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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都是年轻惹的祸

2009-04-13张召鹏

百家讲坛 2009年6期
关键词:王勃

张召鹏

[王勃个人档案]

王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生于公元649年,卒于676年,诗文俱佳,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齐名,并称“王杨卢骆”,亦称“初唐四杰”。

初唐诗人杨炯有个很有意思的自我鉴定。他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意思是说,在“初唐四杰”中,他对列于卢照邻之前感到很惭愧,而将位于王勃之后当作一种羞耻。这句话有自谦的意味,但多少还有些酸溜溜的自嘲。

可是,在王勃死后,杨炯在《王勃文集序言》中却不吝赞誉之词。杨炯很明白,那个位列自己之前的友人已经故去,无论是对逝者的尊重,还是对友谊的回忆,多说点盖棺论定的好话都是应该的。这一点,杨炯做得既聪明也到位。

事实上,杨炯心里很明白,王勃哪样都比自己强。诗文自不必说,单论出身,王勃家世显赫,就断非其他三杰可比。他的祖父辈,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王通,隋末大儒,号文中子,培养出贞观年间房玄龄、杜如晦等好几位宰相;王度,以《古镜记》知名,是唐代传奇的先驱者之一。王绩,号东皋子。有名的酒客诗人,擅长作田园诗,也曾官居高位。虽然王勃的父亲王福峙没有上代人那么有名气,可好歹也拥有太常博士的头衔。

尽管如此,王勃并没有躺在先辈的余荫中乘凉,甚至很少在诗文中提到自己的家族,仅凭这一点,唐代很多文人都应自愧不如。比如,“诗仙”李白一直以汉代飞将军李广后代自居。可巧的是,李唐王室也认为李广是他们的祖宗。因此李白自认为与王室关系很密切,在和王室中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物交往时,还经常理直气壮地跟他们论辈分,称呼对方为族叔、族兄、族弟、族侄等,总是想着与金枝玉叶们同气连枝。“诗鬼”李贺虽然真的是皇家血脉,其远祖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可毕竟与皇室正宗相隔太远了,尽管他反复在诗文中突出自己的贵族血统,可这样的身份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实际的物质利益,最后还是抑郁而终。诗人李商隐也多少对皇室有种特殊的情感,多次宣称自己与皇室同宗,可惜的是,根本没有任何官方的文件给他作证,于是只好作罢。

大凡才子,往往都是幼年早慧。出生于书香世家的王勃,甚至比先辈还要显得聪明。才六岁,他就已经开始写诗文了。与历史上诸多神童不同的是,九岁时的王勃便有惊人之举,他不像现在有的孩子看到书就头疼,而是显示出了强烈的阅读兴趣。他从家里的书柜上找到颜师古注解的《汉书》,认真地看了起来。要知道。颜师古可是文坛旧宿,当时很多读书人都崇拜得要死。可年幼的王勃却不买这个账,看完之后写了十卷读书笔记《汉书指瑕》,毫不客气地把颜老先生的错误都列了出来。

既然是才子,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在《唐才子传》中,辛文房就用鲜活的事例表明,王勃写诗真的是不走寻常路。每要写诗文,王勃往往先研磨数升墨汁,畅饮之后拉起被子蒙头大睡,等到一觉醒来,洋洋洒洒,挥笔而就,一个字也不用改,美其名曰“打腹稿”。不过想来,辛文房的记载多少有些夸大的嫌疑。喝那么多墨汁不出问题才怪,若是数升酒,倒是有些可能,毕竟文人作文时,喝点酒倒可能会增加灵感。

