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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水乡子虚乌有的人与事

2008-10-19

作家 2008年5期
关键词:副乡长张三丰天书

马 叙

浙江省西水乡,人口五万,背山面海,乡民七成富裕,余下三成,中富一成,中贫一成,赤贫一成。西水乡至今民风淳朴,但乡俗古怪。近年来随时代变迁,西水乡新兴的职业者日渐增多。乡政府统计办公室2006年统计报表显示,至该年底,新职业(指最近五年内出现并有五人以上专人从事的职业)共有十个种类:劝哭师、阻哭师、整旧师、吹粥师、打幻想师、耳语师、悲苦师、写天书师、断指师。这些新兴职业除西水乡外别处再无可寻。随着这些新兴职业者的出现,西水乡由此乡风渐变。

一、切指

西水乡的断指风是从六指陈列开始的。因了六指,陈列无所顾忌。所以陈列必须在做事上要比西水乡一般的青年人先锋和超前。陈列因此总是在西水乡得风气之先,也因此领了西水乡青年人中的风气。陈列生下来就是六指,两只手共十二只手指,平伸双手时手掌明显地比别人的手掌宽出许多。因陈列的六指,陈列的家人虽无奈但也顺其自然。成年之后,陈列觉得自己的第六根手指完全多余,到乡第一医院咨询全乡惟一的断指师,意谓断去无用多余的第六根手指。断指师虽拿了资格证书,六年来从未做过一例的断指手术,一直空有断指师的名分,但对陈列的咨询还是给予了谨慎的意见,说,可断可不断。陈列说,操!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断指师对陈列的无礼不予计较,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陈列坚持要切掉多余的手指。第二天,陈列又来到第一医院的断指师所在的断指科,让断指师把两个手掌上的多余的第六根手指切了去。

一周后,陈列手掌侧手术创口痊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少了一根手指的左手或右手比先前灵活了许多,逢人就说指断好。从此,陈列特别注意双手做事时的体验。过了一段时间,陈列觉得两只手掌的十个手指中的小指与无名指在做事等活动中根本没派过用场,就是说,在陈列的感觉中,这两个手指也纯粹是多余的,没必要存在的。

又过了些时候,陈列再次找到了断指师,要求再切去小指与无名指。断指师这次想了很久没有同意陈列的切指要求。说,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要求把好好的手指给切除,这关系到一个人身体的大事,马虎不得,不是想到切除就切除,而且我还得为患者负责,把好好的手指切去是反人道主义的,也是不符合医德的。但是陈列要求切指决心已下,陈列才不管什么人道主义不人道主义。陈列对断指师说,这些手指对我已经毫无作用,我自己要求切去它,你作为断指师应该对患者要求给予全力的配合,并且这是我自己的要求,你一定要为我切去多余的手指。陈列并未说服断指师,最后无果而返。陈列回家后愈加觉得无名指与小指的多余与碍事,觉得必须坚持自己的选择。为此,陈列再次到第一医院的断指科找断指师,坚持要切去多余的小指与无名指。断指师觉得这对断指科来说是一件大事,不敢擅自决定,于是给院里打了个报告说明了此事,并附上陈列第六指切除后的照片。很快地,院里有了答复,同意断指师递呈的报告,并在报告中说,这种切指术可与韩国青年的切指活动行为联系起来进行,如有必要,可以与西水乡的愤怒青年协会联系切指愤怒活动。与此同时,院里也向乡政府递送了这个建议报告,可以进行无痛切指,这样既达到了抗议效果,又不会因切指的过分痛苦使得电视直播形象不佳。这样一来,陈列的切指手术得以顺利地进行。

切了小指与无名指的陈列与上次切去第六指一样,回家一周后,创口痊愈,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刷牙与洗脸,当只有三个手指的手掌浸入温水中时,感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惬意。而在刷牙时,握牙刷的右手的快速运动带动了清晨的清风的流速,清风拂过断指处,又给了陈列以前所未有的一种感觉。接着整个上午,陈列都在从未有过的良好感觉之中。以前陈列做事曾拖泥带水,一件事做得自己心里都烦,但今天的陈列做事却很清爽,也很干脆。陈列还向每个遇到的人问好,并向他们展示自己被切掉了三个指头的左右手。看到陈列切除了手指的人反应不一,有的妇女轻轻地惊叫一声快速离去,有的睁大了吃惊的双眼,有的表示赞同陈列的做法,说,切指好,切指好啊,看上去比以前干练得多了。说切指好的人不少,陈列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也有人流露出了一种羡慕的神情,陈列甚至能觉察得到他们的内心涌起一丝想切指的冲动。

