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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鹿经销商的自我救赎

2009-03-27

廉政瞭望 2009年2期
关键词:三鹿分销商奶粉

彭 靖

朱华珍五十出头,短发,微胖,最大的特征就是她那爽朗的笑声。25年的经商之路,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上到河南省副食品行业商会会长,下到公司员工、分销商,都习惯叫她一声“朱大姐”。这声“朱大姐”不止是一种亲昵,更是一种尊重。如果从社会标签上解读,这位“朱大姐”是河南信阳固始县某商贸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固始县副食品行业商会会长,河南信阳“十大女杰”之一。

没有预兆的日子

2008年9月11日,上午9点。朱华珍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办公室。看上去,这是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她的女儿。手机那头的声音隐隐透着兴奋,“妈,我刚在人民网上看到消息,三鹿接受采访说奶粉检验了的,质量合格!”放下电话,朱华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在固始县,上上下下只要卖副食品的地方,都能见到她代理的产品,其中包括三鹿奶粉。几天来,关于三鹿奶粉吃出了“结石婴儿”的“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女儿的电话,让朱华珍感到格外轻松。

选择三鹿,朱华珍可是深思熟虑过的:三鹿奶粉挂着“国家免检品牌”,其配方技术获得过“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这样响当当的品牌,怎么可能出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

前一天下午,她实在按捺不住,试探着给三鹿驻河南信阳的业务经理打了个电话。谁知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嗤之以鼻:“网上的东西你也信?!都瞎掰的嘛。咱太冤了!你们这些经销商啊,怎么对企业一点信心都没有?没信心还怎么做市场?”末了,对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除非中央电视台说咱们有问题!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嘛。”这话仿佛给朱华珍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哎那是。咱刚打了25万元的货款,厂里边儿什么时候给发货呀?”

三鹿集团刚才发表的声明,彻底打消了朱华珍最后一丝疑虑。2008年9月11日。看来这的确是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乳业的“911”

晚上8点56分——那一刻,朱华珍记得自己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她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画面忽然切换到中央电视台,卫生部官员正在宣布:“……高度怀疑三鹿牌婴幼儿配方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污染……”朱华珍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四分钟后,三鹿集团又发表声明:“……公司自检发现,2008年8月6日前出厂的部分批次奶粉受污染,市场上大约有700吨需召回……”

周围喧嚣的声浪仿佛潮水般退去。朱华珍呆呆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这场变故几乎毫无征兆,然而其蔓延之迅速,又似乎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朱华珍立刻拨打三鹿业务经理的手机。此刻,对方的话听来遥远而空洞,“啊,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厂里也乱,你们就先对付着……啊,就这样吧。”

那一夜,她辗转反侧。在副食品行业打拼这么多年,她明白这次事件对三鹿品牌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而三鹿的经销商们又将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经营了将近五十年的名牌企业,出事前后竟同样地不负责任?为什么?可她此时也无法思考这个问题。她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不能倒,她要活。

生存之道

2008年9月12日,天刚蒙蒙亮,朱华珍就翻身起床。几乎是胡乱穿好衣服,她出门打车直奔公司。员工都还没上班。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她问自己:怎么办?

还没等朱华珍想明白,二三十个人径直闯进了她的办公室,虎视眈眈。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些人是她的客户。她赶紧又是端凳子又是倒茶。“……大家先坐下来说……”

“有啥好说!带我孩子去医院检查!”“我家孩子要是有个啥事儿,看我不把你头给揪掉!”……沉默的众人突然爆发,乱麻麻闹成一团。朱华珍小心翼翼递上的纸杯被人胡乱一挡,砸在墙上、地板上,暗红色的茶水洒泼一地。

朱华珍是一个商人。她曾经积极实施“食品安全放心工程”;她的公司曾被评为县“12315”消费维权联络店、市“文明诚信企业”;她还有其他代理品牌,还有上千家分销商、零售商,还有数不清的消费者……她不能让自己几十年的信誉就这么跟着三鹿毁了。绝不能!就算贴再多钱,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人家的货给退了!