有唐一代,干谒之风盛行。文人们心怀人世的梦想,手捧自己精心挑选的文章,不断地献给王公贵族,希望博得他们的赏识,以便在科举考试中赢得先机。与宋代以后的谦谦君子不同的是,唐代文人都善于自夸,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显摆”,唯其如此,方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少年王勃出手不凡。唐高宗麟德元年(664年),王勃直接上书右相刘祥道,求其表荐。在自荐书中,以一句“所以慷慨于君侯者,有气存乎心耳”,彻底征服了刘祥道。刘祥道当即向朝廷举荐,认为此人是神童,有凌云之志,应当得到重用。有了这样的关系作铺垫,王勃应乾封元年(666年)制科,对策高第,被授予从七品的朝散郎。此时,王勃不过17岁,尚是雨季少年。

鉴于王勃才华出众,沛王李贤多次派人邀请,将他招入王府,聘为修撰,专门负责处理王府的文字工作。刚刚参加工作的王勃自是勤勉,编写的书籍文章深得沛王赏识。与王室交好,意味着很快就可以平步青云。在那些汲汲于功名的文人们看来,这无疑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是一辈子都难求的机遇,再没有如此顺利的开局了!

“少年心事当拿云”,王勃当然对自己的超凡资质很满意。尽管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但还是在《观内怀仙》中发出了“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的心声。王勃如此自信,似乎忘了自己也曾求过别人,隐隐有些骄傲的意味。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骄傲是把双刃剑,既是傲视凡夫俗子的强大资本,又是招致各方忌恨而伤害自己的致命暗器。少年得志的王勃最终因为这个原因,不仅没能吃完天上掉下的大馅饼,还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机遇。

唐朝初年,四海升平,民生安定,经济富庶。没有了战争,人们的生活平稳而悠闲。那时候消遣的办法很少,不像现在可以上网、看电视,于是斗鸡逐渐成为流行的娱乐运动,连皇室诸王都乐此不疲,甚至有人还因为献上斗鸡诗而受到了重用。唐太宗时期,一个名叫杜淹的小官员,因为献了一首斗鸡诗,暗中夸赞李世民平定海内的战功,得到了唐太宗赏识。唐太宗“嘉叹数四,遽擢用之”,提升杜淹为吏部尚书、参政议事等要职,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沛王也是不折不扣的斗鸡爱好者。一天,他邀请英王斗鸡取乐,玩得不亦乐乎。看到两个皇子玩得高兴,大概也想起了前朝的杜淹因献斗鸡诗而高升的故事,王勃一时兴起,作了一篇《檄英王鸡》的文章,沛王也正儿八经地下战书一样送给了英王。虽然是游戏文字,但引经据典,写得巧妙,所以宫内争相抄书传阅。不知怎么回事,这件事情最终被唐高宗知道了。看到文中“血战功成”、“割以牛刀”的字眼,唐高宗立马就联想起前朝玄武门事变时兄弟互相残杀的情景,认为此文有挑拨离间皇子关系之嫌,于是龙颜大怒,下令即刻将王勃逐出王府,且再不得返回王府。

点背不能怪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同样是关于斗鸡的文章,杜淹得到提携重用,王勃却被逐出京城。这不是因为他所说的“时运不济”,年纪轻轻就得到了皇室的赏识,还能怪运气差?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年轻,一门心思都在文学上,对于政治却一窍不通,根本不懂得文学与政治是两码事。一个不懂政治的年轻人,尽管文才很高,但充其量是个“愣头青”,不做官还好,一做官便立刻暴露出致命的弱点。

一篇游戏文字,便断送了才子王勃的锦绣前程。年纪轻轻,便遭受如此劫难,失意的王勃无法在京城立足,于是远赴四川,漫无目的地开始游历——也曾独自一人登高远眺,追慕诸葛武侯的旷世功业;也曾与好友杨炯等放旷于诗酒,驰情于文场。虽然玩得愉快,但毕竟难遂心愿。他绝对不会忘记,过去他送一位朋友到四川就任时,曾自信地吟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豪迈诗句。而如今,眼前的大好河山,在他看来,不过是满目伤感而已。

