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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师古《急就篇》注有关“得名之由”的探讨述评

2009-03-24曾昭聪

辞书研究 2009年1期
关键词:师古词源谓之

曾昭聪

摘要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时期的词源研究成果尚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其中《急就篇》虽为识字课本,然颜师古注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对其中的词语的得名之由作了探讨,其词源研究在词源学史上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急就篇》注词源词源学史

“汉语词源学是一门以探求汉语词的原初造词理据和音义状态为目的的学科。”中国传统语言学中已包含了相当丰富的词源研究成果。当代汉语词源的研究,既要注重活的语言材料,采用亲属语言、方言的比较来探讨词的语音演变轨迹,以寻求词的原初语音形式,同时也要继承注重汉语汉字特点的传统词源学研究的成果。

传统词源学史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很多成果。从先秦“名物”问题到《释名》《说文解字》,再到宋代的右文说,清代的因声求义,语言学界的研究可谓多矣。但是,还有不少问题没有涉及到或重视不够。比如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这一历史时期,词源学的发展可以说是不绝如缕。虽未有系统的词源学理论出现,但在随文释义的注解、辞书编纂和笔记杂著中,时时体现了这一时期的学者们的词源研究思想。《急就篇》虽为识字课本,然颜师古的注释中蕴含了不少词源研究的成分。对其略作整理,可以为词源学史的研究作出一定的补充。

《急就篇》为西汉元帝时人史游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识字课本。唐代颜师古为之作注,南宋王应麟又作补注。颜师古注中对许多事物的得名之由作了探讨,对词源有一定的研究,这一方面的内容尚不大为人所注意,我们将分类引述并加以评论。引文据岳麓书社1989年影印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本,个别文字讹误的地方采用了页眉中新增的曾仲珊先生的校语意见,如卷三“织草而为之则日篙,取其圆团(之)[团]然也”(P165)(引文后括注页码)就是采用曾先生的意见将“之”校改成“团”。

颜注对得名之由的探讨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这几个方面的内容并不是在同一平面上的,我们做这样的分类只是为了强调其探源的不同角度;同时因为例子太多,每类只举数例):

(一)从事物的形制(包括事物外部形体)或状态探讨其得名之由。例如:

卷一“急就奇觚与众异”师古注:“觚者,学书之牍……觚者棱也,以有棱角,故谓之觚。”(P32)

卷二“袍襦表里曲领帚”师古注:“著曲领者,所以禁中衣之领,恐其上拥颈也。其状阔大而曲,因以名云。”(P143)

卷三“镜奁疏比各异工”师古注:“栉之大而粗,所以理鬓者谓之疏,言其齿稀疏也;小而细所以去虮虱者谓之比,言其齿密比也。皆因其体而立名也。”(P186—187)按,这里明确指出了“疏比”得名之由在于“体”即“形制”。

卷四“芎翦厚朴桂栝楼”师古注:“厚朴,一名厚皮,一名赤朴。凡木皮皆谓之朴,此树皮厚,故以厚朴为名。”(P279)

(二)从来源或相关事物探讨其得名之由。例如:

卷二“饼饵麦饭甘豆羹”师古注:“甘豆羹,以洮米泔和小豆而煮之也。一日,以小豆为羹,不以醯酢,其味纯甘,故云甘豆羹也。”(P133)按,后面一说还兼从味道探源。

卷三“甑裳觑瓯砸盟卢”师古注:“卢,小褒,今之作卢酒者,取名于此。”(P175)按,此处解释了当时“卢酒”一词的得名之由。

卷三“顷町界亩畦埒封”师古注:“周制百步为亩,自汉以来,二百四十步为亩,田边谓之界,田区谓之畦,今之种稻及菜为畦者取名于此。”(P238)按,此处指明了唐代种稻及菜为“畦”者的得名之由。

卷四“疟瘴瘀痛瘼温病”师古注:“温病,病于温气者也。”(P269)

(三)从事物的相似物探讨其得名之由。例如:

卷二“燕栗绢绀缙红然”师古注:“蒸栗,黄色,若忝孰之栗也。”(P120)

卷三“盖棘俾倪扼缚棠”师古注:“稼,盖弓之施爪者也。谓之糠者,言若屋之椽棘也。”(P224)

卷四“啬夫假佐扶致牢”师古注:“谓之牢者,言若豢豕之牢,亦取其坚牢也。”(P310)

(四)从事物的功能探讨其得名之由。例如:

卷二“纶组缒绶以高迁”师古注:“缱者,绶之系也。言其迎逆绶也。”(P128)

卷三“棒楹棹褫匕箸簧”师古注:“箸,一名校,所以校食也。”(P172)

卷四“鹰鹞鸨鸹翳雕尾”师古注:“翳谓凡鸟羽之可隐翳者也,舞者所持羽翻以自隐翳,因名为翳云。”(P256)

