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运强

一

郁达标昂着头,两眼直视前方,他一路哼哼,在下属们殷勤的招呼声中,双脚刚迈出县政府大门,就接到了财政局长水朝东的电话:

喂,郁副县长,我这里来了上等“新鲜菜”,中午下班后,立马来蜃楼尝鲜。

一听新鲜菜三个字,郁达标突然打个激灵,接着就感觉有股热血从涌泉直冲百会,接着就面红心跳、身上的某些零件未经指示就擅自开始膨胀。

好,好,马上来。

新鲜菜,是水朝东和郁达标之间的暗语,它不是山鸡、活兔、长蛇和麂子,也不是江团、细鲶鱼及河虾,而是刚到蜃楼上班的年轻女子。蜃楼是江滨县娱乐行业的翘楚,由于李家坝巨型水电站开工建设后,沿途要整体搬迁三个县城及五十余个乡镇,所以近段时间在这里进出的豪商靓妹特别多。今天,水朝东说“上等新鲜菜”,意思很明显,对象不仅十分漂亮而且还有相当的文化素养。以前,水局长给郁副县长打这类电话时,口气放得很低,今天他一改常态,竟用了立马这种近似于命令的词句。意思很明确:今天这顿鲜,你不来不尝一口,过后不要后悔。

去不去呢?不去吧,埋在体内的炸药再不找潭深水打湿,自己这枚定时炸弹说不准近两天又要炸伤秘书或其他什么人;去吧,又怕节外生枝惹出麻烦。尽管水朝东和自己以前同过窗、扛过枪,并一起下过乡,但江滨县毕竟不是自己一手遮天的地盘,头上压着县长、书记两座大山不说,单是胡边海那群开地下水公司的恶徒就让他有些头痛。

时下,异地任职干部都有一个即客观存在,又羞于启齿的隐私,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就是欲火。随着领导干部的愈来愈年轻化,这只洪水猛兽也就不可避免地横在了每位外派干部面前。尤其走马上任那阵,其中的滋味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为尽快摸清家底、在同事和上级领导面前露两手,所以头几个月根本没时间况且也不敢贸然在异乡开辟根据地、或者经常回家。这段时间的基础工作非常重要,既要纵向发展又要横向联系,各方面关系、各路人马都要恰到好处的照顾和应酬,于是酒文化及地方风情的研讨活动也就特别频繁。不管是自己宴请别人,还是别人巴结自己,每场饭局,除名烟名酒、山珍海味外,当地的什么滋阴壮阳特色药膳汤,是必点之佳肴。强壮的身体本就营养过多、气血过旺,再这么三天一大补,每顿一小酌,如不及时排泄谁受得了?

时下,江滨街上美女如云,三步能寻张曼玉,五步可见章子怡,尽管这些普通女子的名气及某些内在气质赶不上电视明星,但她们妩媚的笑容、婀娜的身姿及嫩白的肌肤,却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风景,往往在夜深人静时,突然破窗而入,活兔般钻进郁达标的被窝,把他撩拨得辗转反侧痛苦不堪。作为一个正常人,作为一名精力旺盛的公众人物,长时间过这种炼狱般的生活,那日子不但非常难熬,而且在其扭曲的人格阴影中,下属们肯定也没啥好果子吃。

水朝东的电话又来了,去不去呢?顿了几秒钟,最后郁副县长还是决定先过去看看情形,然后再见机行事。

二

江滨县政府除县长外,还有五个副县长及两个副处级调研员,五名副县长中,郁达标排名最末。他是两月前才从云县调到江滨任职的,荣升前是云县某乡的党委书记。自被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带到江滨宣布职务那天起,两个多月来,郁副县每天的精力几乎都用在工作和应酬上,一次也没回过家。上周四,妻子打来电话说女儿丹丹想爸爸,意思叫老公抽空回家看看,郁达标听出了老婆的弦外之音,说到底其实是她想老公,女人就是这个德行,心里浪涛汹涌,嘴上却微波不兴,并且还要装出一副正经相。说老实话,郁达标又何尝不想老婆呢?他一贯好色最离不开的就是女人,十天没异性滋润,他就肝火直冒五脏失调,就感觉身体要爆炸,就会莫名其妙折磨下属。

