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辉

一、20句实话价值10万法郎

2007年，仿效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的热门节目《只要真相》在法国TF1电视台推出，名为《诚实有价》。

这档游戏的规则其实很简单，参与者只要在测谎仪的监视下，能够如实回答出主持人所提出的20道问题就算获胜，即可拿到10万法郎奖金。一时间，报名的邮件挤爆了栏目组的电子信箱。

可是，随着两期节目播出后，人们惊讶地发现。这笔钱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么容易赚，因为有些谎言被揭穿后，所带来的后果远不是10万法郎能弥补得了的。

在每期节目播出前，电视台都要做精心的准备工作，对即将参加节目的人暗中进行调查。看似随便提出的20道问题，其实都是针对每个人的具体情况量身定制出来的。几期节目做下来，那些毫无心理准备的参与者，被主持人一个比一个尖锐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面对坐在台下的亲友团一双双画满问号的眼睛，很多人都张口结舌以至汗流浃背，最终在面对诸如“你是否挪用过公款?”“你是否曾对朋友的妻子产生过好感?”“你对现在的伴侣满意吗?”等问题上败下阵来。他们下意识地想用谎言来掩饰心里的真实想法，却被冷酷的测谎仪忠实地揭露出来。

难道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谎言?报名人数骤然减少，而观众的热情空前高涨，他们都在期待能有一个真正诚实的人出现。没多久，电视台把奖金提高到了20万法郎。

9月中旬，《诚实有价》第10期节目迎来了年龄最大的一名参与者，他就是来自法国东南城市尼斯的66岁的埃里克·尼维尔。事前，记者弗尼耶接到命令前去调查尼维尔的情况。

尼维尔年轻时曾是一名海员，在一场海难事故中，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贝拉，并很快和她结了婚，之后他辞去了海员的工作，在尼斯海洋公园当起了管理员，一干就是40年，几年前退了休。虽然众人对他与贝拉的婚姻有着不错的评价，但记者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据悉，几十年来，在尼维尔的日记中始终珍藏着一张旧画像，画像上的漂亮女人并不是贝拉，而贝拉也曾对闰中密友透露出尼维尔另有所爱的信息。

根据记者找到的线索，专门为尼维尔设计的问题很快出炉了。主持人茹瓦永甚至当着同事们的面笑言，他今晚要让这个“老家伙”无地自容，没想到尼维尔这么老的年纪还会为金钱心动，真让人不齿。

晚上八点半，《诚实有价》准时开播了。尼维尔挽着妻子贝拉走进直播室，他身材挺拔、步履轻盈，不像以往的参与者那样显得过度兴奋或紧张。倒是满头银发的贝拉看上去有些不安，一只手紧紧拉着丈夫的袖子，眼神游离不定地扫视着四周。走到台前。尼维尔轻轻拍了拍贝拉的手，冲她温柔一笑。贝拉紧绷的面孔顿时松弛下来，她抬起头，像个小女孩般回报以充满信任的微笑。

站在台上的茹瓦永，本来充满轻蔑的内心竟然感到一丝悸动，他突然意识到，在这对老夫妻眼神间传递的，不正是一种最深沉的爱吗?难道是记者的情报有误?

二、寻找爱情宣言的秘密

节目开始了，茹瓦永的主持风格风趣幽默，尼维尔也轻松地回答出前面17道问题。这正是节目的一个特点，前面设置的部是些无伤大雅、有些调侃味道的小问题，使被拷问砉情绪放松，到最后才抛出撒手锏，让人措手不及，从而收到最大的娱乐效果。

一阵紧密的鼓点响过之后，茹瓦永清了清嗓子，先是沉默了十几秒钟，然后用半调侃的语气说道：“尼雏尔先生。您现在距离20万大奖只剩三步之遥了，可是它绝没有您想象中那么接近。我现在给您最后的机会，您可以选择退出。”

尼维尔说：“请继续吧”“好吧。”茹瓦永点了点头，“您……除了自己的妻子，是否爱过别的女人?”直播室内一片寂静。

尼维尔看了一眼贝拉，贝拉对他微笑点头。尼维尔转过头看着主持人，郑重地答道：“是的，爰过。而且，直到现在，爱情依旧”直播室内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声，茹瓦永也被这个回答震惊了，他看了看尼维尔身旁的测谎仪，仪器上的绿灯显示它正处在工作状态，看来尼维尔说的是实话。出乎意料，贝拉的反应也和测谎仪一样平静。