卷四“远志续断参土瓜”师古注:“远志主益智惠而强志,故以为名。”(P281)

(五)从事物的声音探求其得名之由。例如:

卷四“鹰鹞鸨鸹翳雕尾”师古注:“鸹者鸽也,关西谓之鸹鹿,山东谓之鸹捋,皆象其鸣声也。”(P256)

卷四“鸠鸽鹑端中网死”师古注:“鸽似乳鸠而色青白,其鸣声鸽鸽,因以名云。”(P258)

卷四“鸢鹊鸱枭惊相视”师古注:“鹊者,亦因鸣声以为名也。”(P259)

(六)从生物生长习性探求其得名之由。例如:

卷二“芜荑盐豉醯酢酱”师古注:“芜荑,无姑之实也……《尔雅》日:‘无姑,其实夷。故谓之芜荑也。”(P135)

卷四“半夏皂荚艾橐吾”师古注:“半夏,五月苗始生,居夏之半,故为名也。”(P278)

卷四“款东贝母姜狼牙”师古注:“款东即款冬也,亦日款涑,以其凌寒叩冰而生,故为此名也。”(P280)按,此据植物生长习性以探其得名之由,同时也是以“款”、“叩”二字音近为训。

(七)对于地名,颜师古也从其所处的地理位置的角度作了一些探源工作,例如:

卷四“邯郸河间沛巴蜀”师古注:“河间,言在两河之间也。”(P316)

卷四“颍川临淮集课录”师古注:“颍川,因颍水为名也;临淮,居淮水之旁也。”(P317)

《急就篇》卷一和卷二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人的姓名,颜师古在注释中充分注意到各种姓氏的词源,因而对其从不同的角度作了探讨。由于这一部分内容离真正的词源尚有一定的距离,故不赘述。

对于流俗词源,颜师古有时也有明确的认识,例如:

卷四“雷矢藿菌荩兔卢”师古注:“饕菌,一名萑芦,生东海池泽及渤海章武。此萑芦之地所生菌也,旧云是鹳矢所化,故其为药毒烈而去腹中痼病焉。”(P283)按,所谓“旧云……”表明颜师古并不相信这一说法,故用“旧云”表明这只是一种流俗词源的说法而已;其真正的词源应当是“藿芦之地所生菌”而不可能是“鹳矢所化”。

但是,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古人对于词源的探讨未必都很正确,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民问有太多的关于某些事物的流俗词源的说法,即使是语言文字功力深厚的学者有时候也会受其影响。在《急就篇》注释中,牵涉到流俗词源的地方,颜师古的观点需要一分为二地看待。例如:

卷二“裳韦不借为牧人”师古注:“不借者,小屦也。以麻为之,其贱易得,人各自有,不须假借,因为名也。”(P151)按,此说是继承了刘熙的观点。《释名·释衣服》:“齐人谓韦履日犀。犀,皮也。以皮作之。或日不借,言贱易有宜,各处蓄之,不假借人也。齐人

云搏腊,搏腊犹把鲜,粗貌也。荆州人日粗,丝麻韦草皆同名也。”但其实不妥。《广雅·释器》:“不借,履也。”王念孙疏证:“案,《释名》以搏腊为粗貌,是也。搏腊叠韵字,转之则为不借,非不假借于人之谓也。”这一解释比刘熙和颜师古的解释合理得多。刘、颜的解释应该只是流俗词源。

卷四“狸兔飞鼯狼麋唐”师古注:“麋似鹿而大,冬至则解角,目上有眉,因以为名也。”(P263)按,此处从声音角度以“眉”释“麋”。但参之古注,似只有颜师古有此一说。“麋”、“眉”二字通用,古籍中不少,如《方言》卷十二:“麋,老也。”郭璞注:“糜,犹眉也。”《周礼·考工记·梓人》“乡衡而实不尽”郑玄注“衡谓麋衡也”贾公彦疏:“糜,眉也,古字通用。”这也只能说明二字通用,颜师古的“目上有眉,因以为名”的说法似为无据,考多种动物志、图谱均未见麋鹿有眉纹的。麋又名“四不像”,词源当在“迷”,即让人迷惑。