水朝东虽是江滨人,以前却在云县工作并且当过郁达标的办公室主任,他调回江滨升任财政局副局长、局长后,由于黑白两道都玩得转,所以其妻颜琼的蜃楼娱乐城也就生意火爆,几乎垄断了县内财政拨款单位包括县政府的一切接待事务。水朝东是自己的铁哥们,郁达标虽相信他,但还是没敢常去蜃楼。地皮没踩熟,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是每次准备给水朝东打电话叫他替自己安排之前,他咬牙自慰的话。今天他把这句话暗中咒语般念了无数遍,仍然下不了不去的决心,此时,水朝东所说上等新鲜菜的味道,似乎已飘进了他的鼻子,那种无穷的诱惑,咬金吃铁的好汉都抵挡不住,何况本就贪杯好色且三月不知肉味的他呢。

本来上周六,郁达标收拾东西,叫上驾驶员老刘准备回家的,江滨到云县老家有七百多里路程,路况不好所以他们一大早就开始动身。收拾妥当,郁达标后脚刚跨上车正要关门,就听住宿楼上传来一阵尖叫声,他下车跑上楼一看,原来是县委组织部干部股股长小张。郁副县长问什么事,小张捂着嘴惊魂不定地说,梅部长服毒自杀了。梅部长昨天叫小张今日一早来她寝室拿文件,小张平时负责领导卧室的卫生,她刚才像往常一样,只礼节性敲两下门就掏钥匙开锁进屋,进去后整个人就吓呆了。

梅部长三十余岁,人长得虽漂亮,但性格古怪,稍不顺心就拍桌摔杯,拿下属出气。她住郁达标楼上,由于掌管着人事大权,加之又是县委常委,所以平时没怎么把郁副县长放在眼中。二人除各种工作需要及狭路相逢时礼节性招呼几句外,两个多月来还真没近距离接触过,更谈不上相互串门扯家常。在梅部长面前,郁达标有些自卑,对方原先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对自己在云县所犯的男女关系错误及发迹荣升的根底了如指掌。这是他不敢轻易接近她的原因之一,另外,初来乍到,正处阅人阶段,外加自己分管文、教、卫生和广电、计生工作,手中没多少实权,自认比分管财税、金融和农林水的副县长们逊色许多,所以除工作上的正常接触外,他没敢并且也没时间去招惹这个美女部长。他知道她名花有主,这个主令他畏惧,主的东西,放馊了也没人敢偷尝一口。

出了这样大的事,谁还敢回家抱老婆。郁达标的第一反应就是稳住小张的情绪,叫她不要乱说,然后快速拨通县长和书记的电话。待两位领导睡眼惺忪下楼,走进梅部长寝室确认其已经死亡后,他才开始拨打公安局长的手机……

事后,经公安机关反复勘察现场,虽认定梅部长是自杀,但市民和网友们却不这样认为,由于众人猎奇,所以就产生了许多猜测和说法。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流言蜚语漫天飘洒,却没一点唾沫星溅在郁副县长身上,这既是鼓舞,又是警钟。两个多月来,他每天都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一个大男人尚且如此,更不消说女人了。其实,作为异地任职的官员,尽管平时有人曲意奉承,刻意吹捧,白天一本正经、满口政治,然一到晚上,他们不是孤独的羔羊,就是凶恶的豺狼,其心灵不但十分脆弱,而且还相当扭曲。郁达标分析,梅部长自杀的原因一是收了跑官者的钱,事后自己作不了主未兑现承诺被人举报,二是长期的政治生涯和组织原则扭曲了心灵,三是与人争风吃醋未占上风。梅部长手里抓着他的把柄,他也及时发现了她的漏洞。他原想待各种杂事尘埃落定后,主动去巴结这个风骚女上位的,谁知她竟然作出了这种违背官场潜规则,对家庭、对组织、对江滨都极不负责任的异常决定……