“那么，您爱自己的妻子吗?”“爱。”尼维尔的回答很干脆，“她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测谎仪仍然静悄悄的，但是所有的人都被搞糊涂了。

“您该不会说，在您心中同时并存着两份爱情吧?”茹瓦永脱口问道，这已经不是事先准备的问题了，但他相信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尼维尔脸上浮现出一抹深切的哀伤，人们留意到贝拉的脸上也纠缠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显示她此刻心乱如麻，但她始终高昂着头，静静地对丈夫露出鼓励的微笑。

“不。”尼维尔轻轻地说，“我这一生惟一的爱情都给了梅尔，她在我心底埋藏了40年，直到现在，我还常常会梦到她那张年轻纯净的脸，我一直以为……”他垂下头，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注视着贝拉，换了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至于我对妻子的爱，那是一种对亲人的爱，感谢她陪伴我走过了40年的风雨，谢谢你，贝拉。”尼维尔站起身，揭掉黏在身上的测谎仪触点，迎着贝拉走过去。贝拉眼含热泪投入他的怀中。

“那么，能和我们谈谈梅尔的事吗?”茹瓦永追下台问道。尼维尔已经挽起贝拉的胳膊向大门走去：“不，你的20道问题都已经问完了。”尼维尔说完，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可是，您的奖金……”这次回答茹瓦永的，只是大门砰然合拢的声音。

获胜者竟然置20万元巨奖于不顾!尼维尔的举动让所有人感到好奇和不解。记者弗尼耶请缨，要求去调查这件事背后的秘密。

在尼斯，弗尼耶没有找到尼维尔夫妇，他们从录制现场回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立刻赶去了有香水之城美誉的葛拉斯，好像是去探望一位即将去世的好友。

在小城葛拉斯的医院，弗尼耶终于看到了尼维尔，然而眼前的情景让他望而止步。

在特护病房的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老妇人，她安详地合着眼帘，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尼维尔坐在她身边，轻轻牵着她冰冷的手，满含柔情地望着她苍白的面孔，他眼内强烈的悲怆和思恋之情让弗尼耶的心被深深震撼了。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弗尼耶的肩膀，他回过头，是一脸哀伤的贝拉。她轻轻地说：“不要打扰他们，请跟我来。”

弗尼耶默默地跟着贝拉，在走廊尽头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贝拉拢了拢头发。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电视台的记者，我想，还是由我来揭开这个谜底吧。说起来，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整整40年了……”

三、3个人的爱情与谎言

43年前，尼维尔还是个活力十足的小伙子，他在“圣菲尔”游船上工作。这艘中型游船每个月都会载着300多名游客从尼斯出发，到达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港。

贝拉和梅尔都是战争的遗孤，在孤儿院中长大，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成人后，她们

在葛拉斯家香水工厂中找到工作，并一直梦想着能乘坐游船去意大利旅行。她们用了两年时间，省吃俭用地凑足了所需费用。1964年7月，她们终于登上了“圣菲尔”号。

在这次航行中。爱情降临了，两个姑娘同时爱上了英俊正直的尼维尔。尼维尔对活泼俏皮的贝拉更多是出于一种类似兄长的关爱，只有望着梅尔那张沉静温婉的面孔时，他的眼内才会流露出无限的柔情。

聪明的梅尔自然明白尼维尔对自己的感情，但她也了解贝拉那颗单纯的小脑袋里对尼维尔近乎狂热的爱。她不忍伤害贝拉，于是选择了拒绝，这让尼维尔伤心不已。

行程过半，“圣菲尔”号开始返回法国。一场灾难悄然而至。由于厨师的疏忽，二层船舱转眼被熊熊的大火所吞噬，火焰以迅猛的速度向其他舱里蔓延。尼维尔与贝拉正在三层的甲板上，听到人们惊慌的呼喊声，尼维尔首先想到的是梅尔。他不顾贝拉的劝阻，大喊着梅尔的名字冲进了浓烟滚滚的二层船舱。尼维尔在生死关头的抉择让贝拉被爱火烧昏的大脑清醒过来，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尼维尔的心意，她勉强压抑住涌上心头的酸楚，跟着尼维尔冲进了火海。

