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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智寺风云

2009-02-18王拉寿

通俗小说报 2009年2期
关键词:怀素宪兵法师

王拉寿

山西平定河底镇东边有个村,取名下章召村。村中央的阴阳山上有一座年代悠久的寺院——禅智寺。据史料记载,禅智寺建于北魏年间,由于古寺地处风水要地,加之历代寺内和尚,上至住持,下至斋僧,个个皆方正虔诚,循规蹈矩,深得四方善男信女的敬慕和信赖。香客信徒终日络绎不绝,香火十分旺盛。

这天,正是重阳节。佛堂内,巨大的观音佛像微露笑容,俯望着人头济济的善男信女,仿佛在许诺,要为他们驱灾乞福,化凶为吉。这边弥勒佛坦露大肚,笑口常开,似乎可闻“嘻嘻”之声。佛台前,盘膝坐着一位老僧,年约五十,额庭却异常饱满,两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他是禅智寺的第十四代住持——智永法师。

智永法师时而稍稍睁开双眼,露出冷峻的目光,扫视着摩肩接踵的香客,似乎在探寻、思索着什么。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忽见智永法师轻轻执起一旁的木制音锤,轻微而有节奏地敲击着他面前端放在红木架上的一口青铜古钟。

“当、当、当……”随着清脆悦耳的钟声,香客们就地双膝而跪,双肩下垂,竟声息全无,静寂若空。

原来,智永法师所击铜钟,乃禅智寺镇寺之宝。这口古钟名为“阴阳钟”,俗称奶子钟。奶子钟是一千多年前唐代的古乐器,除年代久远外,更因这钟奇异无比而显得珍贵异常,是价值连城的国宝。这古钟上有三十六个均匀分布有致的奶子,轻轻敲击每个奶子,能发出三十六种不同的声音,悦耳动听,美妙无比,恍如仙乐一般。

虔诚的香客和佛门信徒,每每闻此圣乐,都会情不自禁跪地恭听。据说,每天由智永法师敲一遍钟,六六三十六记,一记也不多,一记也不少。

此刻,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禅智寺内。三十六记敲毕,众人纷纷含着笑,慢慢而起。在这圣洁之地,他们不拂尘,也不大声讲话,只是每人脸露喜色,似乎听了这仙乐般的钟声,日后便会事事如意。

在一角却有两位附近村的老香客在轻声交谈着:“今天这钟声好像和往常不一样。确实,也许今天是重阳节,烧香的人特别多,因而声音异于平日……”

智永法师放下音锤,环视一下佛堂,又轻轻覆合双目,嘴里念叨着什么。

时临傍晚,暮色渐临。整个佛寺寂静一片,佛堂悄然无声。寺内大小僧人都进了斋房,用完素净的晚餐,修过夜课,诵罢佛经,便纷纷打坐歇息了。

夜渐深。佛堂内一片漆黑,只有一盏淡淡的长明灯,发出暗弱的黄光。忽然,一尊佛像后面悄悄探出个脑袋,四下窥探不已。继而,慢慢移出个身影。借着暗光,依稀可辨,此人二十来岁,长得矮而结实。那人见佛堂四下并无动静,便悄手蹑脚地从佛像台上跃身而下。随后,又猫着腰,四下环视一番,确信无甚情况,便机敏地疾步走到佛堂中间,来到白天智永法师盘坐击钟处,在微弱的灯光下,他贪婪地抚摸着那口端放木架上的奶子钟,脸上露出惊喜不已的神色。蓦地,他双手捧起奶子钟,轻步走到佛堂后门。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黄漆大门,先将脑袋探出门外,四下望了望,见异常情况,便倏然挤身而出。走下台阶,钻进一片玉茭地中,又是一番察看细听。他正想捧着奶子钟起身而行,忽听得足声骤起,且越来越响。他慌忙蹲下身子,只见佛堂拐弯的回廊上出现两个和尚。一个手提灯笼,一个手持禅杖。是两个巡寺值僧。他蹲伏着,屏息止气,观望着,眼睛__眨也不眨,直到那两个僧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他躬着身子,双手抱着那口奶子钟,小跑着来到寺后的素白围墙前。在一棵巨大的古槐树下,他驻足而向后望了望,放下奶子钟,双掌击了三下。

“啪!”墙外立刻传来一声掌击相应。他面显喜色。顷刻,只听得“啪”一声,一根绳子越墙而进,一头落在自己脚边,一端却仍在墙外。他迅速用绳索将奶子钟拴好,复又轻击手掌。墙外那人闻声轻拉绳索,将奶子钟拉出围墙。

片刻,绳索又落进墙内。他拉着绳索,用足力气,攀上高高的围墙,轻轻跳落墙外。

月色如霜。月光下,依稀可见,墙外那人长得清瘦、颀长,十八九岁模样。待那矮个子落地,他双手稍稍扶住。矮胖的那人双脚站稳,便迅速拉直放在地上的奶子钟,轻唤一声:“走,快走!”两人一前一后,霎时,便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

这两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原来矮胖的叫龟田一郎,二十四岁。他毕业于日本帝国军事学院,被派往中国,任河底宪兵队队长,驻皮张庙。

那高瘦的叫犬养归一,是龟田一郎从日本带来的手下,年方十九,极善察言观色。

龟田一郎的父亲叫龟田次目,是日本有名的古董商。二十四年前,三十来岁的龟田次目曾馋涎于文明中国的无价国宝、珍奇古董,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到过平定。

二十四年前,龟田次目来到平定后,辗转探知,平定河底镇下章召村的禅智寺有一奶子钟。此钟价值连城,是件国宝。他想,如果将此宝弄到手,此生足矣。

一日,龟田次目来到禅智寺,先假装虔诚地点上一炷高香,又拜了拜佛神,和众多的香客一起听了智永住持敲了三十六下奶子钟,听着妙不可言的钟声,恨不得一下子冲上去抢到手。

待智永法师刚刚回到方室东厢,龟田次目便跟了进来。那时,智永还很年轻,刚刚出任住持之位。

龟田次目笑着说:“久仰师父大名,今得叩见,不胜荣幸。在下来自日本,叫龟田次目。”

智永法师闻罢,双手合十,微露笑容,说:“龟田先生光临,乃敝寺之殊荣,阿弥陀佛。”

“智永法师,我国一向与贵国亲善,史有鉴真东渡传经,想师父一定熟知。”

“当然,当然,此乃佛祖之宏业,后衲怎敢忘怀。”

“智永法师,敝人今有一事相求,谅师父决不会推辞的。”

“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龟田次目压低了嗓门:“听说贵寺有一口奶子钟,敝人喜爱收集古董的,尤其是中国的文物奇珍,在下欲以重金购买此钟。师父是一寺之主,大权在握。不知师父意下如何?”龟田次目注视着智永法师的神色。

智永法师顿时脸色变得异常严峻。奶子钟乃禅智寺之镇寺之宝,自开山鼻祖,第一任住持起,沿传至今。怎能轻易违背佛祖,卖给商人。更何况这钟是中国之宝,岂能落入日本人之手!遂不加思索地频频摆头回绝。