老刘的车早就停在了县政府大楼门口,郁副县一出来他就赶紧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前笑嘻嘻打开门,然后弯腰用左掌罩住车门顶端以防领导撞头。此举虽属多余,然却是下属们的必修课,这样既能显出你的服务素质,又能彰显领导的身价。对司机,郁达标历来都持防备心理,十个司机九个坏,剩下一个偷油卖,这些家伙的级别虽在干部队伍之外,但其本事和阅历却远远超过许多科级干部。别看他们在领导面前毕恭毕敬,一副口风很严的样子,但一转身他们就成了别人的领导,那张嘴既比学舌的鹦鹉厉害,更比农妇的箩筐漏风,不经意的几句话,往往会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天上下着雨,湿漉漉的杜鹃声和布谷声,近一阵远一阵如泣如诉,叫得人不知不觉突然想起家乡和童年,想起“蝴蝶梦中花似锦,子规声里雨如烟”的诗句。潇潇细雨中,薄薄的水雾一忽儿浓一忽儿淡,一忽儿兀立不动,一忽儿又仙女般飘逸。这时离中午下班时间还差一刻钟,尽管有雨,但大院里已有人陆续下班。首先走出县委大楼的是人大副主任,他们从副县长位置上挪过来后,由于少了专车及特权,心里窝着火,所以迟到早退也就成了习惯。人大副主任刚走出草坪,政协副主席们也紧跟着走出了县政府大楼,接着就是那些被免了实职但仍带着个副主任科员或主任科员括号的半百男女。最后下班的是综合楼里各部门的一般工作人员,他们没什么具体工作,上班上网下班打牌,每月白领工资不说,稍不如意还要发牢骚、理是非和散布小道消息。整个大院中,其实最称职、最辛苦的还是各部门的办公室主任及两办的文秘工作者。这些人夜夜赶写讲话熬得眼皮打架,长时间不沾家,经常吃盒饭及方便面,还随时挨批:不是文稿拔不高档次被枪毙,就是服务意识不强、领会不透领导意图而挨训。而今的领导训人,多是指桑骂槐,明明就隔一层纸,却不给你点破,绕山绕水骂一通,最后还得你自己慢慢去学习领会。

郁县,去机关食堂还是回宿舍?

趁前面还是红灯,老刘赶紧摸出打火机给郁达标点燃烟,然后才偏头压嗓柔声问话。

郁达标仰躺在真皮车座上,闭左眼,眯右眼,任对方把打火机直接递到面前。他歪着嘴巴呼呼吸两口,继而放下车玻璃,朝雨帘中猛吐一口青烟才说话。他说,今天中午有接待,叫老刘把车直接开到蜃楼,下午上班提前十五分钟来接他。

今下午县长召集开会,名为专题研究创建无多孩县的具体事务,实则是给他郁某人揩屁股,为端正态度他得提前到会。

三

今天这场雨下得较温柔,它不是从上面响箭般射下来,而是牛毛般飘下来的。由于雨速很慢,所以就有轻纱似的雾帘长时间挂在半空。街上,虽有人招手打的和呼换三轮车夫,然大多数人依然坚持步行。这个时候是欣赏江滨美女的绝妙时机,丁香般的姑娘们肩上扛的虽不是油纸伞,但那一袭乌黑的披肩秀发,两条圆润修长的美腿,再加诗意般摇摆的纤腰丰臀,以及高跟鞋敲击地面时发出的可可声,不经意间,一幅幅烟雨美人图就活脱脱展现在你面前。

郁达标透过车窗观看路边美女时,一直心存邪念,恨不得随手抓几个上车解馋。在他眼中,翩若惊鸿的靓妹不仅是一盘令人垂涎的新鲜菜,而且还是一瓶芬芳四溢的名贵香水。别看他身躯伟岸相貌堂堂,在台上讲话时满口原则一副正人君子状,实质上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之所以发迹当官,这完全依靠其妻的关系,妻子的舅舅是市委副书记,据说下步还要当市长。有舅舅这棵大树,郁达标什么都不怕,即使有些把柄被人抓着,他相信过后都会化险为夷不了了之。

郁达标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最初是中学教师,当班主任那几年,他特别关心班上那些发育早,并且长得漂亮的女生。他有个习惯,隔不几夜就要去女生宿舍检查纪律,如看到谁的被子没盖好或者掉下床,他就趁给对方盖被子之机,一边说着责备话,一边把手伸进女生们的胸脯及腹部以下乱摸。他上语文课时,最喜欢长时间站在校花叶薇的课桌边,叶薇清纯娴淑、气质高雅,特别是那缕沁人心脾难消受,着意寻香又不香的美女味道,简直令郁达标神魂颠倒,怨恨爹娘早生了他十余年。他觉得,叶薇以花为颜,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蕙兰为质,只有如此,她身上才会散发那种具有王者之香的兰馨味。站在叶薇身边,只要那缕幽幽的风露之香一钻进鼻子,郁达标就感觉气定神闲,内心的诸多邪念顿时灰飞烟灭。为使叶薇身上的香味更加浓烈,郁老师特意买了瓶黄桷兰香水送她,叶薇不知身上有自然体香,第一次使用名贵香水,高兴得好几夜失眠。

