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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布时代的散文抒写

2009-03-06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09年2期
关键词:棉布写诗散文

舒 婷

出自对优美汉语的沉迷和膜拜,我失足的第一口陷阱是诗。

曾经以为读诗好比焚香净手,于是心通灵犀;曾经以为写诗有如福音降临,无怨无悔;曾经以为诗友之间可以相忘于江湖,但必须相濡以沫于危难之际。曾经以为的东西如今都不再叫做“现状”。而我至今仍然认为写诗是一生的约定,纯属个人梦想。无须向谁解释,求谁关怀,与谁共舞,甚至时光的飞逝、岁月的消耗,都不能使它增减一分。

写诗的同时,其实我也写散文,算起来已有将近40年历史。可是,走来走去,至今人们还是把我叫做诗人。这是那个风云年代给予我的恩宠和厚待,我深感惭愧!因此,今天我所获得的这个年度散文家奖,比起其他诗歌奖项,应该说,对我个人更具特殊意义。

我写散文,仍然出自我对优美汉语的无怨无悔的热爱,纯属呼应内心的感召,对岁月的服从,以及对生命状态的认可。因为,除了以上这些,我们没有其他理由,把自己困在文学这一迷魂阵里。

一直是布衣裙衩的散文,在诗的皇辇后隐约闪动,忽然明眸皓齿向我频频招手。我只想经过她的柴扉时求一勺水,不料竟就近结庐而栖。这些年来,我已经积攒了十来本散文集,在我的文集里,它的比重大大超过了诗歌。最新这本《真水无香》,是写“我的生命之源——鼓浪屿”的,那些贴身的人和事、历史和现实,在我生命中,有着难以磨灭的记忆和温度。我渴望写下它,用散文这种自由的文体。

有一位写散文的女朋友说得好:“诗歌是丝绸,散文是棉布。有时候我们热爱丝绸的抚摩。现在似乎是棉布更适合人类的身体。”

诗歌像绸缎般高贵、优雅,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曾经把年轻的我,引向追求“字字珠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困境里。当我把重心倾向散文时,我深知不能在散文中如此“承传”下去,我不愿意在新开垦的散文里移植一个诗歌的旧我。两种不同文体的转换中,我有意识把散文视为手工棉纺,亲切的,坦率的,调侃的和细节的。看上去仿佛信手拈来,实际上经过深思熟虑。如果不能把文化视角的尖端平民化,至少使日常生活情趣盎然,尽其可能挖掘更深层的寓意。

与诗歌相比较,我写散文最大的享受是语言得到了松绑。它们立刻自行其是,大有离经叛道、另立门户的意思。有一阵子,能够撇开旧的方程式,语言的酣畅流转令我心旷神怡,感觉简直好极了。即使是散文写作,语词的空灵和流动仍然至关重要,脱离“烂词惯语”的泥沼,突破思维和题材的平庸,这就是才气;让庸常生活状态在字里行间春风扑面,读起来满纸芬芳,这也是才气啊。

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文化散文”、“历史散文”、“学者散文”,带来厚重之气,“新散文”,则高扬犀利之音。“新散文”求新求变求丰富的“众体兼擅”,尝试借助想象和虚构,追求更高的艺术真实,释放更自由的心灵世界的潜能。而新近冒出来的“原散文”,坚决反对书写中的诗意,拼缀破碎镜像,主张对卑微的人与物做刻骨描述。此外还有智性散文、身体散文等等,都为散文的繁荣提供了各种可行性探索路径。

我对上述散文界(如果有的话)的旗帜飘扬与运动曲线,始终怀着敬意。新散文也好,原散文也好,老散文也好,我们都要接受这个消费时代和社会语境的挑战。什么形式并不重要,只要对母语的纯洁与更新做出贡献,只要让周围的人和事,折射出文学的魅力之光,都会在各自的读者群里找到落脚点。

我当过几年的纺纱工人,知道40支纱怎样偏向疏简,120支纱如何侧重绵密,或者纯绵加莱卡,或者羊绒掺睛纶,不管强调的是哪一套原料比例哪一种混纺技术,最重要的,是自由心灵的充分显现,是更接近体温的呼吸和伸缩。

因为不懂也不关心文学理论,我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更加本能地、真挚地、朴素地,更加日常化地参与其中。

固守在鼓浪屿这一方远离中心的天涯海角,从旧宅昏黄的窗口看藤萝褴褛的半截老树,听着亘古不变的涛声,手边是断续的回忆与破碎的怀念。我和我的文字一起漂流,总是忘记了该停靠在哪一处有锣鼓声的码头上。这或许使我永远不能“与时俱进”。

当我再次感觉到题材和语言的板结,像一群不善甘休的蜜蜂,围困一棵花期已过的老山楂树,我会打住,等待、反省、追索下一处蜜源。

为了不辜负这一个春天。

※ 舒婷,当代著名作家,著有《双桅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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