龟田次目纠缠不已,死皮赖脸地讲破了嘴皮,无奈智永法师坚持初衷,滴水不进。龟田次目只好悻悻离去。

来到山脚下,没走多远,忽见前面有一小寺,门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山月禅院”,原来是座尼姑堂。

他漫不经心地步进庵堂,见几个斜背着黄色香袋的老太太正在拜佛烧香。堂内香烟缭绕,人声喃喃。

他举目而视,不由得心中一动。目光投处,但见一妙龄小尼,细眉凤眼,玉肌丰腴,秀丽

动人。

龟田次日乃好色之徒,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女郎。竟呆呆地望着那小尼,口滴馋涎,不忍离去。

小尼双手合十,忽觉有人盯着自己,抬眼看时,却是个陌生青年男子。她低垂双目,脸上骤起红云。龟田次目此时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死盯在小尼脸上,他觉得羞答答的小尼姑越发显得迷人。小尼经不住这淫荡目光的纠缠,半掩着脸,躲进了自己的卧室。

龟田次目仍痴痴地望着小尼渐逝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惋惜之情。

此时,他忽听得两个烧香老太太在低声交谈,一人说:“这两天,庵堂真冷静,素净师太和大小尼姑都结伴去平定圣泉寺了,就留下月清一人看庵接候香客。”另一上老太太说:“啧!啧!多标致的姑娘,要是在凡间俗世……唉!”

龟田次目随着烧香老太太一起走出庵堂,心里却在盘算着。

当天夜里,夜黑如墨。山月禅院死一般沉寂。一个黑影直奔山月庵去,此人正是龟田次目。

龟田次目越过山月庵的粉墙,落入院内,轻手轻脚地向月清尼姑的卧室摸去,忽然,一个踉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发出一声响。

且说,这时月清尚未休息,正借着烛光在看书,听得声响。她心头一惊,急步走出卧室,问:“谁,是谁?”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倏然蹿近眼前,将她娇小的身体抱起。她喊叫着,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龟田次目抱着月清,冲进卧室,关上门,将月清按倒在床上,发狂似地撕扯着她那宽大的僧衣。

庵堂孤零零地矗立在山麓,附近没有一个人。任凭月清高声喊叫,也没有人能听得见。可怜这体弱力单的女尼,哪能斗过受过专门训练的东洋武士。

龟田次目气喘吁吁地脱下衣服,胸口露出长长的一串黑毛。他随手胡乱地将衣服扔在一旁,猛地扑在月清身上。

月清早已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龟田次目才心满意足地爬了起来,穿上衣服,回头望了一眼缩作一团的月清,出了山门,消失在黑夜中。

龟田次目出了山门,又生邪念:今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夜去禅智寺偷了奶子钟,马上带着逃回日本。

想到此,他暗自发出一阵冷笑,快步来到禅智寺,翻墙越壁,摸进佛堂,双手抱起那口奶子钟,欣喜若狂。转身闪出佛堂,刚刚穿过甬道,忽然,被两名打着灯笼的僧人发觉,猛喝一声:“谁?”

龟田次目大吃一惊,迈开大步,仓皇逃窜,来到围墙下,双手先将奶了钟抛出围墙,他急忙翻越围墙拾起奶子钟,择路而逃。

再说巡夜的和尚一声高叫,惊动了智永法师,他料知情况不妙,取过一把佛剑,循踪急步追出。只听见“当”的一声,知道这是奶子钟发出的声响,心中暗叫不好,知道奶子钟被人所窃。

他追到墙边,只见一个黑影,越墙而过,他在后面,紧追不舍。

其时,智永法师年轻力壮,健步如飞,且对地形熟悉,没多久便追上了那人。左手抓住那人后衣领,怒吼一声。

这时,两个巡僧已赶到,借着灯笼暗淡的光线,智永法师一看,正是白天要买奶子钟的那个日本商人,只见他捧着奶子钟,两眼露出凶光。

智永法师不由分说,伸手抓住奶子钟。龟田次目哪里肯放,死死拉住。

智永法师情急,右手举剑,猛地劈下,左手随着死力一拉,那钟被他拉下。与此同时,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智永法师收住剑,双手全十,念一声“阿弥陀佛”,愧悔之情陡然而生,以为已将此贼劈死。待等两巡僧上来,举要一照,哪里有半个人影。只见地上一摊鲜血,旁边是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原来,智永法师将剑劈下,正巧龟田次目头一侧,没劈着脑袋,却将人的右耳劈了下来。

智永也不再追赶,反正奶子钟没被偷走。于是,拿着奶子钟,拎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回到寺中。

回到寺中,智永拿烛一照,不由大吃一惊。那奶子钟上的三十六个奶子,竟然少了一个。那是龟田次目将奶子钟扔出围墙,正巧砸在一块石头上,一只奶子露出裂痕,但未断下。当智永法师和龟田次目拉扯时,龟田次目正好拉住那颗有裂痕的奶头。智永猛力一拉,奶子断裂了。龟田次目手里抓着一颗断下的奶子。

智永法师却不知那断下的奶子被龟田次目拿去了,还以为掉落在刚才追赶的路上,便连夜举灯出去寻找,来回找了几遍,踪影全无,遂懊悔不已。想奶子钟乃本寺之宝,如今传到自己手里,竟掉了一只奶头,使之破损,实在对不起佛祖佛先。他越想越恨,悔不当时将那日本强盗杀死。

于是,他将那只耳朵浸在草药熬成的防腐水里。一则,以此告诫自己,要时加小心;二则,日后,如能以此耳朵为线索,找回那颗丢失的奶头,设法使此宝完整无缺。

自此,为了不使善男信女失望,智永法师每日敲钟时,每三十六下,仍是敲在第一颗奶子上。细心的香客会听出,第三十六响和第一响是相同的。第二天凌晨,智永法师和往常一样,穿着住持袈沾沾自喜,出寺门,来到阴阳山的最高处打坐参禅,远远看见山峰上一个人影在晃动,正爬上一块突出的危岩上。

他急步上前一看,竟是山下山月庵中尼姑月清。只见月清背朝着他,面临百米大埯,仰视苍天,正欲纵身跳下。智永法师一个箭步,飞身蹿上,一把将她抱住。月清回头,两眼怔怔地望着智永,“哇”一声痛哭了起来。

“阿哥,放开我,放开我吧!我求求你!”月清抽泣着说。

怎么月清叫智永法师阿哥呢?