有一天,叶薇身上的香味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竟是股难闻的酸味。郁达标很惋惜,下课后他把自己寝室的钥匙硬塞给叶薇,亲切地说,这几天学校澡堂因维修而停止使用,你中午干脆去我寝室洗澡,我刚安装了淋浴器,很方便的。叶薇很感激,中午吃过饭当真高高兴兴独自打开了郁老师的寝室,就在她忘情陶醉于沐浴带给的快感时,却猛然发现郁达标站在身后,原来他手里还有另一把钥匙。听叶薇尖叫,郁达标赶紧用右掌蒙住眼睛,他嘴里说着你尽管洗,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的话,针尖似的眼光却透过指缝,把对方全身上下扎了个遍,直到叶薇放声痛哭,他才贼似的溜走。

叶薇把对方送她的香水扔在地上,哭着跑出门时,恰巧碰见了李校长。如不是李校长严词追问,从内心讲她是不愿状告郁老师的。

郁达标的恶行,严重激怒了学生和家长,叶薇的父亲带人围住校门,强烈要求校领导把这个败类交出来,让大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泄怨愤。然而就在校方准备上报材料,请求开除郁达标的同时,却意外接到了郁达标借调到乡政府办公室工作的通知。改行后的郁达标由于受了高人指点,短时间内就脱胎换骨令人刮目相看。他的文字功底很好,服务意识也强,有一回,他跟随孙镇长下乡排洪,车到现场,孙镇长二话不说打开车门冲进雨中,抢过村支书老李的锄头就开始拼力干活。郁达标不知孙镇长正面对记者的摄像机作秀,他高喊一声镇长,当心感冒,然后奋不顾身跑上前把雨伞罩在孙镇长头上,弄得对方画虎不成反类犬。事后郁达标虽挨了臭骂、受了不少奚落,但却增长了许多见识。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磨难,在妻子的活动下,他终于如愿以偿,三十五岁不到就当上了副县长。

停,停车,把李副主任叫过来。

老王一听郁县喊停车,急忙减速靠边。从反观镜里,他看见办公室副主任李俊左手举个绿色塑料文件袋遮雨,右手提包东西,在蒙蒙细雨中走得很狼狈。老王把头伸出车窗张口刚要喊李主任,就见李俊快步跑了过来。李俊满以为郁县要顺路送他一程,慌忙把右手的东西丢在湿漉漉的街面上,笑嘻嘻快速从裤包里掏出极品云烟抽一支递给郁县,接着后退两步就伸手去抠车门。

站着别动,我有事要给你说。

郁达标把云烟横在鼻孔前嗅嗅香味,又将其叼在嘴上用舌头拨弄几下才说话。老王见他脸朝外,只得把打火机长时间举在空中等候领导转脸。郁达标双眼盯着李俊,脸上一点不见表情,他敲着车门厉声说,你这个副主任是怎么把关的,送来的文件错漏连连,文理不通,一点没领会上级意图。下步你要花时间好好整顿秘书队伍,既要提高他们的文字功夫,增强服务意识,又要让他们懂规矩、识时务,领导不是万能的,不要事事都靠领导提醒……

李俊起先脸上带着笑,低头嘴里说着是是是,后来发现郁副县完全没有顺路送他一程之意,相反却在以牛易羊暗示他什么地方没做对,于是脸上的笑容就渐渐被因羞辱而产生的红晕所替代。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这位新来的副县长大动肝火呢?李俊抠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清楚,直到对方把蘸满口水的极品云烟,啪一声丢还在他脚下然后驱车而去,这位脑筋短路的文秘副主任,仍痴痴站在雨中想问题。

