠,他说:“你走吧。去做你的和亲公主。就当从来也没有遇见过我。”

说完,他转身便走,仿佛生怕我会挽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我说:“贺兰雪,你不要丢下我。”

他身体顿住,缓缓回过头来看我,那微笑忧伤得近乎残忍,他说:“倾儿,即便我能放下仇恨,你又岂能放下你的责任?你是大周公主,你能眼看着它因你而燃起战火?”

他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

我忽然想起那日,我在他面前所说的那句,我只是不忍心看生灵涂炭。那是我最初活下来的理由,可是我现在竟然会动摇。

他看见我的沉默,眼眸深处的花火,终于全部熄灭。

我放开他的衣袖,转头取过嫁妆里的琵琶,轻声说:“临走前,让我为你弹一曲。”

纤手弄弦,形影相吊……

我将那把鸳鸯梳放到他手里,原本镶嵌着凤血石的凹槽里,是空的。

贺兰雪静静接过梳子,看到梳柄的鸳鸯,眼神疏忽一窒。鸳鸯梳的风俗,他必定是知道的。可是,比,翼,双,飞,这注定是个说不出口的承诺。

贺兰雪,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

凄凄芳草陌 姗姗儿时影 青丝缭落不成鬓

抵达突厥皇城时,云抑已经在城楼焦急地张望。送亲的侍卫只是说,因在沙漠中遇到了沙暴,被困数月,还好宁阳公主祥瑞在身,终于否极泰来。

云抑只是应了一声,不再追究。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我,那双眸子那么灼热,却又那么陌生。模糊记忆中的身穿兽皮的俊朗少年,如今已经是这般身量,棱角分明。

他忽然抱住我,那手臂有力而生硬,他说倾儿,我等得你好苦。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怀抱,后退两步。

却恍然意识到,这样的我,在满城兵民的注视之下,会如何让他难堪。我来,是为了我的责任。既然来了,便没有退路。

后退一步,撩起裙裾跪在地上,说:“按照大周风俗,喜礼未成,你我还不是夫妻,请皇子莫怪。”然后我压低了声音叫他一声:“云抑。”

他大笑,一脸宠溺地扶起我。那灿烂明媚的笑容,映得我眼眶发酸。

我成了突厥皇城里最尊贵的皇妃。不是因为我身上流着大周皇室的血脉,不是因为我知书识礼,容貌倾城。而只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云抑,他只专宠我一人。

在这陌生的城邦,我所能仰赖的,只有他而已。可是为什么,当许多个睡不着的夜,明明云抑在我身边睡着,我却只看到,寒夜孤灯,人影相对。

突厥骁勇,与大周联姻之后更是有恃无恐。我处在深宫,却也偶尔听得朝堂上的只言片语。楼兰余孽在沙漠边境作乱,又联合南部的商、苗两族,妄图收复被突厥侵占的土地,战事激烈,太子云抑正欲领兵出征。

不过是后宫妃嫔在赏花骑马的空闲作为谈资的话语,我却陡然一惊,手中茶盏应声落下。

当晚,我为云抑更衣,轻描淡写问道:“楼兰余孽在边境作乱,是否真有其事?”

云抑轻叹一声,道:“楼兰小国,两年之前被我领兵灭掉,原本不足为患。只可惜,留下个贺兰雪。此人骁勇善战,心深似海,实在不好对付。”

我将云抑的衣服叠起,似是不经意:“楼兰破城之日,他怎么躲过了?”

云抑也不瞒我:“屠城时,贺兰雪刚好被楼兰王妃关在地牢,后被已故楼兰王的亲随救了出去,这才纠集旧部余孽,与我突厥抗衡。”见我面露茫然之色,又接着说:“贺兰雪自幼冰雪聪明,只可惜幼年丧母。楼兰王宠信的妃子,不仅害掉了他的性命,还把大权送到外戚手中。当时贺兰雪年幼,只好逃亡西域,辗转数十年,才重返故国。”

我应了一声,忽然吹灭烛火,说:“时候不早了,早点歇吧。”

一片黑暗之中,他看不到我的眼泪。那泪,由心到眼,再由眼到心。一寸寸的悲凉。

原来贺兰雪,他自小就受过那么多苦。他从来都没有幸福过,从来没有。

第二日,天还没亮,云抑便已经出征。我甚至来不及劝阻,来不及设计将他挽留。

那几日,皇宫里气氛总是肃穆,紧绷得仿佛扣在箭上的弦。周遭小国早对突厥的跋扈不满,这次云抑奉突厥王之命,势必将楼兰余孽悉数斩杀,一个不留,以儆效尤。

我想起那把鸳鸯梳,想起战场上会是如何的金戈铁马,血染黄沙。

那把鸳鸯梳,我曾赠过两个人。结果却是两个人都辜负了。

两兵交战,必有一伤,无论是哪一方,我都无法面对。贺兰雪,我曾在无数个日夜里祈祷在远方的你平安喜乐,你可曾听到过?

那是漆黑如浓墨的午夜。

有加急铁骑进京送信,整个皇宫于深夜中惊醒,随即欢呼欣然。太子胜了,太子胜了!楼兰余孽尽数被擒,贺兰雪本与云抑太子相搏正酣,不知怎的,望着太子脖颈忽然出神,被太子一刀斩杀!

我只觉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云抑颈上挂着的是他命工匠精细雕刻的我的檀香小像,轮廓分明,眉目清晰。

他必是在那生死攸关的一刻,想起了我。

心中忽然剧烈痛楚起来,那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戚,捂着胸口,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被我的样子吓到,屏息凝视,四周一片静寂。我跪于庭院正中,高举双手,直到全身似火焰般燃烧,映红了深夜里的半壁天幕。

我终是选择了这条路。

雨歇凭栏处 渐去月华影 不见归时不闻音

世人皆仰望天庭,幻想着那是如何华丽飘逸的琼苑楼阁。

我站在瑶池正中,有如丝如缕的云彩自东门不绝而出。那是王母的帷帐,每当她看见不想见的人,那流云就会飞溅出来。

她说晚倾,人间有人间的定数,天庭亦有天庭的规矩。岂能事事如你所愿?

我抬头仰视她的面容,说,七公主痛苦一生,晚倾便为她蹉跎七世。

七公主初遇董永,曾送他一把鸳鸯梳,我便是那梳上的凤血玉。

我叫晚倾,原本是七公主的侍女,不能下界,她便将我化为鸳鸯梳上的凤血玉,她希望我可以守护她的爱情。

世人只道七公主感天动地,终是与心爱的人相守一世。可那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传说。她为了逃离天庭的追捕跳入冥河,最终含恨而终。我在人间辗转千年,自以为已经看透了一切。

可是当我看到宁阳公主那日不舍不甘的眼神,还是生出一丝恻隐。她将我握在手心里,临死之前,看着我,求我代她活下去,因为她身上系着天下兴亡。

我便成了宁阳。我接受了她的身份以及记忆。我甚至能记得,少时的云抑接过那把鸳鸯梳时,掌心的温度。

可是我还是遇上了贺兰雪。那个我不得不爱上的男子。

王母问我,凡事都有代价。你为他逆天改命,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机会。值得么?

我笑,只是一字一顿。

如今,只求一朝如愿。

楼兰富庶,兵强马壮。楼兰王膝下有一子,传说此人风华绝代,万千宠爱于一身。突厥没有与大周联姻,也不曾向楼兰进犯,各国安泰,一片升平。

即使,迟早会有战争。

我只要他这一世,平安喜乐。

编辑 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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