说来话长。原来,月清和智永是同从四川来的,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月清长大后,出落得秀美异常,妩媚动人。她深深地爱着聪明、憨厚的智永。当然,智永对她的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不料,村上一个恶霸阿四看上了月清,多次伺机调戏月清,盛怒之下,智永杀了阿四。阿四手下的喽啰很多,要找智永算账。无奈,智永逃离家乡,飘落至山西。后来走投无路,来到禅智寺当了一名和尚,取法名智永。至今已有四年多了。

智永聪明过人,来寺后不久,经文、梵语便流利吟诵,且为人正道,深得当时住持的喜爱和青睐。一年半前,住持卧床不起,他料知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便遗嘱破例让聪明伶俐的智永继承他的住持之位。

再说,阿四手下的喽啰们抓不到智永,就粗暴地将月清抓住。一次偶然的机会,月清得以逃出虎口。她不能再在家乡住下去,便一路找寻心爱的阿哥,从四川一路找到了山西,左打听右打听才在禅智寺找到了智永。可智永早已遁入空门,并当了住持。两人相见,泪流满面,但那身袈裟禁锢着一颗年轻的心,慧为恪守着佛门戒律。但他不忍心让心上人再到处奔波,正在琢磨如何安置她时,只听月清说道:“听说,山下有一庵堂,不如,我也去庵中削发为尼,纵然今世我们不能结为夫妻,我们的心却同样寄托在佛祖上。况且,我在山下,你在山上,我们也能时常见面。”

智永点头称是。

于是,月清入庵为尼。

此刻,月清把昨夜被人玷污失身之事一一叙来,痛不欲生,再也无颜活下去。

智永法师料知此事也是那个日本人所为,遂将日本强盗来寺盗窃奶子钟一事也告诉了月清。

智永法师心里很难过,但他还是安慰着月清:“阿妹你受了污辱,可你的身体还是纯洁的,心灵还是纯洁的。佛主会宽恕你的,活下去,和我一道活下去。”

月清热泪蒙住了双眼,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随智永走下山来。

龟田次目只抢得一颗断下的青铜奶头,却失去了一只耳朵。他料难以在短期内得到奶子钟,便带伤逃回了日本。

二十四年过去了,如今他的儿子龟田一郎作为日本侵略军中的一员,现在任河底宪兵队队长。临行前,龟田次目一再嘱咐儿子,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将禅智寺的那口古钟弄到手,并拿出那颗一直保存着的铜奶头,要他随身带着,必要时可取出,以辨奶子钟的真假。并咬牙切齿地交待儿子一定要给他报仇。

龟田一郎来到河底后,计谋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弄到那口奶子钟。

他思索再三,觉得奶子钟的事不宜过份声张,于是决定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扮作香客,潜伏在禅智地佛像之后,到天黑再出来,将奶子钟偷走。然后,再寻机处置智永法师。事先,他吩咐手下犬养归一在围墙外击掌接应。

想不到事情这般顺利,他轻而易举地将奶子钟偷回了宪兵队。心想,自己已为父亲完成了第一件大事,弄到了古钟。想到此,不由心花怒放,仔细端详着偷来的奶子钟。

他按照父亲的嘱咐,先找寻钟上掉落奶子的那个断面。可是奇怪的是,钟上三十六个奶子一个也不少。他心里猛地一怔。再细看这口钟,却显得熠熠有光,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古钟。莫非是假的?他心里顿时凉了,偷来的竟是赝品,一场空欢喜。他咬着牙,高高举起那口钟,狠狠地将它砸在地上。

确实,这口钟并非真品。原来,智永法师闻知日本侵略中国,而且在四公里外的河底就设有宪兵队。料事周全的智永法师,为防不测,早就叫人仿制了一口奶子钟,当然,三十六个奶子是全的,他以那口假钟换下了真奶子钟,隐藏了起来。想不到,当夜果然出了事。假奶子钟被人盗走。他心里暗暗感到庆幸。庆幸之余,不免又愁云满面,端坐着凝神思索。

再说龟田一郎偷到的是假奶子钟,不由恼怒万分。他想,智永法师一定把真品藏了起来。而中国的和尚和百姓一样,都是不好对付的,决不肯轻易交出此宝,只有想办法,以计取胜。

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龟田一郎,面壁而坐,绞尽脑汁。忽然,他心生一计,不禁喜形于色。

这天,傍晚时分。禅智寺在归巢的鸟叫声中,显得分外宁静、安谧。寺院的青瓦素墙,朱门黛柱,以及屋脊上昂着首跷尾的金龙,在夕阳的余辉下,光彩夺人。

一个十八九岁、衣衫不堪的小伙子,瑟缩着身子走进了寺门。一个小僧问他到此有何事情。这人只是咿咿呀呀地舞着两只手,不知何意,无奈,小僧把他带到智永法师那里。智永法师见这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煞是可爱。便问他何事来寺。这人依然是咿咿呀呀地发出一阵叫声,原来是个哑巴。

来人指指身上,又扬起手做了几下打人的动作。接着,又指指自己的头顶,继而双手合掌。

智永法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个穷人,在有钱人家当长工,主人经常打他,待他不好。他一气之下,逃了出来,要进寺当和尚。智永法师连忙起身,轻轻撩起哑巴身上破烂的衣服,见背上、手臂上尽是青紫色的条条伤痕,不由动了恻隐之心,默默地点着头,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便把这个哑巴收留了。

那哑巴见智永法师同意留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智永法师急忙扶他起来,吩咐小僧去安排他歇息,并嘱咐多打些素斋让哑巴受用。

次日下午,禅智寺内举行了新衲受戒仪式。全寺三十多名大小僧人,全部按规定的位置列得井井有序。智永法师双手全十,静静地站在中央,他面前站着那个清秀的哑巴。

智永法师在缭绕弥漫的香烟中,缓缓而言:“你自愿脱俗离尘世入空门,要严守佛规戒条。”

哑巴似有所悟,默默点头。

“焚顶开始。”智永法师话音刚落,两名小僧举着几炷燃着的香走进来。智永法师举起一炷,对着哑巴的天灵盖烫去,口中仍喋喋不休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哑巴听得“咝”的一声,痛得头颈一缩,浑身抽搐了一下,差点流出了眼泪。

此时,木鱼声起,一片诵经声随之而起。

智永法师抚摸了下哑巴的光头,说:“佛祖赐你佛名:悟净。”

接着,智永法师双手捧着一件僧衣,递给哑巴。

哑巴来到禅智寺后,先在厨房里帮着打炭、烧火,他十分勤快,整天忙个不停。手脚又十分利落,且又聪明,见什么会什么,也不用别人点拨便能自通,他为人随和,人缘极好。

半个月后的一天深夜,禅智寺风一片静寂。时隐时现的月光,给这里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地处禅智寺的藏经阁此时显得格外阴沉,静谧,忽然,一个黑影沿着墙壁慢慢地接近藏经阁,幽灵似地攀上了楼梯。那黑影时而停住脚步,四下窥探,复又起步,一点声音也没有。

黑影用力推开藏经阁关着的门。藏经阁乃净洁之地,里面的各室各间是从不用锁的。悄手蹑脚借着月光,向里面摸去。

突然,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那黑影应声倒下。三把锋利无比的短剑,几乎同时,从不同方向刺中黑影,顿时鲜血四溅,那黑影“噗”一声倒在地上。

第二天一早,智永法师急步赶到藏经阁,俯身解开死者鲜血淋淋的长衫,见死者腹部刺着一图案:下绣着的是象征日本的富士山。上部是一圆圈,四周有放射的光芒,寓意太阳,即日本国旗。

智永法师发出一阵轻蔑的一笑,说:“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罪有应得……”

原来,这黑影正是那新来的和尚。而哑巴不是别人,正是龟田一郎的手下犬养归一。龟田一郎思索再三,决定派自己的心腹犬养归一投寺为僧,为免暴露,装成哑巴,俗话说,整日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临行前,龟田一郎施行苦肉计,命人打了犬养归一一顿,并许诺事成之后,必有厚赏。于是,犬养归一咬着牙关,忍受巨痛,挨了一顿毒打。