郁达标对李俊发无名火,一是敲山震虎给老刘提个醒,二是前久在秘书丁兰面前吃了哑巴亏没处出气。丁兰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她爱穿紧身衣裤,苗条的身材配上瓜子脸再加一对大眼睛这还不算,最要紧的是她会写旧体诗词,曾有“柔姿拒腐终年瘦,丽质无婪万里香”的咏兰佳句广泛流传。一月前的一个中午,郁达标提前推开办公室门上班,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黄桷兰香水味,接着就看见了丁兰那摄人心魂的翘臀。彼时,丁兰正弯腰收拾书柜里乱七八糟的文件,她把头伸进柜里臀部翘得很高,上衣随着双手的劳作不断卷缩,最后把腰部及腹部的皮肤全露了出来。这个时候,郁副县双眼的像素绝对超过了千万,他不仅清晰地摄下了对方粉嫩肌肤上的纤细茸毛,而且还看见了几颗即将冒头的粉刺。郁达标对黄桷兰很敏感,这些年,他一直把当年叶薇没用完的大半瓶香水密封后带在身边。瓶上留有她的体香,他舍不得用,每次只用鼻子轻轻嗅几下,尽管往事如黑板擦,尽管叶薇随风飘零得不知踪影,但他却时常梦见她。郁达标见丁兰随意使用他珍藏的香水,又见其长时间保持那个极端勾引男人的翘臀动作,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快步上前借过路之机,巧妙地用裆部在丁兰的屁股上轻轻擦了一下,丁兰哦一声探出头,冲郁达标做个鬼脸,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干她的事情。从刚才那个怪相及那声娇嗔的哦中,郁达标似乎捕捉到了某种信息,他当镇长、书记时就是这样试探下属的,只要对方不喊不骂,不马上跑开那就意味着同意或顺从。

第二次试探,郁达标的胆子明显比先前大了许多,他用右手抚着丁兰的后背,左手抓握其臀部并顺势用中指头在她的股沟里戳了一下,接着就紧紧把对方揽在怀中。丁兰眨着眼睛,又做个神秘的鬼脸,她竖起右手食指挡住郁达标充满酒味的臭嘴,悄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隔墙有耳,你看今天晚上行不行?

当晚,丁兰当真打电话给郁副县,叫他虚掩房门十分钟之内她就到。郁达标欣喜若狂,此时,他再也不为对方糟蹋他珍藏多年的香水而懊恼了,珍藏香水不如珍藏女人,漂亮的女人不就是一瓶瓶馥郁的香水吗?他盘算了一下这些年自己染手的倩女美妇,其数量大概有一个加强排。他不满足,他要向一个连甚至一个营进军。为防对门张副县长突然开门走出来和丁兰狭路相逢,郁达标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才轻手轻脚回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看报纸。过了一会,防盗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关上,两条大汉没等郁达标反应过来就猛扑而上将其按翻,这两人很有经验,不打头脸专攻软肋,只五六下就把郁副县打瘫在地。狗日的,别以为你是副县长就可以在江滨为所欲为,要扯墙上草先看墙下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胡某人是干啥的,侮辱我表妹,这事公了还是私了?

听下手最重、身材最魁伟的汉子自称胡某人,郁达标才知对方是大名鼎鼎的胡边海。当初,李俊给他介绍丁兰时只说了她的家庭情况,没说她是胡边海的表妹。胡边海见郁达标不吭声,对着他的肚皮又是狠狠两拳,老子清楚你在云县所干的烂事,究竟私了还是公了,赶快拿主意,别他妈耍赖装狗熊。胡边海骂毕又是两拳,最后郁达标吃打不过,只得答应给两万元钱私了。

事后,郁达标没按时给胡边海送钱,胡边海也不敢明目张胆上门讨要,郁达标虽然窝火,却不敢向丁兰发泄。丁兰的工作干得很出色,上周公推乡科级领导干部时,民意测验及组织考查都一帆风顺。本来,按郁达标之意是要卡她一下的,后来转念一想又决定把这瓶有毒的香水甩出去,让她多毒翻几个人给自己作伴。对于胡边海,在云县他就早闻其名,这家伙心狠手毒,掌红吃黑势力庞大,江滨前几任县长、书记都让他三分,自己初来乍到最好先把这口气忍下,今后如有机会,老子一定让他倾家荡产子散妻离。