郁闷的王勃期待着命运的转机。三年后,王

勃从蜀地返回长安参加科考。当时,他的朋友凌季友任虢州(今河南三门峡)司法,便想方设法为他在虢州谋得参军之职。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一个曾受王室赏识的才俊,为何能屈身于此等小官?分析起来,原因大概有二:一是朝廷仍旧对王勃作檄文之事耿耿于怀,即便王勃参加科考,也不会很快就对他感冒,这点王勃应该很明白;其二,虢州盛产草药,王勃对此很感兴趣。说来也难得,出于孝心,王勃很早就热衷于钻研医术,曾经表示过身为人子不可不懂医道。还是以前在长安时,他结交了一个名叫曹元的人。此人医术高明,将自己的医术秘方尽数传授给了王勃。就这样,在朋友的帮助下,王勃就任虢州参军,平时研究研究虢州草药,生活倒也闲适。

然而闲适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复出的王勃很快便遭遇了平生第二次沉痛打击。当时,有个叫曹达的官奴犯罪,四处逃避。不知道为什么,王勃却顶风作案,将其藏匿起来,后来又怕走漏风声,便杀死曹达了事。事发之后,王勃被判死罪。幸亏遇到朝廷大赦,才没有被处死。虽然捡回了性命,但他的父亲王福峙深受牵连,被贬到万里之外的南荒之地,担任交趾(今越南)县令。

此事说来甚为蹊跷。作为执法者的王勃,为何因为一个小小的官奴铤而走险?即便与此人私交再好,也不至于执法犯法,窝藏罪犯;既然藏匿了罪犯,又为何杀人灭口?难道他不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按照现在的说法,王勃作案的动机十分不明朗,实施犯罪的理由前后矛盾,非常值得怀疑。

对此,新、旧《唐书》给出了这样的结论:王勃此番遭受灾祸,是因为他“倚才陵藉,为僚吏共嫉”。甚至还有人大胆地推测,这件事情是同僚设计构陷王勃,或者纯属诬陷。这些说法不无道理,但是也说明一个问题:王勃根本没有从以前受到的打击中汲取教训,依旧恃才傲物。另外,王勃不善于人际往来,与同事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总之,因为年轻,冲动的王勃脑子一热,便不顾一切,再次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经受了这次打击,王勃不再像第一次受打击后那样寄情于山川景色,而是倍加珍惜劫后余生的时光。王勃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规划进行重新定位,他认定自己不适合从政,更适合做个文人。因此,虽然朝廷第二年就恢复了他的官职,但他不肯就任,决然弃官为民。官场失意,但文场得意。王勃先后完成了祖父王通《续书》所阙十六篇的补阙,刊成二十五卷;撰写《周易发挥》五卷、《唐家千岁历》、《合论》十篇、《百里昌言》十八篇,并写了大量的诗文作品,让人叹为观止。

很多书上都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675年,王勃前往交趾看望父亲。途经南昌时,正赶上都督阎伯屿新修的滕王阁竣工。重阳节;阎都督在滕王阁大宴宾客。王勃前往拜见,阎都督早就知道他的名气,于是邀请他也参加宴会。不过,阎都督意在夸耀女婿孟学士的才华,他事先让女婿写好一篇序文,以便当作即兴所作。席间,阎都督让人拿出纸笔,请大家为这次盛会作序。大家心知肚明,纷纷推辞。可王勃却毫不推辞,接过纸笔便写了起来。这下,阎都督脸上挂不住了,便起身离开。不过,阎都督也是爱文之人,就叫人去看王勃写些什么。听到王勃开篇为“南昌故都,洪都新府”,阎都督认为不过是老生常谈;听到“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沉吟不语,待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都督不得不叹服道:“此真天才!”

