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沫

静殊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学的是中西比较文学。她是典型的才华横溢的气质美女，本科毕业后直升本校的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留在教研室，帮助博导苏教授整理一些书卷和文章。

苏教授是个非常有特点的古典文学教授，受学生欢迎到了什么程度呢?只要是他的课，阶梯教室几乎座无虚席，挤不下的人都坐到台阶上了，

静殊在多年以后对我说，能给苏教授当助手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她经常在整理苏教授的书稿时看到里面的一两首诗，配上一幅简洁的铅笔小画，惟妙惟肖，很美很独特。

静殊是极聪慧的女子，和苏教授配合得非常好。苏教授有间宽大的办公室，那是个有些历史的铺红色木板的老楼，掩映在树丛深处，高大梧桐树的影子总是在地上摇曳。静殊经常在苏教授小憩的时候为他读古典诗词，苏教授会突然说一句：“这个词用得好啊，妙不可言，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这本书?”那种默契，让她觉得真是上天赐给她的幸福。

最初的日子，静殊每天下班后来我这里小坐，两眼发光。她总是问我：“你知道那种幸福吗?那个男人天赐的才华，让我倾慕不已。”我给她泡一壶上好的大麦茶，她把白瓷杯握在手里，给我讲黄昏时那间古老的博导办公室，宽大的梧桐树，地板拖过的水迹和无声的静默。

这样过了大约半年吧，有一天静殊来到我的小屋，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却湿了眼睛。她慢慢地说：“珊瑚，我要去法国了，你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走后，你多帮苏教授整理书籍，替他读读诗，好吗?”我的心沉了下去。很早以前，我就有一种预感，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静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知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静殊经常出入苏教授家，苏教授夫人是个有月牙儿眼睛的女人，很温和，总是笑。静殊一去，她会端来一杯茉莉花茶，递上一个笑容后走开。这样的女人，像是一朵暗夜里的栀子花，缓慢地发出香味，没有任何力量伤害到别人，连接间的伤害都没有。可她在苏教授的身边，那种强烈的感觉让静殊只有选择默默地躲开。

我知道静殊的个性，我没有任何安慰她的话，她是个可以承担的性情女子。静殊走的时候，很多人感到惋惜，可是她去意已决。

静殊走后，我记住了她的托付，因为住得离校园近，我常会在下午没课时去苏教授的那间老式办公室。每每进去，我就想起静殊当初向我描绘的场景。我按照她的习惯先拖一遍地板，为苏教授泡上一杯浓茶，打开窗户让阳光透进来，再为苏教授读上一两段静殊罗列的书单里的篇章。一天黄昏，当我读里尔克的诗时，我发现苏教授有了一丝恍惚，我知道他想起静殊了。

静殊偶尔会跟我通电话，每次都问到苏教授，问他的身体，还有最近读的书籍。她说，她买到了苏教授无意中提到的一本书，会给他寄去。除此以外，她彻底地消失在苏教授的生活中了。

苏教授收到了静殊寄来的书，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是静殊的笔迹：“老师，书是你喜欢的版本，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不能为你读书，是我终身的遗憾。“我看到了苏教授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我能看出他情绪的变化。这是个感情充沛有激情的男人啊，只不过他的激情都表现在了学术上，都在那一堂堂惟妙惟肖活色生香的课上，在对爱情的憧憬和描绘上，我知道他隐藏了什么。

那天下午，在那间有梧桐树斑驳影子的办公室里，对着我这位学生也是静殊最好的朋友，苏教授说：“很多感情就像故乡一样，远远地就在那儿了，每次的远行，幸福就像被我们带在身上”我看到他仔细抚摸着静殊寄来的书，伸手从窗外揪下了一片梧桐树的叶子，仔细地擦干净，夹在书的内页里。

两年后，静殊回来过一次。那是一个雨天，她从包里选了一本书，让我陪她去苏教授的办公室外悄悄地站一会儿。然后，她让我进去给苏教授读书，不告诉苏教授地回来了。她一直站在外面听，好一会儿，我出来时，看到她一直保持着一种姿势，没有打伞，那么地沉醉。她只是安静地问我：“苏教授是不是又说了好?”我说：“何止，他还问我从哪里找来的这本书，他找了很久。”静殊的眼泪流了下来。

一直以来，苏教授并不知道是静殊在替他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我问她：“不去看看教授?”她摇了摇头：“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些感情，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感情，是要止于感情的。珊瑚，谢谢你一直以来替我照看爱情。”

在雨中，我们沉默良久。静殊，再一次离开。

编辑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