龟田一郎要他入寺后,设法取得僧人的信任,然后弄清奶子钟的藏处。如有可能,窃取到手,离寺逃归。如不能,则设法弄清奶子钟的确切藏处后,秘密报告龟田一郎。

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没多久,犬养归一就以勤快、忠厚,取得了众僧的好感。

然而,处世冷静沉着的智永法师却时时细加观察哑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觉得他十分可疑。且不时有心腹小僧来报告说,新来的哑巴时常指手划脚地向他们打听奶子钟的事。小僧回答,这奶子钟是寺中的

宝物,他们全然不知藏于何处。听了之后,哑巴和尚常常露出沮丧的表情。

其中有一小僧,告知智永法师这样一件事:一天,他和哑巴和尚一起去后山种地,种着种着地,两人渐渐拉开了距离,相距约四五十步。由于庄稼太高,不见对方人影。

忽然,小僧闻得一声惊叫,遂循声赶去,一只高大的野狗正虎视眈眈地对着哑巴和尚。小僧抡起一根粗树枝,猛扑上去,那野狗见来了人,仓皇而逃。事后,小僧觉得十分蹊跷,刚才的那喊声莫非是哑巴发出来的。因为,除了他们两人外,当时四周并无第三人。小僧百思不得其解。

智永法师凝神静思,忽生一计。便在那小僧耳边低语一番。关照他,找一个机会,自然而然地透露给哑巴,假说奶子钟在藏经阁。

小僧心领神会,便照智永法师的吩咐,在一次烧火时,用手势告知了哑巴,说奶子钟就藏在藏经阁。哑巴和尚当时喜不自胜,继而,他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恢复了常态。

于是,当天夜里,哑巴和尚趁着夜黑人静,偷偷潜入藏经阁。不料,藏经阁智永法师早已做了布置。

“看来日本人死死盯着那口奶子钟……”智永法师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再说,二十四年前,龟田一郎之父龟田次目在月黑之夜强奸了小尼姑月清,月清欲寻短见,被智永法师好言劝下,便又重回庵堂。但自此,她脸上终日郁郁寡欢,先前的灵秀之气荡然无存。

山月庵中的老师太素净,年逾五十,却依然丰满异常,且端庄,仪质温丽,神气清雅。

那日,她带着众尼自圣泉寺云游而归,见庵内一切安然无事,心里甚是高兴,便称赞月清一番。月清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俯首默然无语。

本来,月清也不打算将自己的事告诉师太。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觉得胸口发闷,且伴有恶心呕吐。月清并不把它当一回事。

不料,老于世故的素净师太却察觉出内中有异。见月清如此情状,推知月清已有孕在身。不由气愤万分。

在素净师太的严厉斥问之下,月清遂觉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想不到那夜受辱之后,竟然怀了身孕。

素净师太一再催问,月清才泣不成声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一番。素净师太听罢,方才露出同情之色,全然没了先前的斥责之情。并后悔当初自己不该让一个小尼姑孤身守庵,而闯下如此难以弥补的大祸。

出家人慈悲为怀,从不杀生,况且小生命已经形成,他本身是无罪的。

素净师太想事情已到如此地步,不妨让月清离庵去凡间,生下孩子。再让她返庵堂,免得生产时,血气玷污了庵堂这圣洁之地。

于是,月清经素净师太引领,来到凡间俗世,寄居个老实厚道人家。十月怀胎,临盆时,不想月清生下的竟是一男一女双胞胎。月清那本已痛楚的心境,又罩上一层愁云。

但月清见那两个孩子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倒也多了一份安慰之心。

后来,智永法师说,庵堂内不容男子,索性将那男孩交由他人抚养,长大后在寺中为僧。女的就留在母亲身边,成人后在庵中为尼。

男孩长大后,聪明过人,十分可爱。且在良师智永法师的点拨下,读书识字,诵经念佛,非常刻苦。待到二十五岁时,才学过人的他,已成为精通佛经的高僧。他的法名叫怀素。

怀素法师的孪生妹妹,在庵中修行,尼名素月,长得像其母亲一样,楚楚动人。

怀素十六岁时,智永法师见他已悉人事世态,就将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怀素听后,不禁对自己的生世平增几分惆怅之情。他对生母月清又一洒同情、怜悯之泪,而对那发泄兽性的日本强盗,即自己的生身之父愤恨万分。智永法师还告诉他,他那造孽的生父的一只耳朵至今还保存地草药水中,并领人去自己的禅房看了那只耳朵。怀素法师见了那只耳朵,如见其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此后,怀素法师特意下山到山月庵,认了自己的生身母亲和娈生妹妹,三人抱头痛哭,泪洒一处。

怀素法师说:“母亲,我和妹妹的存在并不能说明你的不洁。只是日本强盗玷污了你的贞身,我们不责怪你,你是圣洁的,无辜的。我和妹妹决心一辈子在佛门潜心修行。我们的生父,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佛祖无情的惩罚,阿弥陀佛。”

月清抚摸着怀素的双肩,颤微微地不知所云,素月也低声唤着:“哥,哥哥……”

此后,怀素法师更加潜心佛教,苦苦攻读佛经梵诗,深得智永法师的器重,他的才学使智永法师暗暗选定了他作为继承自己未来的住持。

龟田一郎派犬养归一装成哑巴,入寺为僧。自以为此计做得天衣无缝,十分得意。正在静候佳音之际,忽然,有人报说,犬养归一在禅智寺藏经阁身中暗剑身亡,尸体被抛在阴阳山荒坡上,惨不忍睹。

闻听此言,龟田一郎猛吃一惊。他恼怒万分,在屋内焦躁地踱来踱去。嘴里发出“八格”的嘶喊声。

龟田一郎再也忍耐不得,立即带领宪兵,气冲冲直奔禅智寺。

此刻,佛堂内,智永正盘膝而坐,带着众僧在念经,木鱼声阵阵,间中传出一声铿锵声,香烟袅袅,徐徐而升。

龟田一郎不由分说,命令宪兵冲上前,一把将智永法师拉起。智永法师猛吃一惊,心里“咯登”一下,料知情况不妙,心里暗叫不好。

龟田一郎命宪兵将智永法师捆个结实,推搡着回到宪兵队。

“智永,你的要活,还是要死?”龟田一郎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喝问。

智永法师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也不作答,眼睛微合着。

“你的,只要交出奶子钟,或者说出奶子钟的藏处,就可免得一死。”

智永法师瞟了他一眼,又将双目微微闭合,不予理睬。

龟田一郎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快说,奶子钟在哪里?”

“奶子钟?”智永法师心情沉痛地回答道,“已经被人偷走了,是禅智寺的不幸啊!造孽,造孽,阿弥陀佛!”