因为太过生动,这个故事让人觉得有夸张之嫌。但一直以来,这则广为流传的文坛佳话,成为王勃文情并茂、潇洒绝伦的才子形象的完美诠释。千百年来,当人们诵读《滕王阁序》时,总会伴着那些诗句浮想联翩:在诗歌盛行的时代,那个年轻的诗人,才情如此之高,诗文如此之妙,在滕王阁上轻轻松松就谱就了不朽诗篇,怎么看都不像遭受过磨难的人。

是啊,此时的王勃衣襟飘飘,神采飞扬,一举一动都让人艳羡不已。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不堪回首,只能回味。尽管已经不再留恋仕途,但在滕王阁上的即兴出演,却成了王勃借题发挥化解郁闷的绝佳机会。

历史上很多文人上演过同样题材的剧目。他们身怀凌云之志,在寒苦的书斋中学得满腹经纶,然后满怀信心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朝堂。若处于顺境,他们往往一不小心就产生骄傲的情绪,看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顺眼,稍不留神就招致祸端,辛辛苦苦许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等到处于逆境时,他们非但不作深刻的自我检讨,还往往满腹牢骚,怨天尤人,他们陈述着怀才不遇的感伤,抒发着知音难求的情绪,像受委屈的妇人一样喋喋不休。说来也很奇怪,那些苦闷的怨言一旦形诸文字,往往会成为他们的代表作,让后来人几乎忽略他们身上固有的缺点,对他们的遭遇也同情不已。

无论如何,后世者应当非常感谢阎都督,是他不经意间为年轻的诗人提供了一个全面展示才华的机会。应当说,这次宴会的意义甚至超过了沛王邀请王勃入府。当初在王府做编撰,王勃只能看别人脸色,写应景之作,既不能直抒胸臆,又有负才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不小心就要犯错误,实在憋屈得很!而滕王阁的宴会,似乎就是专门为王勃举办的专场演出,想怎样表演就怎样表演,更何况已经与仕途说拜拜了,摆脱了各种各样的束缚,真是要多尽兴有多尽兴!

676年秋,27岁的王勃打点行装,乘船渡海去交趾,探望多年未见的父亲。可惜的是遇上了海啸,船沉人海,王勃不幸溺水,惊悸而亡。父子还未相见,便阴阳两隔。才长命短,令人扼腕叹息。坊间流传,王勃临死之前曾说:世间绝妙诗文,本来就是天籁之音,而我不过是上天手中的一支笔,现在他要被收回去了。

事隔多年之后,《滕王阁序》广为流传,连唐高宗都知道了。虽然对王勃写斗鸡檄文一事大为不满,但唐高宗对他的诗文还是十分喜欢,想到当初王勃只是个刚出道的年轻人,年轻人谁不会犯傻呢?于是就想召回王勃重用。当听说王勃已经死去,唐高宗很伤感地说:“我读《滕王阁序》,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和‘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时,常常会按卷长叹:真奇才也!”唐高宗的懊悔尽管显得很真诚,但当初一怒之下赶走人家,现在人没了才念叨人家好,实在有些矫情。

[点评]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仅凭这句诗,王勃这位才子就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历史上才子大都很不如意,其中缘由也各不相同。只不过,王勃是因为年轻。

年轻,既是资本,也是毒药。因为年轻,才会意气用事,才会频遭打击;因为有才,才会傲然不群,才会遭人忌恨。

滕王阁上,王勃用自己的华彩文章,轻易地完成了一篇旷世杰作,庄重地实现了一次心灵救赎。那是中国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传奇,那是王勃生平中最为生动的表演。

然而,尽管王勃进行了深刻反省,但还没能真正搞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他抱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慨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听起来让人无限同情,可命运之神对他是很垂青的,李唐王室也给了他机会,怪就怪在他自己太年少轻狂。

不过,少了一个平庸的御用文人,多了一位个性的年轻诗人,也是好事。

编辑汪微微

于是便出现了文中所谓的驿卒泣而瘦马死的苛惨情况。

方震孺提出的与后金战事使驰驿倍增是一个方面,但他只把表象呈示给了大家,更深层的却不曾提及。依我看,纵然东事以来,差官络绎不绝,但他们不过只占驿递十分之二,那余下的呢?刘懋上疏指出“十分之八皆为私人所用”,这才是“百倍于前”的真正缘由!

