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现代汉语作格结构的生成语法解释

2009-01-29

现代语文 2009年8期

张 林

摘 要:现代汉语中像“冰融化了”“门开了”之类的句子,过去都被误解成“无标记被动句”,这种只考虑语义,不考虑句法的思路是有问题的。这类句式应该被看成“作格结构”。转换生成语法在对作格结构进行研究方面有着较强的优势。从最新的“最简方案”理论入手,以“特征核查”等为手段,我们可以为现代汉语作格结构的句法生成提供一个全新的解释。

关键词:作格结构 功能语类 特征核查 句法生成

一、“无标记被动句”说之误

(1)冰融化了。

(2)衣服打湿了。

(3)玻璃碎了。

(4)信已经发了。

(5)文章已经发表了。

例(1)~(5),从表面看似乎和传统意义上的被动结构有着极为相似的特征,其相似点在于,它们都是受事(或客体)作主语,似乎都有表示被动的意味,只是句子中没有出现“被”字而已。所以,有很多学者把这些句子视为被动句,将其称为“没有被字的被动式”“自然表明的被动句”,或是“无标记的被动句”。但如果仅仅从语义的角度判定句式的同一性,是不妥的。首先,“被”字句一般都有其主动的对应形式,如:

(6)a.张三打了李四。 b.李四被张三打了。c.李四被打了。

(7)a.张三拆了那座房子。b.那座房子被张三拆了。

c.那座房子被拆了。

然而,例(1)~(5),并非都有对应的主动句形式。如例(3)的主动句形式不能改为“张三碎了玻璃”。

另外,“无标记被动句”说也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在例(1)~(5)中,除了例(1)和例(2)可以插入“被”字外,其余均不能插入,如例(3)、(4)、(5)对应的变换句:

(3')*玻璃被碎了。(4')*信已经被发了。(5')*文章已经被发表了。

如果说,“被”是表被动的显性标记,那么为什么有的“无标记被动句”可以插入“被”字,有的却不能呢?只从“被动”的语义着手,而不从句子的句法本质着手,将无法给出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

我们认为,例(1)~(5)中的结构应属于汉语的作格结构(ergative),而非被动结构。本文将从转换生成语法的角度,对此类结构的句法生成做一初步探讨。

二、作格理论和现代汉语的作格动词

作格结构(或称非宾格结构)是相对于非作格结构而言的。Perlmutter(1978)将不及物动词分为非宾格动词(unaccusative verbs)和非作格动词(unergative verbs)两类。非作格动词为传统意义上的不及物动词,其主语为深层结构中的外部论元,而非宾格动词的唯一论元则是深层结构中的内部论元。Burizo(1981)将这一成果吸收进转换生成语法的管辖约束理论,提出了著名的Burizo定律(Burizo Generalization):没有外部论元的动词(即动词不能给其主语位置指派题元角色),不能给其内部论元赋格(即动词给其宾语位置指派格位),反之亦然。用公式表达如下:

-宾语格位←→外部题元角色

用这个定律,可以把不及物动词中的非宾格动词(作格动词)分离出来。很明显,非宾格结构中的显性主语是通过句法推导,由内部论元位置提升到外部论元位置的。

Burizo定律提出后,引起过广泛的争论,由于题元理论和格理论分属于两个不同理论要件,混在一起便会产生很多问题。而且,语言学家们还在一些语言中找到了违反该定律的反例。后来,一些语言学家转而认为,扩充投射条件(EPP)和格(Case)的等级等要素,可能是导致这一定律出现此种现象的根本原因。

对于如何确认汉语的作格动词,曾立英(2006)曾从作格动词所进入的句式着手提出了汉语作格动词的鉴定标准。她所说的标准有三:

1.看动词有无“NP1+V+NP2”和“NP2+V”的同义句式的转换现象;

2.看动词能否出现在“使+NP+V”的句式中;

3.看动词能否出现在“NP+自己+V了”的修饰中。

Levin和Rappaport(1994)提出的从词汇语义出发去考虑的“去致使化”(decausativize)和“及物化”两种词汇句法层面的操作,也可以为我们鉴别汉语中的作格结构提供参考。

曾立英(2006)还根据动词的意义,把作格动词分成了四类:

第一类:表状态变化的作格动词,如:改变、转变、改进、改善等;

第二类:表心理状态变化的作格动词,如:感动、震惊、惊动、震动等;

第三类:兼属形容词的作格动词,如:繁荣、方便、败坏、稳定等;

第四类:可以表示自身变化的作格动词,如:开、关、化、暴露等。

三、现代汉语作格结构的句法生成

从Levin和Rappaport(1994)的观点来看,曾立英(2006)提到的这些作格动词实际都可以进入所谓的“致使性交替”(causative alternation),其基本的用法是及物性的,动词构成的及物句所表达的一般是由所谓外部致因(external cause)所引起的事件。下面的例(8)和例(9)就构成了一组“致使性交替”的对子,其中例(8)是及物句,表致使性事件,例(9)是作格句。

(8)张三开了门。

(9)门开了。

转换生成语法理论作为目前国际上语言学的主流理论,在作格现象的研究方面有着较强的优势。下面我们将从该理论最新发展的“最简方案”出发,对汉语中的作格现象进行解释。我们认为,在句法上,这个外部致因论元由功能语类Pr引入(Bowers,1993),用来构成事件句法表达的最上层。而表达事件结果(状态)的部分是由内部论元和动词V构成的,这一部分构成事件表达的最下层。上下两层由一个轻动词v*联系,v*在事件语义上可能表达“致使”的意思,这使得它在逻辑结构(LF)中可被识别,如例(8)。而这些动词的不及物性的对应形式,只具备了由内部论元和动词V构成的最下层结构,其表达的事态只是一个状态改变的结果,如例(9)。

