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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心理·时代背景——说说《腰门》的遗憾

2009-02-18方卫平

文艺报·周五版 2009年7期
关键词:湘西文学创作

彭学军长篇小说《腰门》——

●方卫平:如果作者更自觉地使用“腰门”来组织结构,使“腰门”这个意象在作品中的运用更加丰富,并成为作品叙事结构的重要手段,那么,作品的构思可能会更加细密、集中。

●李学斌:从写作的角度,“腰门”视角也就等同于儿童视角、少女视角。这是作家的一种创作预期和心理设定。借助于“腰门”,作家实现了从生活到文学、从记忆到审美、从种子到花朵的跨越。这是有限和无限的融会,局部和整体的统一,童年和人生的迭合。

《腰门》是彭学军的长篇儿童小说新作。五年前,我曾为彭学军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妹》台湾版写了一篇序言《童年记忆与精神自传》。我在那篇文字中谈到童年经验对作家的创作影响时说,“对于一位作家来说,童年的经历常常会成为他创作的一个精神上的出发点,规定和控制着他的创作取向和姿态,从题材的选择到对社会、历史、人生的思考,直到文学趣味的整体形成和实现”。从彭学军的创作看,情况当然也是这样。彭学军的童年时代,曾在湘西度过。那是一个风光秀丽、民风淳朴、诡异而又散发着某种刁蛮之气的偏远之地。通过沈从文,湘西成为一个使人心动和神往的文学地名。事实上,湘西也是彭学军笔下屡屡出现的一方文学水土,一个独特的文学世界,“湘西为彭学军的创作提供了关于生活和情感的全部最柔软也最神圣的体验和记忆”(《童年记忆与精神自传》)。

《腰门》是彭学军童年生活和情感记忆的又一次较大规模的文学调动、创造和呈现。忙于铁路修建工作、到处流动的爸爸妈妈,不能照顾六岁的女儿沙吉,把她寄养到了边远小城里温婉、善良、坚忍的云婆婆家中。小城的民居都有两扇富有地域特色和韵味的腰门。一天又一天,沙吉在云婆婆家的腰门的开开合合中渐渐长大。不幸而又善良的水、先天有缺陷而又幸运的青榴、贤惠美丽的苇林姐、顽皮而又勇敢的铜锣、聪明可爱的巧巧、令沙吉心仪的“哥”、幼小的边边,还有小说开头和结尾处不期而遇的小大人等等,在沙吉童年的日子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使沙吉的童年岁月变得斑斓多姿、充满意味……我们发现,童年的湘西寄居生活,迷人的民俗风情和生活气息,天真质朴的人们,细腻而诗意的笔调,构成了彭学军小说叙事的艺术底色,同样也成了《腰门》呈现给我们的基本文学面貌。另一方面,细细玩味,我以为,《腰门》既给我们许多意外和惊喜,也留下了一些艺术上的瑕疵和遗憾。

首先,“腰门”是一个很童年、很乡土、很地域,也很民族的意象。腰门是安装在普通民居大门之外半高的门,在南方一些地区的传统民宅中很常见。由于腰门的特征与童年经验之间的某种对应和特殊联系,选择“腰门”作为作品的重要叙事内容和核心意象,实在是这部作品的一个非常精彩的创意和构思契机。《腰门》中的“腰门”已经不只是一个生活意象,也可以成为小说串连人物和故事、结构情节和叙事的一个重要文学手段。

当六岁的小沙吉第一次来到云婆婆家的时候,腰门已经在静静地等候着她了。“那两扇腰门——在高大的双开的木门前面有两个小小的门扇,比我高出许多,须站在小凳子上,才能将下巴搁在门框上。而腰门的高度正好是大门的一半,是因为这个就叫它‘腰门?”在小说的“尾声”部分,作者再一次写到,“七年,我从这腰门出出进进,我的时光就在它每一次开启和闭合之间一点点地流走。然后,我长大了,走了……”在关于白猫、水、哥、边边等相关的故事段落,作者融入了关于腰门的一些描写,但是,对于这样的一个以作品标题来呈现的核心意象,作者却仅仅只是对它作了一般性的生活描绘,在很大程度上,作品中的腰门只是一道普通的门,沙吉和其他人一样在那道门的里里外外生活着;换言之,作者未能更好地发掘、发挥“腰门”在叙事和象征等方面的功能和意义。我想说,这多少是合上这部长篇小说时,留在我心头的一个遗憾。

