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处女作
2009-02-10石华鹏
石华鹏
在我们美妙的汉语中,“处女作”是能充分体现汉语“嚼头”的词语之一。《现代汉语词典》对“处女作”的解释为“一个作者的第一部作品”,这个有些古板的解释后面,藏着让人琢磨和回味的意蕴,“处女”和“作品”组成偏正式词组,妙就妙在用名词“处女”修饰名词“作品”,我们只能理解为“处女般的作品”,所以我以为“处女作”至少包涵了这样几层意思:一是对个人来说是值得重视和具有纪念意义的;二是它具有原初性,饱含了作者的创作激情、才情和勇气;三是作品拿出来示人暗含忐忑和期待的心境;四是作者不仅仅创作了这一部作品还写了更多的“非处女作”。
其实词典之外,“处女作”约定俗成的意思是指作者出版(发表)的第一部(篇)作品,未出版(发表)的通常不称“处女作”而叫“习作”。照这种说法,除了“第一部(篇)”以外,作品出版或发表,变成进入流通领域的出版物,也是“处女作”得以成立的一个条件。我不知道这种约定俗成的说法从哪里来,但有它一定道理,第一部作品写出后是藏之抽屉还是公开问世,毕竟代表了一部作品的两种命运——夭折或出生,对读者来说,公开问世并能读到它是“处女作品”开始自己命运之旅的发端,是作品价值意义得以实现的前提。所以王安忆认为“处女作”是反映作家最初创作时期的精神状态、写作能力、艺术追求并以公开发表的形式面对阅读检验的作品。这样来界定“处女作”是有道理的。
如此弯弯绕绕地来谈论“处女作”的定义似乎意思不大,其实不然,我问过几个人(文学圈内圈外的都有),处女作什么意思?还真有几个答不上来,一个说是不是处女写的东西?一个说是不是星座?还有一个直接说不知道。“处女作”一词耐人寻味,而回答这几种答案的人也同样耐人寻味。
前段时间我读了两本小说,一本是英国移民作家奈保尔的获毛姆奖的《米格尔街》,一本是加拿大作家范德海格的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的《走下坡路的男人》。两本小说写得真好,写的虽都是小人物但绝对大手笔,传神精练的表达和对生活独到的洞察让两部小说熠熠闪光。读完小说看《译后记》我才知道,两部小说都是作者的处女作。借用俄罗斯著名作家扎雷金评价拉斯普金的话说是,(他们)“几乎没有起跑,一下子就成为一个真正的语言大师进入了我们的文学”。处女作之后,奈保尔200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成为世界公认的大作家,范德海格在加拿大也是大名鼎鼎。我突然想,他们日后在写作上的成就与他们的处女作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瓜葛?或者说他们处女作的水准与后来作品的水准相比怎样?我随后读了奈保尔的《自由国度》和《魔种》,这两部小说因奈保尔过分突出的个人写作意识让叙述显得沉闷,我更欣赏他的处女作《米格尔街》——灵动、充满生机。我觉得《自由国度》、《魔种》的艺术水准并没有超越《米格尔街》。范德海格后来出版了《我现在的年龄》、《最后一次穿越》等小说,其影响力也似乎并没超过其处女作《走下坡路的男人》。事实表明,在这两位洋溢着才情和智慧的作家身上,他们的处女作其实成了他们的成名作和代表作。
除以上提到的两位以外,处女作、成名作、代表作“三作”合一的作家还有没有呢?我搜索了些资料,发现这一情形还真不在少数:比如中国现代作家中,鲁迅的小说处女作《狂人日记》、曹禺的戏剧处女作《雷雨》、茅盾的《蚀》三部曲、老舍的《老张的哲学》、郭沫若的《女神》等;比如外国作家中,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小仲马的《茶花女》、莫泊桑的《羊脂球》、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感伤》、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及其他》、马尔克斯的《枯枝败叶》、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杜拉斯的《无耻之徒》、索尔·贝娄的《晃来晃去的人》、昆德拉的《玩笑》、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卡尔维诺的《通向蜘蛛巢的小径》等等。如果不是专门为了搜索这些信息,我们往往会忽略这些我们熟悉的流传至今的作品是作者处女作的事实。在这份随意性很大、挂一漏万的名单中,这些名字均是十九、二十世纪世界文坛响当当的名字。而今很多人的生命已经消逝,但他们第一次出手的作品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处女作成为他们生命的延续早已成为了文学经典,或许令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当年不需要任何文学起跑的处女作,不仅跃上了自身创作的高峰,也跃上了世界文学的高峰。