驿弊困扰州县本就是崇祯帝的心头之患,特别是驿递“十分之八皆为私人所用”令他气苦不已,故而对于刘懋的上疏深以为然。他思前想后,此法若能抑驿弊,拯百姓于苦痛,且可岁省数十万驿传银以宽财政,自然值得一试。

为使新法得以迅速推行,第二日,崇祯帝即于平台召对时提出刘懋裁驿之策。诸辅臣所奏,只是唯唯而未切中要领,不是称天下只需按制度办,驿弊便可自清,便是回答圣谕严切,诸臣不敢违抗。于是,崇祯帝痛声训斥道:“纵有制度,并不执行;纵有执行,只一二州县。”

见与辅臣商讨无果,崇祯转而对刘懋的上疏作了表态:“裁之一字甚有理。”并叮嘱辅臣再申驰驿之制。刘懋则改为兵科给事中,专事驿递整顿事务“以苏民困”。至此,裁撤驿递在全国范围施行。

其实,刘懋的裁驿递策,其根本便是严格执行已定的驿递管理制度。同时,提升持勘合的条件,抬高驰驿门槛。嘉靖年间,勘合为“温、良、恭、俭、让”五个字:“温”字5条,供圣裔、真人,并差遣往还孝陵,即明太祖朱元璋陵寝所用;“良”字29条,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内出者,“恭”字9条,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外入者;“俭”字2条,供优恤;“让”字6条,供柔远,也即怀柔以致远。以上凡五字合51条,刘懋将此裁为12条,并对每一条都作了明确而严格的规定,以突出和保障要政、军务。

严格驿制与裁减驿递相互作用,裁减驿递,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和减少了驰驿;严格驿制,又使驰驿在定制之内而无超越标准。这样便宽缓驿站所承受的压力,最终达到预期的效果。

刘懋正是怀揣着这样的良好愿望去推行新法的,关于所裁驿递数,在翁礼华先生的《古驿及其财政》中记载的是以“俱裁十分之六”为目标,但在其他著述中亦有记载为三分之一。关于此数字,《明季北略》等皆不载,我们不做过多讨论,但有一点很清楚,即无论十分之六也好,三分之一也好,都可以看出刘懋于此所付之深矢,所费之深力。然而,他却成为众官员怨恨之的。何故?因为大明朝的诸多官员,正是在驿弊中得渔利者。

早在洪武年间,驸马都尉欧阳伦便驰驿贩卖私茶以获利,事发后被赐死。但这不过是洪武末年的旧事,实在起不了警示作用,到了今时,驰驿而行枉法事者更炽。

于是,刘懋一股脑儿地把这些官员们全都得罪了。一年后,他上疏崇祯帝称:“自乡里游滑、驿所官吏、衙门承合、州县长官甚至是抚按大僚等皆对其怨恨不已。诅咒外,尚要绘其像为箭靶来射。”不过,疏中最后一句说:“所不怨者,独里中农民耳!”这绝对是实情的反映。

再一年后,刘懋将裁驿的结果报知崇祯帝,两年内各省裁节白银共68万5千余两!但这笔裁减驿递得来的白银未入国库,便为各级衙门以“移作边地修防之需”为由,借支而去。到底是人了荷包,还是填了旧债,或是进贡给了上司不得而知。

刘懋原本是踌躇满志,以为可以报君恩、解民困、抑沉弊,此番却是苦恼万分,感慨不足。

崇祯四年(1631年),驿递裁撤事竣,刘懋在上疏中称“臣苦”,除了为民请命的初衷被利用和践踏,辛苦裁得驿递银被挪作他用外,还有“臣非不知皇上不得已之苦心,乃国家自有经长之制,原不在加派之间”这种对现实和体制无奈的苦。

