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洁

由于美朝在核设施的验证问题上无法消除分歧，目前没有达成关于朝鲜进行核申报、接受核查的正式文件，因而结果是不理想的，也将可能对下一步工作产生重大影响。

时隔五个月后，中、朝、美、韩、俄、日六国代表团团长于２００８年１２月８日重聚北京，在钓鱼台进行了长时间的艰苦会谈，就朝鲜核计划申报验证草案、全面落实第二阶段行动以及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指导原则等问题深入交换意见，开展了一系列密集接触。在经过了双边和多边谈判之后，会议于１１日晚结束，并发表主席声明，各方同意早日召开下一次会议。

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朝鲜半岛问题专家张琏瑰教授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谈了他对此次六方会谈的看法。以下即为张教授的访谈内容。

朝鲜核计划的三部分

从目前外界的普遍反映来看，由于朝美在核设施的验证问题上无法消除分歧，会谈没能取得实质性进展。目前的这个结果我认为是不理想的，没有达到原先所设想的，即达成一个关于朝鲜进行核申报、接受核查的正式文件。而且还可能对下一步的工作产生一些重大影响。

但是从朝鲜半岛无核化的整个进程来看，有这样一个中间站也未必全是坏事，它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即促使人们开始认真思考为什么这次谈判会出现困局，原因究竟在哪里。

朝鲜《劳动新闻》１０日发表评论，指责美国好战势力在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的背后继续加强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实力，激化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的紧张局势。而美国白宫女发言人佩里诺１１日则表示，由于朝鲜未能同意核查人员从朝鲜核设施中取样验证，美国“不得不重新考虑”对朝政策。现在已有人认为，美国可能会重新将朝鲜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的名单。韩国方面也提出要把对朝的石油援助同核查、去功能化等问题挂钩。

其实，如果系统地研究朝鲜核问题的来龙去脉就可以看到，出现目前的这种困局并不出乎意料，它是长期以来各方政策博弈的结果。

从直接因素来看，是朝鲜与其他五方在核查验证问题上没能达成协议，特别是美国，其坚决主张朝鲜进行核申报后一定要对申报的准确性和完整性进行验证，否则就不符合１０．３文件的要求（该文件要求朝鲜对核设施进行完整、准确申报）。

最初朝鲜是拒绝核查的，并称核查应放在无核化的最后阶段，而且如果核查，也不能仅仅是朝鲜一家，而应是六家，即所有参加六方会谈的国家。但后来，美朝通过双边协商，在核查问题上达成了协议。这次团长会议上，双方的分歧主要在核查的方式和内容上。美国认为一定要用现代的科技手段和符合国际标准的办法进行，换言之，就是要到朝鲜的实地去进行样本采集，再用一些技术手段进行化验，从而搞清楚朝鲜的核计划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搞了哪些核物质，有没有浓缩铀。而朝鲜方面却表示可以访问它的有关人员，可以实地参观，或者看一些材料，但是不允许取样带走。这可以看作是此次谈判无法进行下去的直接导火索。

但是其反映出的一个深层次的问题是朝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打算放弃核计划。因此凡是威胁到其核安全的举措，朝鲜都会反应强烈，完全拒绝。事实上，朝鲜在核问题上是有它的底线的。朝鲜把它的核计划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是钋计划，现在基本上放弃了，因为它已经过时，而且美国对这部分的内容也基本掌握了，所以也就有了朝鲜方面将宁边核设施去功能化和炸掉冷却塔等做法。但是朝鲜也不是一下子全放弃，而是一步步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要获得相应的补偿。第二部分是浓缩铀活动。朝鲜现在已经把它制造核武器的主要途径转移到了浓缩铀方面。但是其自身对此是坚决否认的，因为美国一直要求朝鲜放弃浓缩铀计划。而放弃浓缩铀计划实际上就切断了朝鲜继续研究核武器的一个基本途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朝鲜是不会松口的，它要坚决保卫浓缩铀计划的安全。这也是朝鲜坚持不让美国对其核设施进行采样的重要原因。在这方面朝鲜是有教训的，由于朝鲜对美国的技术检测手段估计不足，２００８年５月朝鲜允许美国人参观其核设施并把相关的文件交给美国带走，不意美国却在这些文件上检测出了浓缩铀的痕迹，从而窥知了本来根本无法知道的东西。第三部分就是现在已经制成的核武器。到目前为止，朝鲜从未说过要放弃这部分核武器。按照核申报协议的规定，朝鲜应该把一共搞了多少核材料、制了多少核武器都写到申报清单上去。但是在朝鲜已经递交的申报清单上完全没有这部分，这也表明朝鲜对已经制成的核武器是要保留下来，是完全不可能放弃的。

