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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馨访谈:声音可能是疼痛的

2009-03-13

诗歌月刊 2009年3期
关键词:文字诗歌

阿 翔 寒 馨

阿翔:寒馨你好,你也知道,这个访谈很早就计划做你的,而你一再谨慎地婉拒,以至成了一个缓慢的过程,延滞到现在。而你一向说的很少,特别是关于自己和自己的写作。

寒馨:嗯,谢谢你,也请包涵。主要是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对我来说,写诗是件自然的事情,自然得像花朵到了时候就要开放。而有什么比“写”本身“说”得更多的呢?说得那样深、坦白和尽情。说出你自醒或还不够自醒地在生存中的体验、感受、思考、抉择、困顿、追索等等完整的“此在”。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话”、一种“说”呢,对自我的心灵而言。而可说的、想说的、能说的,或不被日常的耳朵等待和接纳的“说”,不是已经说到诗歌里了吗?所以在诗生活博的“个人简介”上,我写的是:能说的和会说的,都已被诗优先使用。

关于我自己,也是没什么好说的。做过什么、做出了什么、做到怎样的程度才值得说呢?那又有什么样的标准呢?“路越走越沉默”,这是我的一句没用在任何诗里的诗句。

阿翔:我琢磨着,我提的问题本身可能并不重要,但多少有助于你坦露自己的内心,有助于朋友增进对你的了解,对吧。

寒馨:是,重要的是这是一次交流,有别于诗歌写作同阅读的交流,也有别于日常性的对话。看起来很却像是考试,这令我紧张。呵呵。我知道,一旦我交出了这张试卷,就是将自己的“局限性”像客厅里的家具一般,明白无误地摆放了出来。“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言,失言”(《论语》),我面前坐的是朋友,纸面之外还是朋友,谢谢你提供的这次机会,我愿意坐下来同大家来一次开放而舒适的会话。

阿翔:我现在想问的是,你出生在山东,你能否为我们描述一下你的童年?而生命中这些最初的记忆往往储存着我们一生的秘密。

寒馨:准确地说,我出生在兰州,成长在山东。我父亲是山东人,在大连长大,母亲是黑龙江籍人。他们是北京化工学校(现北京化工大学的前身)的同班同学,父亲是班长,把母亲追到手,得力于全班同学的帮助。因此他们俩共同的话题比较多,童年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他们说起生动、有趣的往事,说我们姐妹成长的趣事,是令人怀念的快乐时光。我是父母的老么,也是父母的第五个女儿,是在宠爱的氛围里长大的,是那个年代不多见的小胖子,被过度保护,连跑都不会。

我第一次记忆是在大概六个月左右的时候,妈妈把我包在襁褓里,去我家楼后的车站等车,准备上夜班。那时妈妈为了缓解“家困”,为了能多挣5块钱,改由技术员为工人。我清楚地记得妈妈是怎样把我放在方形包被里包起来,并走到车站的全过程,记得那个夜晚的样子和微微的风……有人说第一次的记忆是有着谶语意义的,那么在深夜里对车行的等待,意味着什么呢?是一生都要在黑暗中等待搭载的车辆,去向未知的目的地吗?不得而知。但我常常写文字的时候都在深夜或凌晨,也算是通过“笔”向某处前行着吧。

阿翔:也许童年总是这样让人难以忘怀,是源于我们对生活的热爱,那么在你长大之后,是怎样的东西使你坚持下来,保持童年那种令人心动的感觉?

寒馨:这坚持似乎不是用“坚持”得来的,而是基于一种生存的选择和判断,像是内心的一种自动靠拢。这么说,在一条漫长的生命之路上,每一个体验算是一帧风景,每段时光算是一部书,那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发现,还是童年的风景最宜人,童年的书最好看。无疑,童年令成了“人”的人迷恋。我察觉到了自己在潜意识里拒绝长大。一方面,在日常生活里我看起来是成熟、稳重的,另一方面,又有着不合乎年龄的单纯。

有不少诗友说我的诗有“童话”情结,但写的时候我是没想到的,是自然流露而不是有意为之。不过我小时候读了很多童话,像《一千零一夜》,各种版本的都读过。另外就是大家都熟知的安徒生、格林童话和一些外国民间童话等。对童话的喜爱,可能会成为“符号”、行文“气质”,不经意间在写作的过程中流泻出来。

阿翔:后来你的青春期是怎么过的?

