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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关民间艺术双记

2009-02-18陈世旭

含笑花 2009年1期
关键词:民间艺术版画乐队

陈世旭

题记:2008年6月,应邀往云南马关县采风,所历颇广,感慨良多。以下整理发表的是关于此间民间艺术的印象。

阿峨新寨农民版画

丘陵高高低低。不知所终地敲击、回荡在村庄的上空。乡间的土路,一望无际。土地冒着热气。大黄狗在篱笆墙里对着陌生的人群欢叫,老鹰翱翔在淡蓝的云天。远离村庄的太阳把金色的光射在云彩上,强壮的牛漫步在布满碎石的土地上,有人在诗行般的梯田劳作,直起酸涩的腰……这一切笼罩在淡淡的辉光里。

我来到这里,是来拜访艺术家。这里的艺术家,个个都是农民。

他们木石结构的房子,又粗又糙,院子晾晒着苞谷,堆着干枯的木柴。房子里最奢侈的除了他们已经完成和正在绘制的版画,几乎和外面的田野一样简单甚至原始。

站在他们屋顶的平台,遥望远远近近的葱郁山岭,心胸酣畅而开阔。“阿峨”在壮语里的意思是有芦苇的地方。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依山傍水的遥远河谷,体验着自然带来的果实与快乐,自由而独特地创造自己的宗教、习俗、服饰、语言、歌舞、饮食以及情感表达和生产方式,所有这些浮在乡村时间之河中的场景,都渐渐进入农民画家的笔端,形成至今名闻遐迩的阿峨新寨农民版画。

阿峨新寨农民版画的源头应该追溯到阿峨自古女子绣花的习俗。阿峨女子一年四季劳动之余的闲暇时间几乎都用在绣花制衣上,全家老少的穿戴——花鞋、花裙、花帽、头帕、围腰、背被等等,无不绣花。久之形成了男人画样,女人绣花,继而又刻成模版,以省去誊印、剪样、着色的工序。这便是阿峨新寨农民版画的前身。时至今日,版画创作已成为阿峨新寨群众性的文化劳作。家家户户,少则二三人,多则五六人,年长者将近花甲,年幼者刚到学龄,于版画创作几近痴迷。其中的优秀之作,充分表现出艺术直觉的敏锐和审美情趣的质朴。构图均衡简练,感情纯真炽热,形式淳朴稚拙,像他们种植的庄稼一样生气勃勃。其神凝炼于民族审美特色,粗犷而又细腻,质朴而又多情,情感真切,劲道淳厚,浪漫绚丽。充分显现出乡土气息和人的原初性质朴、天真和生命力。在承袭古老民间传统艺术基因的同时,吸收现代绘画的一些技巧,构图讲究装饰性,大胆追求强烈的视觉印象。是写实的,又具有夸张的想象。当你从中感受到原始的生命之美,心灵便无法不产生共鸣。由不得你不用呼吸去触摸,去了解那片土地挥之不去的农民情结。你可以说这是一片偏僻之野,却是艺术的沃土。

在这一片土地上,最真实的是阳光和风以及农民的朴实和勤劳。他们修整耕耘了土坡,土坡上的汗水流成了河,除了汗水,辛劳,还有无穷无尽的新鲜和创造。农民艺术家依偎着土地,怀抱着时代和信心,用心的律动,来描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以及生活和梦想。

阿峨新寨农民版画以节庆喜事、特色民俗、田间劳动为主要题材,许多作品即兴创作的成分很大,往往是触景生情创作出来的,看到什么画什么,与环境密不可分,在体现他们对自然的认知的同时,鲜明地反映出当地民间文化的风采。

民间艺术是活在人民生活中的活的艺术。这是农民版画的活的灵魂。离开了活生生的日常生活,也就失去了农民版画的真正价值。

乡村艺术家们生长在乡村,与乡村有着天然的联系,他们的作品是他们现实追求和审美追求的统一体,是人类与自然交流互动的产物,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的美学模式。阿峨新寨农民版画这种艺术活动灵活简便地贯穿于他们的生产劳动、日常生活之中,和实际生活紧密结合,直接而充分地表达了他们自己的思想、爱憎和道德观念、他们的理想、愿望和人生哲学,这是许多艺术形式所不能完全取代的。“谁有天才,谁就是真正的诗人。”(别林斯基语)阿峨新寨农民版画的代表作已经漂洋过海,阿峨新寨已经被国家命名为“中国民间艺术之乡”。阿峨新寨的农民画家以自己的才能表明了民间艺术的思想和艺术价值,民间艺术的巨大生命力。

当我离开阿峨新寨的时候,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作为土生土长的民间艺术,失去了民闻风格就等于失去了民间艺术的本质。农民画家的精神劳作不容无视。要求简单化图解,必将使农民画家的真情难以自然流露;盲目追寻学院绘画技法,也将致使农民画家的创造性被泯灭。

山里的一切都是古典的,可每一幕都在变化春、夏、秋、冬四季。不要把憨厚当作麻木,不要把朴素当作无知,耕耘后的土地充满了希望。太阳,月亮,星星,都将给他们以光荣。

阿峨新寨农民版画,我衷心地为你祝福。

马洒洞经音乐

车子在山腰上停下。下面的谷地上,是一片浪一样起伏连绵的屋舍,一律带着火烧痕迹的黑灰色土瓦,用白灰勾勒出屋宇的边沿。

这便是马洒村。以洞经音乐的演奏出名。

我对洞经音乐知之甚少,大约知道,洞经音乐流行于云南多个民族,原为道教礼仪音乐,包括吹、拉、弹、打、唱等多种音乐表现手段,主要分为声乐和器乐两个部分。声乐部分称为“经腔”,其唱词是经文中的韵文部分,和诗词相近,有四言句、五言句、七言句、长短句等几种结构形式。演唱“经腔”时有两种乐队伴奏形式:一种是用丝竹乐队伴奏,其曲调悠扬委婉,节奏徐缓;一种是用吹打乐队伴奏,其曲调有的欢快热烈,有的气势雄伟。洞经音乐的器乐部分称为曲牌,根据所用乐器的不同组合分类。