下面,我们以例(8)和例(9)为例来说明“致使性交替”中及物句和作格句的生成。以下是例(8)的句法衍生图:

01

v*作为探针(Probe)和处于内部论元位置的目标(Goal)均处于活跃状态,即它们都含有不可解读的特征。v*含有不可解读的phi特征和EPP特征,而内部论元DP“门”含可解读的phi特征,同时其格特征处于未定值状态,所以也是活跃的。探针v*搜索到目标“门”中完整的phi特征与之匹配,所以DP“门”受到探针v*的吸引,随特征移动(F-movement)提升到了v*标志语[Spec v*]的位置。通过协约操作(Agree),v*中不可解读的phi特征被核查并删除,同时其EPP特征得到满足,而DP“门”在该位置核查其格特征(被赋予宾格)。外部论元DP“张三”和表时的功能短语(Tense)T产生类似的协约操作,提升到T的标志语位置[Spec T],T中的不可解读的phi特征被核查并删除,同时其EPP特征得到满足,而DP“张三”在该位置核查其格特征(被赋予主格)。及物动词“开”和功能语类v*、Pr逐一结合(可能还会和T结合),形成我们最终听到的动词形式。

必须要指出的是,宾格是与动词相关的格(V-related Case),而主格是与表时的功能短语T相关的格(T-related Case),而T是所有句子的特征,T可以允准主格。但不是所有的动词都能允准宾格(Hoekstra,2000)——我们认为,没有及物性(Trans)标记的V就是。有学者就认为宾格是一种依存格(dependent case),它的允准依赖于主格(Marantz,2000)。因此,上面例(8)中的宾格的允准是以主格的允准为条件的,通俗地说,就是宾格在等级上低于主格。如果这种格有等级(ranked)的说法成立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进一步为例(9)这样的作格句提供合理的句法解释了。

我们以下图来说明作格结构例(9)的句法生成。

02

由此可知,由于动词V没有得到Trans的标记,不能扩展出v*P的功能投射来,因而DP的格特征无法在VP层得到核查。由于Pr的EPP需要满足,DP“门”首先提升到Pr的标志语位置[Spec Pr],核查并删除Pr的EPP特征。由于句子中存在T,主格必须被指派出去,而同时T的phi特征和EPP特征都需要核查,这时,T作为探针,搜索到[Spec Pr]位置的DP“门”中含有完整的、可解读的phi特征,同时其格特征未被定值,仍处于活跃状态,所以可以成为T探针的目标,可与其产生协约操作。这样,DP“门”继而又提升到T的标志语位置[Spec T],核查并删去主格,同时T的不可解读的phi特征和EPP特征得到核查并被删去。

通过“致使性交替”中及物句和作格句的生成推导,我们发现,可以以v*为界,划定内部论元的活动范围。在及物句中,协约操作在v*层实现,内部论元的不可解读特征(即格特征)得到核查后,就被冻结(frozen)在[Spec v*]位置,因此这个范围是狭义句法运算的第一个语段(phase)界限。而在作格句中,由于没有v*,而内部论元的格特征也无法在Pr层得到核查,依然处于活跃状态,必须要在下一个CP语段中[Spec T]位置去核查这个特征。所以,这两种句型的语段推导形式是有根本差别的。

Burzio(1981)把意大利语的存现动词句也看成是一种作格结构,那么汉语的存现动词句是否也是一种作格结构?很多学者对此进行过探讨,但说法不一。关于汉语的存现结构,熊仲儒(2002)论证了存现句实际是一个带有完整“T+v*+VP”的套叠结构,而v*具有完整的Phi特征,这样的结论显然和及物动词句是平行的,因而,实际上,他否定了Burizo(1981)对于存现动词句的“非宾格性”的看法。对于熊仲儒的论断,我们暂不做深入的讨论,但是他的分析对于我们认识汉语的及物性系统确实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本文的研究得到了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作格结构、中动结构和致使结构的句法语义性质及与被动结构,主动结构的句法语义关联——基于汉语[方言]和跨语言的句法理论研究和类型学研究”[批准号:07JJD740057]的经费支持。)

参考文献:

[1]熊仲儒.存现句与格理论的发展[J].现代外语,2002,(1).

[2]曾立英.现代汉语的作格现象研究[D].北京:北京大学博士论文,2006.

[3]Bowers,J.Transitivity[J].Linguistic Inquiry,2002,(33).

[4]Bowers,J.The syntax of predication[J].Linguistic Inquiry,1993,(24).

[5]Burzio,L.Italian syntax[D].MIT Ph D dissertation,1981.

[6]Chomsky,N.Derivation by phase[A].Kenstowicz,M,ed.Ken

Hale:A life in language[C].Cambridge:MIT Press,2001.

[7]Hoekstra,T.The natural of verbs and Burizo's generalization[A].

Reuland,E ed.Arguments and Case:explaining Burzio's generalization [C].A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0.

[8]Levin,B and Rappaport,M. A preliminary analysis of

causative verbs in English[J].Lingua,1994,(92).

[9]Perlmutter,D.Impersonal passives and the unaccusative

hypothesis[J].BLS,1978,(4).

[10]Marantz,A.Case and licensing[A].Reuland,E ed.Arguments

and Case:explaining Burzio's generalization[C].A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0.

(张林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