清楚的谈判底线

美国是想将朝鲜三方面的核计划都囊括在一个文件里并促使其全部放弃。但事实上，六方会谈要继续往前走，将会面临越来越严峻的挑战。其实就在六方会谈断断续续进行的过程中，朝鲜已经进行了核试验，并宣布自己是核国家了。

现在国际社会在朝鲜核问题上有很多错误的判断，其一就是认为鉴于布什即将下台，朝鲜打算选择新一届奥巴马政府作为谈判对手，打算和奥巴马政府作交易。虽然从一般的常识上看，这种判断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却完全不符合朝鲜的实际情况。就如我刚才所讲，朝鲜在核问题上是有底线的，不论哪一届美国政府，只要不触动它的底线，都可以谈，而且会谈得热火朝天，但是一旦触底，一切都不复存在。所以并不是朝鲜在选择对手，而是朝鲜在坚守底线。

在此轮会谈之前，朝鲜就已经放出话了，表示不会再把日本当作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的参与国，也不再与日本打交道，要将日本开除出六方会谈。我们国内也有一些学者持认同意见。对此，我主张应该冷静地进行分析，而不是感情用事。因为六方会谈的六方并不是随意进来的。之所以进行六方会谈而不是八方或者Ｎ方，是由朝鲜核问题的性质决定的，朝鲜发展核武器、进行核扩散，威胁到了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所以由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利益攸关方参加六方会谈，这就是六方的由来。前一阶段还有一种说法，说日本不提供作为补偿援助的重油，可以由新西兰或澳大利亚提供，也可以将六方会谈变成七方，等等。这是对六方会谈本质上的认识错误。六方会谈是一种集体安全机制，不是经济互助会，因而也就不是谁出力谁就可以随便加入的。

另外，从六方会谈的整体设计上来看，在六方会谈成立起来之后有两个思路可供选择，一个是狭义的朝核问题，即朝鲜核问题是安全问题，局限在安全的范围内解决，朝鲜放弃核武器就给予安全保障，反之则不能。六方会谈只讨论朝鲜核问题，与核问题无关的其他问题，如经援问题、建交问题、绑架问题等一律不谈。

还有一种广义的思路，就是现在人们普遍接受的一揽子解决的方法，即凡是与核有关的或者虽然与核无关但是和周边国家有关的问题都可以拿上来。如朝美关系、朝日关系、朝鲜国内经济问题等。从理想的状态上来看，后一种肯定是最好的，一个机制就能解决一堆问题。但是从目前的形势看，这样做有很大的弊端，因为太多的问题将会淡化目前东北亚存在的最重要的问题——解决朝鲜核问题，这种做法会把六方会谈的宗旨挤到一边，把解决朝核问题的时间挤得遥遥无期。于是就会出现朝美不建交朝鲜可以不放弃核武器、朝日没改善关系朝鲜也可以不放弃核武器的状况。

最后，还有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的问题，即行动对行动的解释问题。在朝核问题上，大家都同意行动对行动这个基本原则，但是朝鲜将这个行动对行动看作是其他五个国家给朝鲜１００万吨重油与宁边三个核设施去功能化相对应。这实际上是不符合共同文件规定的。２００７年的１０．３文件规定的行动对行动应是朝鲜在２００７年１２月３１日之前做三件事情：一是去功能化，二是申报，三是重审不进行核扩散。是这三件事情与提供１００万吨重油相对应。朝鲜去功能化进展得顺利应该予以肯定，但是还不够，还要继续把另外两件事也完成，这样才能得到１００万吨重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