应该说一个作家的处女作成为高峰之作,其中原因并不难理解。我们知道,出色的写作是一项复杂且难度很高的内心活动过程,它需要十足的表达和观察才华,需要生活经验的准备,需要充沛的创作激情,还需要某些无法道白的机缘。而一部处女作的诞生,有时候正好谋合了一次出色写作所需要的种种条件。当一个作家写下他的第一部作品时,我相信他不是为了奖项也不是为了名垂千古,而是他急切地需要表达,急切地需要用文字去倾诉,甚至他想为打发时间而找到一些乐趣,而正好他又具备了相应的储备、思考、才华、智慧和勇气,所以这部优秀的处女作让他一举成名并成为他的重要代表作就顺理成章了。在其后的创作中,他有可能超越他的处女作,也可能永远也超越不了,因为一切决定创作水准的因素都在变化当中,而一个作家一辈子都在改变当中。哲人说,“人的脚永远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那一条河流恰恰是世上最美的河流,如同作家优秀的处女作,同一位作家再也写不出来一样。
事实上,处女作畅销、处女作获大奖、处女作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处女作现象”就一直热闹地在我们身边像电影一样上演。比如:英国女作家罗琳凭处女作《哈里·波特》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美国作家胡赛尼处女作《追风筝的人》成为“写作最佳最震撼人心的作品”,好评如潮,风行阅读界;英国一位93岁的作家罗娜·佩奇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危险的弱点》,因其高龄出版处女作备受关注。她说:“我从小就嗜好写作,写东西也写了快一百年了”;33岁的印度作家阿拉温德·阿迪加凭借处女作《白虎》获得2008年度布克奖,并收获五万英镑奖金。等等,等等。
有句古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意思是从小时的一举一动中就能看到一辈子的造化,同样,从作者的处女作中我们也可以大致看到作者一辈子的写作成就。所以我一个基本观点是,如果您是一位写作者,您的处女作出来就那么平平庸庸,就那么人云亦云,星丁点儿闪光的东西都没有,那您的写作出息将大不到哪里去。因为前人的作品已经将写作变成了一项难度非常大的内心活动,拼到文字金子塔顶端的,拼的是才华,上面提到的那份有些长的名单已经向我们证明,处女作的与众不同暗示了他们日后将可能在文坛拥有一席之地。
也许有人会说我这是“唯天才”论,但我们不可否认写作在所有行业中它的确是一个“唯才华”才有大成就的行业。也许有人会说写作有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用处女作来判断一个作家的成就未免太武断。对此我不敢认同,对那些注定出色的作家来说,他10年20年前的写作与他10年20年后的写作,我们看不到什么差异。如果说有差异的话,就是表达更加圆滑了,精神和激情的东西——即文学的魂魄依旧如往昔。就是说写作这桩“活儿”的难度和高度不是靠力气而真正是靠才气来征服的,真正的作家莫不是如此,真正的作品也莫不是如此。
鉴于处女作在一个人写作路途中的重要作用和意义,也鉴于处女作在文学之林中的“代表性”、“经典性”倾向,所以我觉得,发现和推介优秀处女作将是文坛一件“功德无边”的盛事,我想如果我有足够多的钱(不低于诺贝尔奖金吧),我将设置一项世界级的“处女作”文学奖,每年评选一次,奖励当年全世界最优秀的处女作。正当我这样“痴人说梦”时,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题为《俄罗斯‘处女作文学奖意为文坛立经典》的新闻:
2008年10月9日,俄罗斯“处女作”文学奖启动“年度最佳十五部俄语作品”工程。设立于2000年的“处女作”文学奖旨在为用俄语创作的25岁以下文学爱好者提供展示才华和交流的平台,使更多读者分享他们在文坛的第一份耕耘。该奖成功举办过七届,至今已发展为全俄最大的面向青年文学者的文学奖项,设有五种奖项:“中长篇小说奖”、“微型小说奖”、“诗歌奖”、“戏剧奖”、“随笔奖”,今年又新添“电影剧本奖”。
本年度选出的十五部优秀作品有传记作品《阿列克谢·托尔斯泰》、《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还有瓦列里·波波夫、帕维尔·巴辛斯基、扎哈尔·普里列平、纳塔利娅·克柳恰廖娃、罗曼·先钦等囊括老中青三代作家的作品,大有为当今文坛立经典之作的倾向。评选专家委员会主席亚历山大·卡巴科夫指出,该工程着力于使人们能深入地解读今日俄罗斯文坛。
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