梅尔的房间被浓烟与烈焰包围着，尼维尔一头冲了进去。一块巨大的天花板带着火焰从上面掉落，贝拉大叫一声，扑上去将尼维尔推向一边，自己却被重重地砸在了下面。“贝拉!”尼维尔狂吼着，将贝拉从木板下拉出来，扑灭她身上的火。尼维尔悲凄地最后扫视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梅尔。他一咬牙，抱起贝拉向外面冲去。

海难中，有15人命丧火海，4人失踪，而梅尔就在失踪的名单上。尼维尔寻访了很多年，却没有得到关于她的半点消息。贝拉被送往医院，她昏迷了两天后苏醒过来，却不幸患上了失忆症!但是，她依然认得尼维尔，并且强烈地依恋他，哪怕有一刻钟见不到他，她都会惊慌痛哭。贝拉伤好出院，尼维尔将她接到家中照顾，他们很快结了婚。

尼维尔对贝拉隐瞒了那段曾发生在3个人之间的情感故事，而是编造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像童话般浪漫的爱情故事来哄骗贝拉。他觉得，虽然自己的爱情已经随着梅尔死去，但是他有责任使不惜为自己付出生命的贝拉幸福。只是他不知道，贝拉在苏醒一周后的夜里就已经恢复了记忆，她记起了尼维尔在火海中声嘶力竭呼喊寻找梅尔的场面，可能是失去爱人的巨大痛楚让她彻夜难眠，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尼维尔。她的生活该怎样继续。从护士口中，她得知梅尔已经失踪，这么久的失踪当然就意味着死亡，思量再三，贝拉也选择了谎言。一来她不能没有尼维尔，另一方面，她担心尼维尔会因为梅尔的死而变得颓废，只有对她的责任感能支撑着他继续生活下去。

婚后的贝拉竭尽所能地关心爱护着丈夫，希望时间可以冲淡他对梅尔的思念，甚至幻想着会重新得到他的爱情。然而，十几年过去了，贝拉终于明白，虽然尼维尔对她爱护有加，甚至是百依百顺，但她始终取代不了梅尔在他心中的位置。在尼维尔带锁的日记中，夹着一张梅尔的小画像，那是他找人凭借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对着梅尔的画像发呆。

2007年8月，一个来自葛拉斯养老院的电话打破了静寂，打电话的人名叫克拉拉，是养老院的护士，她在电话里道出了另一个被隐藏了40年的秘密。

原来，当年梅尔从着火的房间跑出来后，惊慌失措间掉进了海中，不会游泳的她挣扎着抱着一块漂浮的木板，被海流冲向远方。不知漂了多久，她被人救起。因为记挂着贝拉与尼维尔，没等伤势痊愈，她就跑回了尼斯。可在了解了贝拉当时的情况后，梅尔犹豫了，最终她选择了离开，她认为让自己彻底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

几十年来，梅尔一直住在离尼斯很近的葛拉斯，终生未嫁，直到退休后进了养老院。克拉拉是个热心善良的护士，她细心照料着孤寡老人的生活起居，还经常陪她们聊天。梅尔对克拉拉说出了这个秘密，深受感动的克拉拉想帮助她联系尼维尔，却被梅尔阻止了，她不希望打扰他们的生活，况且40年过去了，想来尼维尔对她的爱情早已烟消云散。

8月初，梅尔突然中风，经医生诊断，认定她的生命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克拉拉终于忍不住，背着梅尔给尼维尔打了电话。

得知真相后，一直感到良心不安的贝拉也说出了实话，她鼓励尼维尔去看望梅尔，向梅尔表达几十年来的思念和爱慕。没想到，梅尔拒绝了他们的探访，她不相信尼维尔的表白，认为他是为了安慰她才编出的谎话。无奈之下，尼维尔想到了《诚实有价》节目，他决定要在测谎仪的监视下，面对所有的人说出自己几十年来内心真实的情感。

节目播出那晚，克拉拉特意将电视机搬到梅尔床前，当听到尼维尔在电视上说出“我这一生惟一的爱情都给了梅尔”时，梅尔的眼睛湿润了。在梅尔生命的最后阶段，尼维尔始终守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对她倾诉埋藏了40多年的思念。梅尔在爱情的陪伴下，走完了她的一生。

“我们3个人，用40年时间，为3份爱情，编织了3个谎言。”贝拉的故事讲完了，她收回目光望着弗尼耶，无限感伤地说，“记者先生，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但并不是每个谎言背后都隐藏着罪恶，欺骗有时源于一颗善良仁爱的心。”

编辑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