四

蜃楼位于城郊香溪河畔,里面既有花草树木、假山温泉,又有停车大院。十余幢装饰豪华的楼阁造型别致,翼然有琼宫之气象。这里东临烟波浩渺的云湖,南有奔腾不息的金沙江,北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西边即霓虹闪烁的江滨县城,称之为蜃楼应当恰如其分。

前几年,江滨县委、政府招商引资大搞旅游开发,费尽移山心力最后只成功蜃楼一家。蜃楼的开发投资商是水局长夫人颜琼引进的广东老板,老板姓苟,大学时和颜琼同校。由于他抢先占据了黄金地盘,再加实力雄厚舍得花钱做广告,及请文化人挖掘江滨的历史渊源和风土人情,短短几年就使“西部蜃楼”之名风靡全国。随着生意的不断兴隆,在老同学的多次盛情邀请下,颜琼终于下决心辞去工作,到蜃楼给苟老板当起了助手。老公是财政局长,近几年的蜃楼,几乎成了江滨各单位各部门的定点消费场所。

郁副县的车刚停稳,两名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就及时娇笑着迎了出来。郁达标正襟危坐,等老刘先下车绕过车头抠开车门,并用手掌罩住顶端他才拍两下衣裤,对着反观镜抹抹头发拉拉领带,咳嗽一声慢慢抬腿下车。双脚着地后,他挥手做个驱赶动作,扬声说句下午准时来接,就昂头朝大门里走。

欢迎光临,先生,请问您到几号楼?

郁达标不知水朝东在哪里等他,只好对两位弯腰行礼的小姐说他找水朝东。脸上有对酒窝,腰肢细得像蜜蜂的瘦高女一听来客找水朝东,立即抢步上前嫣然笑道,水局长在水涛仙居,我带您去。跟在瘦高女身后,郁达标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对方丰盈圆润,并且摇摆得有些夸张的臀部,二人穿花绕树走了大约五分钟,就进了水涛仙居的大门。沿阶拾级而上,踏着大红地毯走过两重院落,来到挂有逍遥居牌匾的房门前。瘦高女轻叩两下木门扭开锁,弯腰做个请进的手势,笑着点点头再鞠个躬,后退两步转身走了。

屋里的大圆桌上,肃穆坐着几个人,郁达标一进门众人就齐刷刷站了起来。水朝东笑吟吟把郁副县推到上席坐下,殷勤接过对方的外衣挂在墙上,就高喊站在身边的小姐倒酒。郁达标环顾左右,见座中除水局长外还有一男三女,他们全是水朝东的下属。三个女人虽有些姿色,却不是什么上品菜,这家伙叫我来尝鲜,难道就拿这几片黄菜叶子招待我?

菜一道接一道上,五粮液一杯接一杯干。开初,大家都很谨慎,不管是第一杯初次相逢、第二杯加深印象,还是第三杯巩固感情,郁达标对水朝东的手下干部既给面子,又没全喝。今天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他的饥饿不在胃而在其他地方,连续的失眠和即将爆炸的躁动,已经使他不能正常控制情绪了。如果中午找不到异性的勾兑及调和,那下午开会,他肯定没耐心接受县长的批评,搞不好还会犯顶嘴的错误。

水朝东似乎忘了他和郁达标之间的暗语,他除了带头说黄段子,就是极力怂恿下属给郁县敬酒,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其他意思。三个女人中,首推办公室主任辛丽娜的酒量厉害,其次是预算股长林芳英。辛丽娜喝得兴起索性脱掉外衣,她故意把大腿挨向郁达标娇滴滴说,敬酒是一门艺术,拼酒是一门技术,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她要为艺术献身,要和郁县喝2012款。林芳英不甘落后,也把杯子朝郁副县面前递,她说别人都假装正经,她只好假装不正经,为兑现承诺,她要在酒桌上和在座的男人一决雌雄。

眨眼间,半小时宝贵时光,就浪费在身边两个庸脂俗粉的低级玩笑中,郁达标很急,他不断给水朝东递眼神,意思是时间有限,赶快进入下个议程。水朝东也很急,郁副县看他他就看辛丽娜,辛丽娜喝完杯中酒急忙起身朝卫生间走,郁达标看她边走边掏手机,就断定她们在等人。这人是谁,是水朝东所说的上等新鲜菜,还是其他什么货?