我对彭学军作品文学品质的可靠性一点都不怀疑、不担心。她的小说总是表现出一种散文化的写作特质。也许,她的文学天性、气质、笔调和创作心态等等,可能更适合一种散文化的写作形态。一般说来,小说的结构和要求与散文有所不同。当然,在儿童文学创作中,长篇小说的结构也是需要多样化的。但是我认为,散文化的、自传性的小说,同样需要用比较缜密的情节链来组织整部作品。我担心的是作者在用散文笔调写作长篇时,怎样将童年的状态抒写得有完整的故事性,有层次感,有深度。散文化的小说怎么结构故事?这是需要认真思考的一个创作问题。如果作者更自觉地使用“腰门”来组织结构,使“腰门”这个意象在作品中的运用更加丰富,并成为作品叙事结构的重要手段,那么,作品的构思可能会更加细密、集中。当然,最好的文学构思和结构展开,应该是那种用尽心机,但读起来了无痕迹的作品。

其次,就彭学军以往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文学情致而言,她更属于少女文学作家,或者说,她更擅长表达、描述的是处于青春期前后的少女的心情和故事。“沙吉”在《腰门》中刚出现的时候是六岁,小城寄养生活结束时,沙吉13岁。但是,作者在整个作品中并没有很好地、准确地把握沙吉成长过程中的年龄特征,尤其是年幼时代沙吉的心理、感知活动特点。例如,作品一开始,作者这样描绘六岁的沙吉所喜爱的玩沙子的游戏:

我喜欢对着太阳做这个游戏,眯起眼睛,看着一粒一粒的沙子重重地砸断了太阳的金线,阳光和沙砾搅在一起,闪闪烁烁的,像一幅华丽而炫目的织锦。

有时,我不厌其烦地将沙子捧起,又任其漏下,只为欣赏那瞬间的美丽。

显然,这不应该是一个六岁孩子对游戏、对自然界事物的感知和心理活动方式,哪怕是一个敏感的、早熟的六岁孩子。当作者以她擅长的多愁善感的少女心理描绘方式去表现一个六岁孩子的心理活动时,作品在文学表现的自然感、分寸感方面就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

又如,当男孩水要离开小城的时候,作者这样描述六岁的沙吉的感受:

我躺在床上,感恩又伤感地想到:没人知道,水,他其实救过我的命,就像没人知道沙吉其实是沙子的意思,而沙子是留不住水的。水就这样从我很短的日子里穿越而过,水过无痕,我想,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水了。

显然,这样的心理描绘及语言运用,也不符合一个六岁孩童可能具有的内心世界及其情感方式。而在《腰门》中,这样的段落会不时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从《腰门》的整体人物塑造和心理描写看,沙吉的心理从六岁到13岁,缺乏成长过程中应有的变化和发展,或者说,作者将主人公的心灵历程作了扁平化和单一化的处理。作者用她擅长的敏感、多情、多思的少女心理描绘,替代了对主人公从幼年到少年时代心理和情感世界的长度和过程的描绘。这是作者在文学思虑方面一个明显的欠缺,人物塑造的可信度也受到一定的影响。

再次,彭学军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和70年代中前期度过的。她早先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妹》中,描绘的生活背景是“文革”时代,也就是作者自身曾经有过的生活经验,因此,写起来相对真实、自然、流畅。而《腰门》中描绘沙吉的生活和成长岁月时,作者把背景挪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根据作者的说法,她希望这样的背景处理,可以使作品更贴近这个时代的读者。但是,由于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实际上已经不是作者的童年经历和经验,所以相关描绘就难免显露出某些犹疑、矛盾的地方。

此外,还有一些细部的处理是可以讨论的。例如,在《腰门》的代后记《水灵灵的凤凰》一文中,作者写到了她成年之后对湘西作家沈从文故居的寻访。在《腰门》的第九节“一个秋天的午后”中,描写了“我”在放学之后在“曲里八拐的巷子里”走进了一位作家故居的情节,但此外作品就没有对此进行其它的描写或呼应了。也许,沈从文对于后来彭学军的创作非常重要,但是我认为在《腰门》中,这一情节实际上是作者叙事上的一个“硬块”或“疙瘩”。记得一位作家曾表达过大致如下的意思:如果你在作品开头时描写到墙上挂着一把猎枪,那么在故事结束之前,这把猎枪就一定要用上。是的,细节之间的呼应和情节链的缜密对于一部好小说同样不可疏漏。

童年经验、湘西的生活是彭学军儿童文学创作可以不断开发的生活矿藏。我相信,如果她在保持湘西特色和诗意风格的同时,在情节的完整性、细节的创造、结构的紧密度上能够更上层楼的话,她将会为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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