“嗯,被人偷……”龟田一郎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心想,自己偷来的只是一口假奶子钟,但又不便说出口来,真是有口难言。

“不,你的藏起来了。奶子钟的,快说,在什么地方?”龟田一郎莫明其妙地挥了几下手臂。

智永法师默不作声。

“好!秃驴,你不说,叫你尝尝我的厉害!”龟田一郎破口大骂。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四个大汉,扑上前来,将智永法师拖了出去。

他们穷凶极恶地将智永法师推入一间小铁屋,那铁屋四面和底是由铁板焊接而成的,只容一人挤入。他们关上铁门。智永感到心头一阵压抑,一阵恐怖。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稍等片刻,智永法师觉得光脚踩着的铁板渐渐发热,继而发烫,最后烫得不能立足,遂知不妙,四处看时,并无出处,上面的铁板压着头顶,且亦渐渐发烫,四周的铁板也渐渐发烫。于是,智永法师痛得走投无路,躬着身子,顿足捶胸,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原来,这是龟田一郎发明的酷刑之一,名叫“火龙”。四面铁板后都装有电热丝,一通电,铁板就烫得灼人,但又无处可逃,这种刑罚只有龟田一郎才能想得出来。

智永法师撕心裂肺地叫着,一会儿就声息全无了。他昏了过去。

龟田一郎立即切断电源,命那四名大汉将智永法师拖出铁板屋,用冷水浇醒。

智永法师渐渐睁开眼,脚上,手掌上皮肉烫得流淌着血水,样子十分可怕。

“怎么样,智永法师,到底说不说,奶子钟藏在哪里?”龟田一郎故意缓着声调,并取出一样东西在智永法师面前晃了晃,“你还认识这个吗?”

“啊!铜奶子!”智永法师举目一看,心里又惊又喜。龟田一郎手里拿的竟是二十四年前,那个日本强盗留下一只耳朵而抢去的那只断下的铜奶子。

“你……你……”智永法师忍着伤痛,眼里喷射着怒火。

“我作为我父亲的后辈,来到中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怎么样?明白了吗,智永法师……”龟田一郎说着,玩弄着手中的铜奶子。

智永法师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他抬起头,慢慢地说:“好,龟田一郎,我说。”

“好,好,皇军大大有赏。”龟田一郎顿时眉开眼笑。

“不过,我做为住持,一寺之主,如果直接交出寺中沿传很久的宝物,恐怕众僧不允,佛祖难容,要受五雷轰顶,五马分尸之罚的。这样吧,我写个纸条,你拿着它去寺中,叫全寺大小佛徒集中佛堂,让他们逐次看看纸条,自会有人出来告诉宝钟的藏处。如果你不信,反正我在此,以身为押。”说完,智永法师注视着龟田一郎的神色。

龟田一郎眯着小眼睛,思索了一下。心想也好,反正智永法师关押在宪兵队里,有人看守,不取到奶子钟,不放他出去。

想到此,龟田一郎应允了:“嘿,要西……”于是,他叫人取一笔墨,并亲自为智永法师研磨。

“好了,龟田一郎,你拿着去吧!”智永法师感到一阵头晕,无力地扔下手中的笔,双手合十在胸前,不言不语。

龟田一郎急忙取过纸条一看,但见上面竟写着一首四句七言的诗,四七二十八个字,字字清秀飘逸,一看便知出于书家高手。

“好字,好字。”龟田一郎假充斯文,赞不绝口,眯着眼睛斜睨了智永法师一眼。

智永法师只是付之淡淡一笑。

接着,龟田一郎命人将智永法师押下去,关起来,回来后再作处置。

稍顷,龟田一郎便带着宪兵队又急奔禅智寺而去。一跨进寺门,便叫全寺所有和尚集中佛堂。

龟田一郎整整军服,尽量装出和气的样子,举起随身带来的那只铜奶子和智永法师的纸条,说:“诸位师父,这只铜奶子,是我们日本民族的骄傲,它在日本度过二十四个春秋。今天,我有意找到那口残缺的奶子钟,使它归复完整。这是我的心愿,同时也是贵寺住持智永法师的心愿。”

众僧一听,个个心里猛一惊,面面相觑。

龟田一郎顿了顿,又说:“大家看看,这里有一张纸条,就是智永为了实现他的心愿而亲笔所书。谁能看了纸条,告诉皇军奶子钟藏在何处,皇军大大的有赏。”

说完,他把举在空中的那只铜奶子取出一块绸缎包好,收了起来,把纸条举起,逐个逐个给僧人看。一个个接着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夹杂着悠悠低沉的“阿弥陀佛”诵声。

龟田一郎在僧人群里,慢慢地满怀希望地走了一个来回。可是,没有一个人说知道。

“八格!”龟田一郎叫骂着,知道是上了智永法师的当。但转而一想,反正智永法师在自己手上,回去再严加拷打、逼问,定会有所收获的。

回到宪兵队。龟田一郎叫人将智永押上来,再行逼打追问。不想,一个宪兵慌慌张张地回来报告:“队长,智永法师已经死了!”

原来,自哑巴和尚被智永法师设计除掉后,智永法师知道龟田一郎决不会善罢甘休。为此,他将奶子钟藏得更为隐秘,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人知道。此后,他深知自己的处境是凶多吉少,寻思着要找个机会将奶子钟的藏处告诉怀素法师,并吩咐他,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就由他继续将禅智寺的香火延缓下去。哪曾想,还未来得及告诉怀素,龟田一郎就突然来到寺里,不由分说就将他抓到宪兵队。毒刑拷打,他倒无丝毫畏惧之感,只是虑及万一自己身死不归,那奶子钟还无人知道藏处,万一落入日本人手中,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他才假意应允,写了一首诗,让龟田一郎去禅智寺探知奶子钟的藏处,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待龟田一郎去禅智地之际,智永法师盘地端坐,胸挺背直,双目轻合,摒除杂念,屏住呼吸,默默超度经文,渐渐排尽体内精华之气。就这样,从容地圆寂了。

龟田一郎听说智永法师已死不免连呼:“上当,上当。”遂唏嘘不已,连声叹息。想如今,智永已死,纸条又丝毫不起作用。奶子钟究竟在哪里呢?他陷入了苦苦的沉思之中。

龟田一郎绞尽脑汁,千思万虑,不得良策。他想,奶子钟定然仍藏在寺中,不如多带些宪兵去寺中里里外外搜个仔细,或许有所收获。

于是,龟田一郎第三次带领众多的宪兵来到禅智寺。他“咿咿哇啦”地乱叫一通,命令手下四处搜查,并许愿在先,谁找到奶子钟,有重赏,宪兵个个像饿狼,扑向四处。

怀素法师和众僧看着侵略者猖狂般恶极,不禁人人怒火中烧,紧握双拳,恨不得将龟田一郎他们抽筋剥皮。

日本强盗里里外外,各个僧房、方室搜了整两个小时,寺院被弄得一踏糊涂,却丝毫没有收获,根本不见奶子钟的身影。

无奈,龟田一郎正要带着宪兵回宪兵队,忽然,走进一妙龄女子。这女了不是别人,正是怀素法师的胞妹素月,亦即龟田一郎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原来,这天是月清师太的生日,月清叫素月找怀素下山和她们共庆。

且说,龟田一郎乃好色之徒,见了如此迷人的少女,不禁发出一阵淫笑,连声说:“嗯,要的花姑娘……”边说,边情不自禁地上前拉素月的袖子。素月吓得缩作一团,用力甩掉龟田一郎的手。龟田一郎竟不顾一切,瞪大眼睛扑了上去……

就在这时,怀素法师蹿上一步,拦住龟田一郎,想不到,他竟笑着说道:“太君如果喜欢小尼,贫僧能做主成全。”