寒馨:呵呵,这有些困难,因为我多想把它们“捂”起来,跳过去,而在我的日常意识里,就是这么做的。比如,青春期的场景和事件很少能进入梦境,我的梦里反复叠加的都是石化城和兰州。

12岁,我进入了青春期。同时,我们家再度搬迁,从石化城搬到了淄博一个城区的郊外。我一直觉得这是我一生“命运”和感受的“分水岭”,是使一个快乐的孩子,变成一个懂得“孤独”、“逃避”和闭合起内心的一个分水岭。

对我而言,青春期有过一段叛逆、荒唐的时光,有过对人群的错愕和恐惧心理,也使性格在成长中埋下了深的灰色、埋下了再也难以挥去的沉默和忧郁……但这也可能促成了我通过文字再度成长和释放自己,所以说事物的“利弊”都有其合理性,都可能生成“对”的结果。

阿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诗歌的影响、什么时候写起诗来的?最初的诗歌启蒙读物是什么?

寒馨:上高中的时候,虽然不好好学习,但却记了很多“手抄本”,那时在同学间流行这个。手抄本上的内容主要是格言警句、唐诗宋词和不多的一部分现代诗歌、“五四”时期的诗歌。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知道舒婷、余光中、戴望舒和徐志摩的。

如果说分行就是“诗”的话,我第一次写的时候是小学三年级。可能是受了文学期刊的影响,在一次写作文的时候,交了一篇诗歌样式的,我大概还记得写着“我从妈妈的怀里走出来”之类这样的句子。那时老师没感到惊讶、也没鼓励,总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我也就没再用分行的文字写过作文了。

技校的时候,我几乎读了琼瑶的全部小说,她的小说里有很多歌词样的“诗”,我那时也模仿着写过一些。从那时起,写分行的文字就没再停下过。

但我的诗歌启蒙似乎只是狄金森的诗歌。工作后,我从书店买了很多可以买到的诗歌,著名的和流行的(非常有限),小城之小、之封闭,使我能看到的诗歌与真实的诗歌氛围相差很远。我也订了些诗歌期刊,但却不看,而看了它们的三姐和四姐,都比我当时写得好(三姐和四姐会写诗,竟是在三姐去世后才知道的)。我只喜欢狄金森,几乎持续了十多年的时间。直到接触网络后,才开始慢慢打开对诗歌写作这个世界的认识。

阿翔:从我大约在2002年开始,陆陆续续接触你的作品,现在回过头看,你的变化让我恍若隔世之感。尤其是你现在的写作有自足性和内部的空间性,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怎么看待自己变化的?

寒馨:我是从2002-2003年开始在网络上接触真正意义上的诗歌的,但不夸张地讲,那时我对诗歌几乎是一无所知。这里我最感谢的人是晓音姐,我当时写着让现在的自己看了都脸红的“诗歌”,她却没嫌弃我,让我当了女子诗报的版主。而之后,马永波又让我当了流放地的版主,那里还有汤养宗。我就是从读晓音、马永波和汤养宗开始,慢慢接触起国内外各类优秀的诗歌作品的……

我的交往很少,有限的交往几乎就是家人和同事,所以生活比较简单、单纯。近几年儿子和老公先后回到了安徽,父母又长期居住在青岛,我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每天下班回家都是一个人,然后就浸在漫长的夜晚里,而生活中和网上的热闹我都极少参与。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种深度的孤寂。但好处是像一杯被生活日常搅浑了的水,可以得到比较充分的沉淀和澄清,可以用近似“超觉静思”的状态读、想和写。

我想,诗不是“制造”出来的,是身体里、生命内部“活着的”、“流动着”的东西,被你用各种文学手段提取、约束和固定出来的东西。就是说,文字只是一种“载体”和“手段”,诗歌的品质最终仍是人的品质。但过程中对心智的磨炼、对意识修养的磨炼、对技术的磨炼却是漫长和必需的。写是条很长的路。不做出“万里长征”和“持久战”的准备,是很难真正意义上前行的。

阿翔:这么说来,在你早期的作品,那时你没有意识到应该更关心写作自身的问题,是不是缘于一种不良的比如封闭性的心态和诗艺的贫困呢?