最终,在千夫所指下,在百官唾骂声里,刘懋黯然地辞官归隐。

我们不知道这两年多来,面对上阻、中梗、下逆的局面,刘懋是如何将这种夺官员们私利、驿卒们旧业的裁驿递之举进行下去的,他的内心又承受着怎样巨大的压力和无助的孤苦,在全国范围内对驿站进行改革的。

其实,刘懋错了,他不仅轻估了众官员们的奸滑,而且还高看了他们的品格。驿弊的关键,在于吏治。吏治不整,积习相沿,莫说只是裁减驿递,纵是将天下驿站全然废置也是徒然。而且,裁驿一策,客观上也有害于明朝政权的稳定,关于这一点,《明季北略》所论最为通透:“祖宗设立驿站,所以笼络强有力之人,使之肓挑背负,耗其精力,销其岁月,糊其口腹,使不敢为非,原有妙用。”

裁驿之策一行,天下本赖驿传为-业,特别是因“驰驿络绎”而由政府扩充招募的驿卒们便马上失去了生计。最严重的是,秦、晋贫瘠之地,田薄而口众,驿卒们失了业,又无田可耕,只能在车前、码头寻些力气活来做,聊以养家糊口。若逢灾年或战事,经济萧条,便无以为生了,纵是朝廷遣使来赈济,也难以挽救颓局。

但是,若称裁驿便是明亡原由,所谓驱贫民而为盗!这个论断我却不能认同。

如果追罪,错绝不在刘懋。裁之一策,本为良方,只是可惜体制约束,裁、兴不得并举,只得单辙行进,艰辛备至却入危境。裁策一行,必然要佐以兴之一策,这样,才有“出路”。当然,改革绝非我们在和暖的茶室中品茗论道般轻描淡写,它注定是疾风骤雨、雷霆霹雳。

不知多少个夜里,已卸职的兵科给事中刘懋思想前事,百感交加。毁,已然注定了,在众官员的口中、书信里,他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更是整个官僚集团的异端、败类。他同样是个失败者,这一点早在裁驿银挪为他用时,他便清醒地看到了。可是,裁驿递之举,难道全然没有一丝值得肯定吗?他反反复复地拷问自己,煎熬着灵魂。

这个答案直至刘懋郁恨而死时,也不曾得出。但世人却以另一种形式作答了:当他的棺椁运抵山东时,家人竟然雇不到一人辇负,以至于停枢旅合,经年不得还乡!

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吗?

当读到“刘懋委棺旅舍”这一节史实时,我唏嘘良久,说不出是感叹,还是不平。对于刘懋,称其为改革者,或许令许多人觉得不适,但我终究找不出其他名称来定义。同时,还要加上一个标签:可悲的!

有时,历史的细节,真是令人不忍卒读。

数年后,当瑰丽的晚霞映照着荒瑟的驿馆时,中原四处皆在传唱着“吃他娘,穿他娘,大家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伴着这朗朗的民谣,飙驰的骏马已飞奔入京,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八日,李自成率军破彰仪门,十九日破前门。斯时,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大明国祚就此沦丧。

明、清人论及明亡之事,常常将李自成的起义与刘懋的裁驿疏糅合到一起谈,理由似乎很合乎逻辑与情理:李自成原系驿卒,撤驿递后举事,推翻了朱明王朝。然而,这个观点我始终不予认同,并非李自成原系驿卒,裁驿后“为盗”便成为“裁驿令明亡”的结论。李自成不过是千千万万起义军中的一员罢了,只是他原来的身份是驿卒,而恰恰成为明王朝的掘墓人,这只是个历史的偶然。

历史便是这般的诡异与残酷。

明王朝轰然倾废了,于是那千千万万已是亡明、亡国、亡天下的前朝官员们再一次地将刘懋诅咒、图射。而驿站,在200余年后则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编辑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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