众僧听罢,个个面露惊色,想不到平时诚实敦厚的怀素法师竟如此不知廉耻,为讨得日本人的欢心,竟愿将妹妹献出。

素月听罢,更是大吃一惊,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哥哥。想哥哥一贯正义耿直,对不知廉耻的人或事一向嫉恶如仇。今日怎么会一反常态,厚颜无耻地取悦于日本人。

龟田一郎听了怀素法师的话,喜得满脸堆笑,喋喋不休地说:“要西。要西。你的大大的够朋友。”

“不过,我们佛门有条规矩,尼姑、和尚若要嫁人或娶亲,必定先要还俗,然后方可进行。不然,亵渎佛祖之罪天地难容。”怀素法师振振有词。

龟田一郎眯着眼睛,想了想,说:“讲得好,讲得好。神明不可亵渎,我们大和民族也是这个样子的。”

“太君,明天,待小尼返俗仪式结束后,我担保,将她送到宪兵队去,不知意下如何?”怀素说完,双手合掌,口中念叨着什么。

“好,痛快!一言为定!花姑娘的明天不晚。”龟田一郎又看了看如花似玉的素月。一声令下,带着宪兵,出寺门而归。

日本人一走。众僧都责怪怀素法师不该如此行为,干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怀素法师却含笑道:“众位师兄师弟,贫僧决不会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妹妹,对不起死去的智永师父的事的,只是一时不便和大家细谈,但请大家放心好了。”

众僧一听,想怀素法师为人正直,也确实不会做出有丧人格的事情来的,也就四散而去。

怀素法师将疑惑不解的妹妹素月领进自己的禅房,在她耳旁低语了一番。素月顿时愁容舒展。冲着哥哥,负疚而哭。说自己不该错怪哥哥。

第二天,怀素法师在阴阳山下的到了已等在那儿的素月,交一个小手帕包塞进素月的口袋里,两人直奔宪兵队而去。

龟田一郎早已望眼欲穿。见怀素法师果然带着素月如期而来,不觉喜上眉梢。

怀素法师离开宪兵队后,素月羞涩地扭动着身子,跟着龟田一郎来到他的卧室。龟田一郎乐不可支,不时回首看一眼羞涩的俊俏小尼。

龟田一郎早已忍耐不及,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但转而一想,大白天不太雅观,反正素月既然肯自愿走上门来,还怕她飞了不成?

龟田一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说:“我的美人儿,我要去开个会。你先歇息,等着我回来。”说着,露出淫笑,摸了摸素月的下巴,走了出去。

龟田一郎刚走,素月站起身,四下环视一番,又慢慢踱到门口,张望了几下,关上门。返身进来在屋里翻寻起来……

傍晚时分,龟田一郎开完会,匆匆回到卧室,

不想,刚推门进去,只见素月双手捂着肚子,皱着眉头,低声呻吟着,一问,才知素月突然肚子剧痛。

素月忍着痛,说:“太君,我这是老毛病了。庵内有一种草药,一吃便好。可我忘记带来了。我回去拿一下就来。反正现在略微好一些了,能走。这毛病时常犯。日后总用得到。”

龟田一郎见如此美妙女子,被病痛折磨得愁眉苦脸,一时败了兴。再说,这样一个弱女子,既然她肯自愿来,还怕什么呢?就允许她回庵中取药,并嘱咐她快去快回。

龟田一郎将素月送出宪兵队的大门,望着她那渐去的倩影,心想晚上……

回到卧室,百无聊赖的龟田一郎斜躺在沙发上,想美人轻而易举地弄到了手,这奶子钟到底在何处,还是个谜。不由转喜为忧。他不由自主地打开公文包,取出那个绸缎包,心想:何时这奶子才能配上它的本体,何时才能弄到奶子钟,敬奉给父亲。

他手指刚触及绸布包,不由得心头猛地一紧,包内怎么软软的?他急忙打开绸布包。啊?那颗铜奶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只耳朵。

“耳朵?”一个念头倏然而过。龟田一郎曾听父亲讲过他在平定窃宝未成,反被削掉耳朵的事。这莫非就是父亲的耳朵?

“这女人,哎,又上当了!”他嘶嚎着,叫来几个手下,带着他们,追赶素月去了。

且说,智永法师没来得及将奶子钟的藏处告诉怀素,就被突然而至的龟田一郎抓去。智永灵机一动,写了纸条让龟田一郎去寺中探知奶子钟的下落。不想,龟田一郎空手而归,回到宪兵队,智永法师已圆寂。

智永法师在纸条上写了一乎首诗,料知怀素定能从诗中悟出奶子钟的藏处,从而加以保护。诗是这样写的:

独诵经文心得宝,耳闻梵语慈悲藏。

犬吠净界天地弥,子规声声蝉鸣勒。

当龟田一郎拿着写有为首诗的字条,给和尚们看时,个个摇头不语。当他走到怀素跟前时,怀素法师一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这首诗的每句的第一个字连着念,恰是“独耳犬子”:而每一句最后一个连着念,则是“宝藏弥勒”。这样,智永法师的诗,既告诉了怀素龟田一郎就是二十四年前偷宝钟而被削去耳朵的日本强盗的儿子,亦即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又告诉了奶子钟藏在弥勒佛的肚内。不过,一般人是难以在瞬间发现这个秘密的。怀素法师看罢,也摇摇头,推说不知。

怀素法师看到龟田一郎拿着那颗铜奶头,面对着这个玷污自己母亲的强盗的儿子,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之情。

怀素暗想,如今那只断下的奶子有了着落,一定要设法弄回来,使奶子钟完整无缺。但如何从狡猾凶残的龟田一郎手中夺回铜奶子呢?

龟田一郎回到宪兵队,见智永已死,而奶子钟不见踪影。怒气冲冲又回到禅智寺搜查,毫无所获,却意外见到美貌的素月,欲抢回受用。

正在此刻,怀素法师灵机一动,便上前婉言调解,并慨然应允龟田一郎,次日陪素月来服侍他,龟田一郎当然心满意足。

原来,怀素法师想,智永住持为保护奶子钟国宝,丢掉生命也在所不惜。他决定让素月冒险深入魔窟趁机偷回那只奶子,并换上龟田一郎的耳朵,以此打击敌人的气焰。

素月听了哥哥的一番话,当然明白了哥哥的用意,慨然应允。并遵照兄嘱,随身藏一把五寸利刀,用以防身。

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龟田一郎正巧出去开会,素月很快在公文包里找到了那只铜奶头,换上龟田次目的耳朵,并借口腹痛,回庵取药,匆匆离开宪兵队。

怀素法师早已在禅智寺门口等待,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奔来,那人影渐渐清晰可辨。啊!正是素月,不由惊喜万分,快步迎了上去。素月气喘吁吁,从怀里取出那只铜奶子,不住地擦着额头渗出的汗珠。

“素月,你为禅智寺做了件大善事,积了厚德,如果智永法师九泉下有知,定会感谢你的。”怀素激动地说:“妹妹你不能再回山月庵了。快远走他乡,先避一避,日后哥哥定会找你回来。”

素月默默地点着头,噙着眼泪,凝视着怀素清瘦的面庞,不忍离去。

“快走吧!素月。妈妈会照顾好的。我已经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妈妈,她心里很痛苦,但她理解我们,支持我们。快,走吧!”