洞经音乐的曲调十分丰富,每一地区都有独立成套的各类曲调。由于历史悠久,地方特色各不相同。“曲牌”有的来自唐诗宋词,但大部分是明清的时调小曲,还有一部分散见于各种戏曲剧种的曲牌曲目。随着滇剧的发展,各地洞经音乐的部分曲牌,还被滇剧所吸收。

洞经音乐集吹、拉、弹、唱、念、法、拜、祭于一身。旋律古色飘香,格调庄严肃穆,唱腔清脆、圆滑,具有滇剧戏曲的韵味,又兼佛教道教的音乐风格,既能表现雄伟壮丽、气势磅礴的场面,也能表现优雅婉转的意境,既能登上大雅之堂,也能为民间演奏,因其旋律优雅动听,音韵自然流畅,被当地群众称为“雅乐”或“仙乐”。

洞经音乐由地方上的艺人或音乐爱好者中的业余音乐组织集体演奏,每年农闲至冬月,有例行“坐会”,平时因贺寿、婚嫁、喜丧等活动也受邀演奏。

我第一次接触洞经音乐是在云南通海,又一次是在丽江。都是很正式的演出。舞台布置、演员行头、乐队配器皆富丽堂皇,有庙堂感,却似乎少了民间风情。

马洒有很正式的洞经乐队。因为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这个乐队多是男女老人,乐队队长七十好几了。

这是我看到的最简朴的乐队和演出了。在一片杂草稀疏的沙地上,牛和狗在懒洋洋地踱步,儿童在莫名的兴奋中追逐嬉戏。周边是虬曲的老树,背后是村委会简陋的平屋,将近二十人的乐队静静进入,缓缓排开。男性一律着黑袍,女人的头巾和围裙一律灰蓝色。乐器不过胡琴、笛子、唢呐、扬琴、筝、鼓、镲、锣、铃、木鱼、简板之类。但他们的成功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南京宫》、《迎神腔》、《吉祥音》、《落地锦》、

《满江红》、《仙家乐》……在面色严峻的队长的指挥下,一曲曲流贯而出。乐曲的编配相当丰富,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各擅其胜而又层次分明,质感凸显逼真,玲珑剔透。

作为表演者,他们过于认真,似乎有几分羞怯,甚至木讷。彷佛是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

而这样的艺术其实不是用来表演的,而是表演者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洒满月光的屋场上,把家酿的米酒喝得微醺,歌喉和手脚也都半醉了,然后音乐悠悠响起……马洒的历史大约有四百年,至于洞经音乐何时传人则不可考。但听他们的演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外来文化的介入不过是一颗种子,一旦植入,便被这里的水土所孕育,开什么花,结什么果,无不带着这一方水土的灵性。

马洒古乐,乃是乡土的、民间的艺术。

这样的音乐只能用心去演奏,也只能用心去倾听。

有一种醇美的芬芳,在空中飘荡。边陲的风和阳光,时而低回、时而高亢且又质朴的奏鸣,蚀人心骨的苍凉,丝丝渗出又直人心魂。每一首乐曲,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不论诉说的是什么,总给人以愿望和希冀。一种精神上的向往,那么纯真。蔚蓝天空的云为之驻留。

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对时髦应景的追逐,有的只是对天地人和的纯美诉求,无论在乐音里外,你皆能看到无瑕性灵的容颜地嫣然闪现。如果天籁让人觉得神秘遥远,那么这些乡民的演奏只会让你感到亲切。

音乐是智慧的语言,要净了心才可感受。音乐那么多态,是水样的东西。我喜欢音乐,音乐里有太多我喜爱的东西,一串串愉悦地跳跃自在盘旋,游走在感性与知性的边缘。仿佛躺在纯洁无瑕的白云上面慢慢漂浮,四周一片安详,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乐曲吸引,在这躁动而凡俗的日子里给内心平添宁静!心灵放飞在这一片乡野,这天地之间最辽阔的地方,触摸着风与阳光,青山与流水。大自然的慈爱与恩典,在顷刻间洒满荒芜的心地!

忽然想起庄子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院”;“其卒无尾,其始无首”;“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在这里,庄子将宇宙日月之光与心灵艺术之光交织在一起,在把自然音乐化的同时,也把音乐自然化。这是对人生和艺术的灵性的彻悟。真正的艺术必然追求与天道相通,追求天地之明与艺术心灵的相通合一。

而民间艺术似乎天生就具有了这种秉性。

民间音乐最近好像突然红了起来。使之红起来的是城里和学院里的音乐人。他们对民间音乐怀着猎奇的心情,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剪裁。

其实,民间音乐不需要这种施舍,它像一切原始的生命一样早已存活了无数年,并且还将继续存活下去。它并不需要流行化,不需要时尚作为点缀,不需要流行增添魅力,也无所谓是否进入城市。

民间音乐同一切音乐一样,穿越时空,表达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和想象,在任何情境下都会唤起生活的力量,给所有听者的命运以精神的支撑。

这就是为什么,马洒洞经乐队的演奏,会让我如此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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