一串“空山鸟语”的彩铃声后,辛丽娜怯怯走出了卫生间,水朝东侧身摸出手机看几眼短信没吭声。郁达标断定他二人背着自己在演什么戏,想到莫名其妙被愚弄,他心里的无名火呼一声差点钻出七窍。他赌气喝完杯中酒,本想立即起身离开,转念一想又耐下心来,他要等结局,要看水朝东最后端出来的究竟是盘什么菜?

上野味!

随着水局长的喊声,两名盛装女子各端一盘浓香扑鼻的佳肴,笑吟吟走了进来。听她们口中放肆地报着“清蒸鹿茸”、“红烧鹿鞭”的菜名,郁达标的气就不打一处出:原来是这盘菜,我现在需要的是大泄而不是大补,水朝东这家伙简直火上浇油,头痛医脚。

辛丽娜最殷勤,她拿两个干净碗舀得满满的,双手端过来娇媚地说,县长,这是正宗的鹿茸和鹿鞭,是我妹妹辛丽颜亲自在山民家买的,这东西培根固元,吃哪补哪……

我们吃哪补哪,你们吃了补什么?我身体强壮得很,还是给水局吧。

郁达标有些恼火,早知是这道菜,那先前就不该来,更不该想入非非,提前把自己搞得欲罢不能。他不好冲水朝东发火,只能敲山震虎借开玩笑之机给对方传个信息。

马上加盘牛羞,那道菜她们最爱吃。

水朝东见郁副县破例开起玩笑,也来了精神。牛羞即母牛之阴户,这道菜名字好听其实难吃。辛丽娜不依,举着酒杯说水局歧视妇女,要他自罚三杯赔罪。林芳英推一把辛丽娜说,既然领导如此关心我们,如果我俩连心情都不表示一下,那就太不够意思了,走,和水局喝2010款。

时下,由于江滨县委、政府大力倡导“超前意识、创新方法”,因而酒客们的思维也与时俱进,同步发展。以前流行喝交杯酒,后来时兴男女相互喂,再后来就五花八门各自创新。今年是2008年,但酒桌上的时光已超前到2010年。郁达标初来时对此活动有些不屑,和下属喝几次尝了味道后,觉得这玩意还真他妈过瘾。

嬉笑间,辛丽娜和林芳英已分别坐在了水朝东的两条大腿上,水朝东左拥右抱,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时是揩油搞性骚扰的绝妙时机,也是下属献殷勤递暗号的最佳时刻,上下级之间的万里长征往往就是从这里起的步。三人脸挨脸胸贴胸,费了很大劲才按2010款的动作标准,把三张嘴巴凑到一个酒杯上,共同将里面的酒喝完。

郁达标看看时间,再过一小时就上班。中午没戏了,他既懊恼水朝东刻意骗他,又不甘心空跑一趟路。心神不定时,忽然两腿一热,紧跟着两对绵挺的酥胸毫无商量地贴了上来。郁副县这段时间心里埋藏的全是炸药,辛丽娜和林芳英此举无疑是擦火柴烧他的引信。不行,得赶快离开,不能任她俩的屁股在自己腿根随意摩擦,如果堂堂副县长在公开场合打湿裤子,消息传出去,其威力一点不亚于贪污十万元公款。

五

你家伙搞什么名堂,我们之间的暗语能随便用吗?

郁达标心里虽极为不满,但脸上仍挂着笑,他和水朝东是铁哥们,不会因些许小事翻脸。正因如此,对方才能轻易把他骗入藕花深处。

水朝东自知理亏,他回头见辛丽娜等人没跟出门,紧走几步满脸堆笑递上一支烟怯怯说,我没骗你,如不是刚才青龙乡发生公路塌方事故,这会你早和辛丽颜成并头鸳鸯了。不过你别急,她刚才来电话,说过两天路通了一定拜访您。

辛丽颜,她想干什么?你别给我惹麻烦。

她不想干什么,只想从教师队伍改行调进县城工作,乡下太苦,尤其是高寒山区的老师。

原来是这回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郁达标狠拍两下水朝东的肩膀,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在琢磨办这件事的难度及程序。以他的权力,完全可以把辛丽颜调到广电局或文化局工作,如果对方忠于自己,下步再以顶岗培训之名弄到身边当秘书。几年后,还可考虑给她一顶副局长或副镇长之类的乌纱,这样不就在异乡成功建立起第一个根据地了吗?郁达标没马上表态,他不知辛丽颜有多漂亮,更不知对方有多少投资,目前教师改行是个热门,很多人都在钻营,有的跑了七八年、花了五六万现金都没眉目,这个金口不能说开就开。