素月百感交集,喃喃地说不出话。她轻轻地拭了下眼泪,离开怀素,往山上走去。

素月告别哥哥怀素法师,刚行至山腰,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素月正欲躲避,龟田一郎已带着宪兵,出现在她眼前。

“哼!花姑娘的,你的良民的不是。给我带走!”龟田一郎嘴角上露出一丝得意而又阴险的笑容。

四五个宪兵蜂拥而上,推搡着素月回宪兵队去了。

“花姑娘,你的偷了我的铜奶子,快快的还我。不然的话,不要怪我不客气!”龟田一郎凶相毕露。

素月一声不吭。这会儿她反倒一点惧怕之感都没有了。

“你的快说,这只耳朵是不

是你放在这里的?它是哪里来的?”龟田一郎气呼呼地问。

“我只知道,这只耳朵是个坏人干坏事留下的罪证!”素月看了看龟田一郎轻蔑地笑了笑。

“这……”龟田一郎一时语塞,讷讷无言。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他干咳一声,转而大声吼道:“快,快把铜奶子还给我!”

“还给你?是你的吗?是禅智寺的,是中国的。”素月脸上毫无畏惧的神色,昂着头,斥责着,完全不像一个弱女子。

龟田一郎恼羞成怒,一声令下,几个宪兵架着素月粗野地将她的上衣剥光,露出雪白如玉的胸乳。

“哼!你的偷走我的奶子,我要用你身上的奶头来赔!”龟田一郎恶狠狠地说。

龟田一郎像所有日本强盗一样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他向宪兵使了个眼色,一个矮胖的宪兵上前,用左手掐住素月的奶头,“唰”一刀割下来,接着,又割下另一个乳头,顿时鲜血如注,素月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龟田一郎发出一阵狂笑,发疯似地拔出指挥刀,向昏倒在地上的素月狠命劈去,素月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便静静地倒在血泊之中。

为寻美色,反丢了珍藏多年的铜奶子,龟田一郎看着父亲的那只耳朵,咬着牙,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奶子钟弄到手,带回去给父亲,以解削耳之恨!”可是,他苦思瞑想,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正在龟田一郎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人来报说:“队长,禅智寺有一和尚要见你。”

龟田一郎略一迟疑,随即说:让他进来。

一个宪兵引领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进来。此人脸削如柴,全无出家人常有的那种丰满的福相,一步三哈腰地谄笑着,说:“皇军,贫僧是禅智寺的和尚悟能。今天,特向你报告,我获知了奶子钟的藏处。”

龟田一郎闻言,顿时从椅子上蹿跳而起:“好!良民大大的,请坐,请坐。慢慢地说!”龟田一郎满脸堆笑,和平时凶狠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

“贫僧不敢坐下,就站着说吧。”瘦和尚装腔作势地笑着。

“也好,快谈,快谈。”

瘦和尚如此这般地叙述一番,直听得龟田一郎伸长脖子,像灌了蜂蜜一般,拍着瘦和尚的肩膀,说:“要西!你的,朋友大大的,事成之后皇军大大的有赏!”

“谢谢皇军,谢谢皇军。”瘦和尚像只狗看见了肉骨头一样,摇着头、摆着尾、哈着腰。

这瘦和尚名悟能。早年,他是平定城里的一个浪荡子,凡名王二旦,祖上世代经商,倒也十分富有。不想王二旦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放荡不羁,整日吃喝玩乐,嫖女人,上赌场,无所不为。他挥金如土,祖传家产,很快就被他挥霍一空。最后竟债台高筑。债主蜂拥而至,逼得他走投无路。无奈之下,他跑到平定乡下,进了禅智寺,当了一名和尚。自此,虽整日修行,日食三顿粗茶淡饭,但总算是填饱肚子。

龟田一郎三番两次到禅智寺索要奶子钟,王二旦想,这正是天赐良机,寺院中的清苦生活,早已使他难以忍受。如果设法弄清奶子钟的藏处,报告日本人,找到奶子钟,那就能离开寂苦乏味之地,投进日本人怀里,日后荣华富贵自不待言。他知道,智永法师被日本人突然抓去,奶子钟根本来不及转移他处,肯定还藏在寺中。只是寺院如此之大,到哪里去找呢?他想,怀素法师是智永法师最信赖的,或许他会知道一些内幕。于是王二旦时时留心、处处观察,暗地里窥察怀素法师的言行举动。

这天清早,王二旦见怀素法师从自己住处擦窗而过,朝寺后走去。他急忙跟在后面,只见怀素法师脚步匆匆,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

王二旦一路跟踪,紧追不舍,及至寺院后的一片空地上,但见怀素法师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前驻足而望,王二旦慌忙闪身,躲在一颗粗大的槐树后面。

一会儿,怀素法师将布打开,又深情地端详了一番。此刻,王二旦早已看清,一点儿不错,确实是那口奶子钟,他欣喜万分,忘情地望着,连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怀素法师复又将奶子钟包得比以前更严实了,四下巡视一番,将布包埋入坑中……

这一切全被王二旦摄入眼中,他迫不及待地返身回去,直奔宪兵队,去报告龟田一郎。

殊不知,怀素法师机智敏睿,早已发现身后有人窥探。并从身影和面容来看,是寺中的和尚悟能。他略思索了一下,仍慢慢地将奶子钟埋入坑中……

再说,悟能和尚气喘吁吁奔到宪兵队,随后,龟田一郎带着一队宪兵赶返禅智寺。

王二旦得意非凡,仗着日本人人多势大,且荷枪实弹,寺内任何人奈何他不得。他喜形于色地带着龟田一郎他们直奔寺后,如入无人之境,远远能看见那快大石头。

来到石头前,王二旦急于求功,迫不急待地用双手在怀素法师刚才埋处乱挖乱刨,也顾不得指头疼痛,像发了疯似的。

龟田一郎使了个眼色,吩咐三名宪兵上前帮他一起用军用小铲探挖。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那高大且厚实的石头猛然倒下,将四个凑在一起的脑袋重重地压在下面。龟田一郎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待他回过神来,忙命众宪兵上前将石头搬开。四五个宪兵解下枪支,拼尽全身力气,那石头却纹丝不动,像钉在地上一样。

于是,所有宪兵蜂拥而上,二十来个人,嘴里吆喝着,才缓缓抬起那块石头,将它翻了个身。大家一看,个个惊吓不已。原来,四个宪兵被压得像烧饼一样,血肉模糊,十分吓人。

龟田一郎想死人是小事,最要紧的是弄到宝钟。便叫人将他们的尸体拖开,继续挖土找钟。可是挖了好久,那宝钟却仍踪影不见。龟田一郎叹了口气,自知又上当了,唏嘘不已地带着宪兵队悻悻而归。