自我救赎

这是一次精神和现实意义上的双重救赎。然而常人往往无法理解朱华珍们这种抉择的艰难和沉重。在世俗的眼光中,他们早已被钉上十字架,与三鹿同罪。

2008年9月12日当天下午,朱华珍就找到银行抵押贷款了50万元,利息高达两分。9月13日清晨八点半,她召集60多名员工开会,宗旨只有一个:当地所有商超全部三鹿奶粉下架封存,其他分销商、零售商的货品,能付钱的尽管付,付不了的先打白条。

当场十几名导购员听了这话,齐刷刷地掉下眼泪。朱华珍板了板脸,责备她们:“哭什么哭?今天叫你们来,还有两个目的。第一,你们要学会坚强。以前三鹿卖得好,你们不是很神气吗?为啥这才两天就把你们打垮了?人家说你不行你就没事干了?也不怕人家笑话!第二,要忍耐。三鹿奶粉坏了我人没坏啊,又不是我们制毒,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心里不亏啊。我们应该堂堂正正、坦然地为消费者服务。你卖货是什么样心态,退货也应该是什么样心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作为老板,朱华珍不得不给员工鼓气。天大的委屈,她也只能埋在心底,一丝一毫都不能显露出来。但是转过身,她一个人来到仓库,触目可及地上全是散乱的三鹿奶粉包装袋——那都是消费者退回来的。哪怕只有半袋你也得照全价给人家退啊。

朱华珍终于无力地蹲下身去,哭了。

二十七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好好活下去。那时候她家徒四壁,带着两个孩子,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赶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信阳市进货。在那条破旧的公路上来回颠簸一趟,就得花上八九个小时。一天下来,她常常只能靠一个烤红薯充饥。就这样二十五年,再大的风雨再多的坎坷,她都咬牙挺过来了。但此刻精神上和经济上的双重压迫,几乎已经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唯一的宣泄方式就是痛哭。

2008年9月14日,中秋节。

这注定是朱华珍们记忆中最难熬的一个中秋。

不是结束的结束

几天过后,朱华珍来到了石家庄,三鹿集团总部。在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个像她一样的三鹿经销商。

有的经销商刚刚开始代理三鹿,倾家荡产200多万元投进去打了水漂,不仅一分钱货没见着,还得负责收回市场上的货;有的经销商压了五六百万元的资金在三鹿,因为没钱收货,库房里的其他货品被分销商们哄抢一空,就连住所也被失去理智的消费者打砸,自家小孩不敢去学校

他们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安静地坐在三鹿集团总部的花坛上、台阶边。三鹿收下他们的退货,交给他们的却只是一纸所谓证明。过往的三鹿集团员工,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问问他们,看守大门的保安“呸”地一声唾了一口痰,嫌恶地说:“这些赚了三鹿钱的人,居然还敢来闹事!”

辩解无济于事。于是他们只好缩在角落继续安静。“三鹿欠债还钱,我们回家收奶”的条幅歪歪斜斜地竖在空地上,风猎猎地吹着,看上去竟有几分破败。

“9·11”之后,三鹿集团总部门口已经有专人严格把守。记者自称是前来退货的经销商,终于走进了三鹿的大门。当记者拍照的时候,仍不时有三鹿的工作人员前来询问和阻挠。

许多经销商泪眼婆娑地对记者这样说,“三鹿倒了活该!但是有时候,我们甚至希望三鹿别倒。它要倒了,咱们的钱就全完了。咱们怎么活,下面的分销商、消费者又该怎么对付……”

唯有朱华珍,似乎还保有一线求生的欲望,“我要找一个新品牌给它做起来。”她再次强调,“一定要没有问题的品牌。”

至于怎样判断一个品牌有没有问题,她语塞了,52岁的脸上皱纹挤成一团,似乎在苦苦思索。不到一个月,这个坚强的女人已经老了许多。

编辑:王巧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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