水朝东见郁副县既没拒绝又没明确表态,心里就有了些数。他看看时间和周围环境,小声说,离上班时间还早,你先上楼休息,我马上安排人给你醒酒。看对方没反对,水朝东立即拨通老婆颜琼的电话,叫她火速送盘“上等新鲜菜”到逍遥居二楼,小费和台费全加在刚才的酒菜上。

你怎么把我俩的暗号告诉老婆,好啊!你敢出卖我。

郁达标从水朝东手里接过钥匙,哈哈笑着往楼上走,他和水朝东两口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却一点不设防。

咄咄两下叩门声,房门吱一下开了,一缕久违的兰香飘过后,双方都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

来人竟是七八年前,被自己骗到寝室洗澡并遭偷窥的校花叶薇。郁达标没想到多年后他们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当年,如不是叶薇的父亲叶中泉带头控告,非要制他于死地,他也不会暗中动用社会力量,把叶中泉打个半死。想着以往对叶家所做的亏心事,以及给叶薇本人带来的无形伤害,郁副县心里油然产生了一股忏悔情愫。他不知对方是否还记恨他,如果能冰释前嫌,他以后愿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她一些帮助。

叶薇也没想到眼前的客人竟是昔日的仇人,七年前,父亲进城被人莫名其妙暴打一顿,从此积怒成疾最终含恨死去。父亲去世后,由于没了经济来源,高中没毕业她就辍了学。她开初进城帮饭馆,后来又到超市站柜台,再后来就加入了小姐的行业。凭着一身冰肌玉骨和一张秀逸的脸盘,近年叶薇很快在省城走红。昨天,她应颜老板之邀来到江滨蜃楼,万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见了做梦都想杀之而后快的禽兽老师郁达标。

多年的职业生涯及社会经验,使叶薇迅速冷静下来,她脸上带着媚笑,假装不认识对方,轻轻关上门就进入角色开始工作。这是职业道德和行规,在蜃楼,她们眼中只有钞票及嫖客,没有熟人朋友。即使双方认识,在对方没主动招呼的前提下,你绝不能轻易叫出他的名字或头衔。

看叶薇笑容可掬,而且主动宽衣脱裤,郁达标悬着的心慢慢落地。他想,也许她根本不知以前那些事是我暗中所为,也许她早就忘了那段时光。管她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她记恨我她也拿我无法,反正她不敢自暴隐私跑到街上发疯乱说。

如果说以前的叶薇是块幽居空谷、未经打磨的美玉,那现在的她就是一尊玲珑剔透、艳光四射的艺术品。虽然时光破碎,但那缕熟悉的兰香依然令人心旷神怡。叶薇很称职,郁达标也非常动情,尽管他们各自封闭了嘴巴,但丝毫没影响其他部位的配合。以前郁达标做这事时,由于时间充足,每次都要闲聊一阵,饱回眼福热热身才进入角色。今天时间宝贵,县长召集开会他不敢迟到,他只想三下五除二快速排除腹中的地雷,以平静正常的心态接受批评,尽快弥补工作上的纰漏。

歇了一会,郁达标再鼓雄风,这一次他表现得特别出色,叶薇的配合也非常到位,她使出各种技巧弄得郁副县十分惬意。兴奋中,二人片语释前嫌小声说起了话,离家的日子谁惹你热泪汪汪,无助的时候谁令你挺起胸膛,一溪花雨因我艳,空谷幽兰为谁香?

听完叶薇这些年不幸遭遇的诉说,郁达标忏悔得直拍大腿,表示以后要特别关照叶薇。他含情脉脉说,你是一瓶名贵香水,我珍藏了你七八年,今天终于领略了王者之香。叶薇很激动,她接过名片娇嗔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看,转了一大圈,我们不是回原地了吗?

六

两周后,郁达标忽然感觉身体不适,乏力出汗、头痛恶心,他以为患了感冒没在意。一月后病情加重,心烦意乱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艾滋病病毒时,意外收到一条短信:

你是不是感觉身体不舒服,哈哈,香水有毒,这回神仙也保不住你了。

【责任编辑赵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