岂知怀素法师早已发现悟能在暗处窥视。他知道王二旦是个无赖,只是迫于生计才当的和尚,根本无甚诚心实意苦苦修行,潜心佛教。此时他定是垂涎此钟,欲窃为己有,或报告日本人,以此求得荣华富贵。怀素法师灵机一动,索性将计就计,除此佛门逆僧。且说这石头是建寺院时,因为五台山高僧见上面闪现着佛光,特意留下做供奉的。因为天下不太平,于是智永法师和诸位元老商议,在石头下装了暗机。如出现对寺院图谋不轨的人,由他事先打开安装在住持禅房里的暗机开关,然后,诱导贼到石头前,那石头被贼轻轻一摸,便会倏地倒下,将贼活活压死。当然,这机关只有智永和怀素法师知道。

怀素法师发现了王二旦,后见他匆匆离去,便迅速将浮土挖掉,捧出奶子钟,照原样填好浮土。他捧着奶子钟,回到住持禅房,打开暗机开关。然后,又将那奶子钟重新找地方放好。

果然,那贼僧满以为大功告成,十分得意,万万没有料到,在荣华富贵即将来临时,会就此葬身在这块石头下。

怀素法师将计就计除掉了逆僧王二旦和三个宪兵,保住了奶子钟。但他更清楚地知道,龟田一郎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然还会再寻机来禅智寺窃取

宝钟,为了这口宝钟,他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

思索再三,怀素法师决定将奶子钟转移至别处,远离禅智寺。于是,他叫来一位信得过的高僧,携带宝钟,立即离开禅智寺,装作云游,去五台山,暂将奶子钟隐藏在那里,待日后世道变好,民心安定之日,再送返禅智寺。那高僧心领神会,含泪别了怀素法师,急急下山而去。

那高僧走后,怀素法师长长叹了口气。奶子钟安然转移到别处,已无后顾之忧了,下一步就是如何处置和对付龟田一郎了。

龟田一郎回去后,坐卧不安,不时暴跳如雷,对着部下发火。他想,自己为了夺回奶子钟,连连失策,反丢了那只铜奶子。回去后如何向父亲交待。最后,丧尽天良的龟田一郎决定立即烧毁禅智寺,杀尽所有和尚,也要将父亲所要的宝钟弄到手。

第二天一早,龟田一郎率领大批人马,将禅智寺围了个水泄不通。全寺和尚都被赶到寺前青砖上。龟田一郎穷凶极恶地破着嗓子高叫:“你们大家听着,我的最后问你们,奶子钟到底在哪里?不说的,我的下令统统死拉死拉的,寺院的烧个精光!”

所有和尚闻此言,惊呆不已。他们早听说日本强盗惯用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大家都想,自己生命了结倒无所谓。但是,这千年古寺如果毁于大火,怎对得起佛先佛祖!大家急得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是好。

正在众僧焦急万分之际,忽然怀素法师坦然、从容地从人群中走出,双手合十,双目平视:“阿弥陀佛。望太君息怒。千万不要伤害佛门虔诚子弟,毁此禅林,佛祖难容啊!阿弥陀佛。”

“什么佛祖难容!你们不交出奶子钟,我的马上叫这里成为一片废墟!”龟田一郎发出一声冷笑。继而,凶相毕露地盯着怀素法师。

“太君,千万不要动怒。来,来,这边来。”怀素将合十之手分开,劝轻轻招呼着龟田一郎。

龟田一郎疑惑不解地缓步上前。怀素法师在他耳旁低语一番。龟田一郎听了,似信非信,因为他已经上了好几回当。他稍微思索一下,说:“要西,你们这些人不要散开。我们下山去。如果取得奶子钟就饶了你们。如果没有,哼!回来统统的杀光,统统的烧光!”

说着,他带着五六个宪兵跟怀素法师一起下山。临走时,他吩咐留下的宪兵好好看住这些和尚,不让他们跑掉一个。

阴阳山下有一口井。怀素法师带着龟田一郎他们来到井前。他站在井旁说:“太君,智永法师对我说,他把奶子钟扔在井底了,为保住全寺众僧的命和整个寺院建筑,我决定告诉你听,来,太君,你来看看这口井。”怀素法师情真意切地说着,脸上露出不忍割爱的神色。

龟田一郎听了十分高兴,想在自己的恐吓下,终于使和尚屈服了。便急步上前,躬着身子,睁大眼睛,探着脑袋向下张望。

说时迟,那时快。怀素法师眼疾手快,左手拉起龟田一郎的后衣领,右手抄起他的膝盖处,将人栽入井中,只听得“扑通”一声,随后“啊”一声惨叫。

几乎在同时,五六个宪兵举枪,一阵乱射,怀素法师身中数弹,身子晃了几下,倒在血泊中。

宪兵们端枪冲上前去,但见井里水面仍在浮动,但不见人踪,水面泛起一层污血,夹杂着细沫。

原来,龟田的尸体被利刺牢牢地扎着,几个宪兵想打捞出井,却十分困难。于是慌忙上山,招呼所有的宪兵,一起仓皇奔回宪兵队。

再说,刚才的一幕情景,山月庵的月清从庵门缝中都一一目睹了。此前,怀素法师已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她刚才看见那个二十四年前污辱自己的罪人之子,而这个强盗的后代,不久前,又残酷地杀害了自己的女儿素月。她胸中怒火在燃烧。后来,她又目睹儿子怀素将龟田一郎推入井中,又被敌人乱枪打死。已是悲愤交加,泪流满面。

敌人走远了,月清站在井旁,井旁流淌着儿子的鲜血,井中泛着龟田一郎的污血。她的心都要碎了,作为她的儿子和女儿,怀素和素月是不应该降临在这个世上的,因为她是一个尼姑。但是,他们连同罪孽一起来到这个人世,而双双离她而去,怎不使她心如刀绞。

她所痛恨无比的是死在井中的日本强盗,还有他那至今还活在世上的独耳父亲。她暗暗地咬着牙,真恨不能……

十一

三天过后,月清正外出办事返回途中,走到庵前,见井旁一个年逾五十的男子,西装革履,神色沮丧,正在指手划脚地喊叫着什么,几个宪兵正在忙碌着。她走近他时,不由猛吃一惊。那男子理着短发,右边竟没有耳朵,只有一块红红的疤痕。

“是他,难道是他?”月清急忙与那男子擦肩而过,走进庵内。那男子不经意地望了望月清的背影,又指挥着宪兵们打捞井中的尸体。

月清将门关严,从门缝里窥视着。只见两个宪兵先后被绳索吊着下了井。好一会儿,被水浸得浮胖发白的龟田一郎的尸体被拉了上来,身上七穿八孔,血肉模糊,令人发怵。

原来,那独耳男子正是龟田次目。儿子的死讯传回日本,他得知后心痛万分。听说尸体也没有收回,他气怒万分,立即坐飞机到中国,来收儿子的尸体,要把他带回日本去安葬。月清见这独耳男子来打捞龟田一郎的尸体,更加断定他就是二十四年前污辱自己的那个强盗,恨不得一下冲出去,咬掉他一块肉,可继而一想,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出去必是送死。

月清沉思良久,她决定把积郁了二十四年的义愤再抑制几日。战胜那些强盗,单凭自己一时冲动是不行的。于是,在当天夜里,月清离开山月庵,投奔八路军去了。

解放后,奶子钟重返禅智寺。后来,经能工巧匠精心修复,将那断下的奶子与母体粘得天衣无缝,声润如初,一直保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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