寒馨:是的,封闭的生活、封闭的心态和对诗艺的无知。没有网络提供这个诗歌交流的平台,我可能很久都难见到诗歌的“真容”,或者永远被缪斯女神弃之于诗歌华美、幸福的殿堂门外。请允许我在这里感谢这些年在各种环境里(尤其是网络中的)对我进行鼓励、指点、批评和建议,帮助我成长的师长和诗友们。

阿翔:据我所知,这些年你一向为人低调,以致更多人没有注意到你的作品。但是我相信,是黄金即使被遮蔽了,还是黄金。你怎样看待诗歌在你生活中的位置?

寒馨:我想,文本与评价会有个适度的匹配值的,在不加诸复杂的条件下。不过,评价或认识总是会滞后于写作的。你写得真的好,会慢慢被看到的。而我的一些文本可能有别于业已形成的某些传统或识认习惯,不是太容易被解读,所以这个过程可能会更漫长。当然,我的诗还不够好,所以我不会管这些的,先考虑诗歌的问题,先争取让诗写得再好些。

关于诗歌在我生活中的位置,我不能乱说,既不能刻意拔高,也不能轻易亵渎。我只说,如果我还有花可开,还能开,就任它开放好了,并尽量开得不难看。

阿翔:你曾说过“无论世界是多么寂静的,你的心里都不能没有声音。你给它声音。”我注意到“声音”——这个词,我借来形容那种外冷内热的状态。比如你的部分短诗,具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冲击力。例子很多,我就不引了。是不是这样说,“声音”令你颤抖?

寒馨:是的,颤抖。它还可能疼的,像钢锥插进了树干;它也可能是苦的,像黄连一生含着的沉重;它还可能是倔强的,抵抗着寂静的吞没;它也可能是漫长的,在寂静深长的隧道里求索;它也可能是微弱的,像果冻粉碎时发出的近乎不被听觉收取的动静;它也可能是超声波,需要破开惯常的听力,找到能够接收“密码”的同类……同时,它更可能是温暖的,像不肯被熄灭的火种;是甜的,像果实内部的喜悦;还有香味、色彩,像花朵用开放送出自己的声音……它发自我们生命内部的弦,是生命的冲动、是生命真实存在的“芽”、是生命的综合爆发力。它能带给我们力量,也给我们慰藉,还有体验、感知和创造的愉悦。

阿翔:我想说,你的诗不同于一些女性诗人作品中强烈的自白或怨诉倾向,你是偏于内省的。在语感上显得随意、柔和,有一种不可言说之物,譬如“她闭着的眼皮是杏核状的,我用加了红色的柠檬黄/表现它的弯曲、凸起和恬静”(《给玛雅画肖像》),却又不乏内在的锋芒。那么你认为生活方式和阅历对你的写作重要吗?

寒馨:嗯,我有时倾向简单和纯粹。会觉得日常“唠叨”般的语言枯燥和难耐,而且有些字“说”出口是难为情的,我本能地跳过那些。我喜欢让文字里“含”着东西,喜欢少的文字里有大的“空”,喜欢越嚼越多的“意味”……我写东西比较随意,我自己叫我“一口气写字的寒馨”,我喜欢跟着意识的流动打字,所以我大多的诗都是“一次性”完成的,随笔和散文更是。

当然重要,生活方式、性格气质、思想阅历等等个体生命“命运性”所属就是你文字的“成因”和可能形成的结果,也决定了你文字的“个体历史局限性”。

阿翔:在一个日益工业化和商业化的物欲年代,你的这些对自然和纯真致敬的诗歌写作是否感受到了外在的压力?如果有的话,你是如何化解这种压力的?