卷四“哭泣祭醺坟墓冢”师古注:“墓,广穴也。谓之墓者,言其幽暗常昏暮也。”(P288)按,墓的词源诸说不同。颜师古的说法为其一,相同的还有《说文》桂馥义证:“谓之墓者,言其幽暗当昏暮也。”其二,《周礼·春官·序官》“墓大夫”郑玄注:“墓,冢茔之地,孝子所思慕之处。”以慕释墓。又《方言》卷十三:“凡葬而无坟谓之墓。”郭璞注:“墓,犹慕也。”又《释名·释丧制》:“墓,慕也,孝子思慕之处也。”释同。其三,《说文》段注:“墓之言规模也。”《广雅·释丘》“墓,冢也”王念孙疏证:“墓之言模也,规模其地而为之,故谓之墓。”以模释墓。按,从墓的历史来说,最早是抛尸于野,后来则葬于地下,最后才有坟。《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郑玄注:“墓谓兆域,今之封茔也。”《方言》卷十三:“凡葬而无坟谓之墓。”知墓是葬于地下但地面不起土堆,而坟则是起有土堆(如郑玄所谓“今之封茔”)。因此,墓即是将尸体覆于土下之义而已。同时,莫声可示蒙覆之义素,如幕,帷幕;谟,隔开他人暗中谋划;暮,夜色蒙覆;膜,目不明,即眼前似蒙覆他物。因此,墓的词源当在于蒙覆。其他诸说都不妥。

如果从训释词和被训释词的语音关系来说,还可以发现颜师古在为词义进行探源工作时多处借鉴了传统的声训。例如:

卷二“纶组缱绶以高迁”师古注:“绶者,受也。所以承受环印也。”(P129)按,《礼记·玉藻》“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郑玄注:“绶者,所以贯白玉相承受者也。”这是对郑玄注中声训的继承。

卷二“饼饵麦饭甘豆羹”师古注:“饼之言并也,相合并也。”“饵之言而也,相黏而也。”(P132)按,《释名·释饮食》:“饼,并也,溲面使合并也。”“饵,而也,相黏而也。”

卷二“芜荑盐豉醯酢酱”师古注:“酱之为言将也。食之有酱,如军之须将,取其率领进导之也。”(P136)按,前人没有类似声训。

卷三“棒楹棹褫匕箸簧”师古注:“楹,盛酒之器,其形植植然也。”(P171—172)按,前人没有类似声训,但颜注对后人可能有影响,如徐锴《说文系传》:“植之为言盍也。”

卷三“简札检署椠牍家”师古注:“椠,板之长三尺者也,亦可以书。谓之椠者,言其修长渐渐然也。”(P177)按,《释名·释书契》:“椠,板之长三尺者也。椠,渐也,言其渐渐然长也。”

卷四“痈疽瘛瘫痿痹痕”师古注:“痈之言壅也,气壅否结里肿而溃也。”(1'267)按,《释名·释疾病》:“痈,壅也,气壅否结里而溃也。”

卷四“疟癜瘀痛瘼温病”师古注:“瘼者,无名之病,常漠漠然也。”(P269)按,前人没有类似声训。

考察颜师古《急就篇》注中所有的声训材料可以发现,除了极少数声训是颜师古自己发明的以外,大多数都借鉴了前人的观点(主要是《释名》)。

词源研究是语言研究的重要内容。从东汉刘熙的《释名》以来,古人就在探讨事物的“得名之由”上下了很大的功夫。“‘追溯语源还包括探求词的‘内部形式。词的内部形式,就是用作命名根据的事物的特征在词里的表现,又叫词的理据。简单地说,探求词的‘内部形式,就是要探求词的‘得名之由。”研究事物的“得名之由”是有意义的。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颜师古已经在《急就篇》的注释中对事物“得名之由”作了一定程度的探讨,这种探讨从数量上来说已经够多了,并且是自觉的。颜师古在词源探讨方面能够取得重要成绩的原因有如下几点:(一)在唐代之前,古人已经在词源探讨方面做了许多工作,为颜师古的词源探讨树立了范例,开辟了道路。例如上面说到的对于《释名》的继承,另外还有《汉书注》中屡屡称引的荀悦、服虔、应劭、伏俨等二十三家学者(《叙例》中未列的还有阚驷,加上这一家共有二十四家)的有关注释。这体现了语言学史上词源研究的传承关系,也说明了颜师古在词源探讨上取得超越前人的成果的原因之一在于善于借鉴、学习。(二)颜师古本人在词源探讨上是具有自觉的意识的,他曾在《汉书注》《匡谬正俗》中对词源作了许多探讨,因此在《急就篇》注中同样表现出了深厚的语言学功底和对词源的深刻认识。(三)《急就篇》本身是一部童蒙识字课本,颜师古为之作注,其原因应当是希望把这部教材中的词语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因此必然要牵涉到各种事物的得名之由,这在客观上也促使了颜师古在注释中注意探讨词源。

古人有关“得名之由”的探讨是汉语词源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对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词源学史总体研究,我们发现,这一历史时期的词源研究成果是比较丰富的,它们在词源学史上承前启后的历史功绩值得我们充分肯定,类似于《急就篇》这样的语料还有许多有待我们去进一步整理。赵振铎先生指出:“研究中国语言学史,还应该看到,每一门学科都有它的历史继承性,以前的研究成果应该充分地加以利用。”词源学史是语言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应该加强这一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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