寒馨:是的,压力是必然存在的,各式各样的。面对的过程、困扰的过程、抗争的过程、调适的过程都可能对“写”施以“减法”。当然,压力也可能变成动力,可以在文字中表现出某种向度或主题、内容。

我可能还不是个好的“抗压者”,也正在学习、思考和实践着。个体对整个外在而言,始终是个小于值或极小值。你必然要学会“平衡”它们,通过壮大你的内在、你的精神,你的意志和品质。在踏入最后那个门之前,你要争取不被自然打败、不被习惯势力打败、不被日常打败、不被黑暗打败、不被脏打败……不被自己打败。

阿翔:由此看出你体现在对写作的热诚,对语言高度敏感,对内在生命的把握。我想,这个女诗人寒馨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很好奇地了解你在生活上又是什么样子?

寒馨:关于“活”着本身,同大家毫无二致。近来我离开了工作,目前算是在做全职主妇。每天就是做家务(但家务做得并不足够充分)、读书、想和写,累的时候上网看看新闻、NBA、娱乐节目什么的,还打打蜘蛛纸牌。但耳朵里几乎总是插着耳机,像长在身体里的新器官。读、写和想都是有音乐做伴的,这会让我安静下来,仿佛有了一个绝尘、绝缘的屏障。音乐里有致瘾物、有可以深深进入的世界、有友人,是另一种对写作有帮助的“书籍”。

阿翔:呵呵,在家做不做饭?你家人支持不支持你的写作?

寒馨:呵呵,当然做饭。既然要顿顿亲自吃,就要日日亲自做。日常能给家人做出可口的饭菜,会使内心充盈着一种满足和幸福感的。

嗯,支持。有次,半夜在青岛,我在客厅电脑上打着些文字,妈妈从屋里出来,我有些恐慌和不安,感觉到影响了她的睡眠,想马上关电脑。结果妈妈却说:“不影响、不影响,一点不影响。”在小镇,我深夜读书、写,婆婆会给我提来水壶,会怕我冷,给我拿来棉鞋和大衣;在安徽的家里,老公为了让我能不受打扰地写字和读书,把他的电脑搬出了小书房……但家人都绝少谈论我写字的事,这反而更让我舒服。可能大家都觉得,既然是件自然的事,就让它自然地存在或不存在去吧。

阿翔:老实交待,你先生对你好不好?嘿嘿。

寒馨:有参照人或参照标准吗?我曾说过:“属于你的,就是最好的。”不过,他真的对我很好,很疼我、宠爱我,这让我感到安心和满足。他可是我“慧眼”识来的英雄哦。我当姑娘的时候,只想找个好人、有些像爸爸的人,男性气质足的人。他聪明、善良,性格坚韧、自律,意志品质顽强,是个天生的军人(不过,已经转业了)。结婚15年,我们已经渡过了各种“期”,像两块长进了彼此的砖块,抹平缝隙、连筋带肉,搭建了较为稳固的“人”字形。现在,我们是彼此的“老伴”和倚靠,正坐着同一辆车,慢慢地、共同驶向时间深处,见证果实的脱落、白雪的侵入……

阿翔:据我所知,你从山东迁居到安徽六安,恭贺乔迁之喜,我几次去过六安,是个恬静的小城,你决定定居六安了吗?

寒馨:是的,将在这里定居,养老了。六安是个安静美丽的小城,坐落在淮河以南优美、质朴和温婉的山村风光里,我更喜欢这里的小镇和农村,更想到那里去定居。这里有很多优秀诗人,比如樊子、高峰等,我想六安也许会给我带来更多不同的诗性色彩,呵呵。

阿翔:你对自己生活状态满意吗?有没有新的打算或者努力的方向是什么?

寒馨:嗯,很满意。没有什么确切的打算和方向,听任生存和内心的自然吧。

阿翔:谢谢你的坦诚,让我们受益不少。

寒馨:再次谢谢你提供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反复回来、主动拿起自己的“领子”,把我这件“衣服”提起来,抖抖、翻翻口袋、翻翻内外,向你和大家描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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