对于陈列切指一事,最先表示出兴趣的是西水电视台,西水电视台的记者一直是敏感的,他们的敏感度一直高于西水周报的记者。西水乡电视台总是会让本乡的最新新闻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西水电视台先找到第一医院的断指科采访断指师,断指师觉得这已经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不愿就此事做具体的采访,并建议他们去采访院领导,说这是院领导批准的。记者随即去采访院领导,院领导对电视台的记者表示出了兴趣,谈了院里对陈列切指手术的看法,并建议记者采访完院部后接着再去采访一下西水乡愤怒青年协会,也许记者会从他们那里得到对切指术的一种有高度的说法。记者并没有马上去采访西水乡愤怒青年协会,而是要把陈列切指的事作一个连续追踪报道。到了晚上,陈列切指的事果然出现在西水电视台第一时间的社会新闻栏目。陈列也看到了这个新闻,看到自己在电视中挥动着少了三个手指的右手与左手,感觉真的不错。

第二天一早,陈列成了西水乡的众所周知的新闻人物。快到中午时,西水乡愤怒青年协会会长与秘书长找到陈列。会长说,陈列啊,你要切指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你要是对我们协会说了,完全可以做一个切指仪式,还可以进行电视直播,说不定还可上中央电视台哩。陈列说,切指就切指,我是想不到那么多的,我只知道切了手指后做事干活轻松多了,效率也高了许多。会长说,你的认识还有点问题,以后你会明白过来的。陈列说,我还是不明白。会长说,是的,你现在是不会明白的,但是我说过了你以后会明白的。陈列并没在乎会长说的话。陈列觉得只要自己感觉好就是了。

电视台的追踪报道继续进行着。切指的事已经渐渐地被西水乡的人所接受。先是一些染着彩色头发的青年人来到第一医院断指科要求像陈列那样切去小指与无名指。断指师无一例外对好好的手指要切去的病例均先上报院部批准方才进行切指手术。在这过程中,西水乡愤怒青年协会一直想介入切指一事,经得乡委和院部同意后,西水乡愤怒青年协会真的找了一些对日有着深仇大恨的青年人来表演切指并联系好了电视台来做直播画面。只不过愤怒青年的人数不很多,终未形成一定的规模,这事的影响并没有出浙江省范围,不过省报也是报道过这个新闻,新闻见报后影响并不大,读者看过就抛到脑后去了。倒是继陈列之后第一批彩色头发的青年人切指后的影响在西水乡里影响是越来越大。这拨人每遇到朋友亲戚,就大谈特谈切指的快乐和切指后做事的轻松与高效率。他们的情绪感染了不少人,在西水乡,到了下半年,离陈列切指半年左右的时间,不但是大部分青年人去做了切指手术,而且也已经有部分中年人开始去第一医院断指科咨询断指师有关切指术的问题。在这期间,第一医院断指科的断指师因为独自一人忙不过来,给院

里打了申请,要求向全国范围内公开招聘至少四名技术高超的断指师来充实到医院的断指科里。院部动作很快地发布了公开招聘启事,不到一个月就招到了四名新断指师到断指科里上班,开展广泛的西水乡切指活动。

在此期间,广州的一家报纸得知浙江西水乡开展广泛的切指活动,几个记者乘飞机赶到温州,再从温州辗转到西水乡采访。几个记者到达西水乡时已经半夜时分了,他们中有个女记者生猛得厉害,一到西水乡就去找第一例切指人陈列。陈列在这之前已经被采访过许多次了,记者有来自全省各地的,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陈列已经很烦恼这种采访了,因为陈列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讲,只是翻来覆去地炒冷饭讲那么几句话,连陈列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了。因此女记者半夜敲开陈列的门把陈列从睡梦中敲醒时,陈列很不高兴,陈列说,干吗又来采访我,我再也不想说那几句说来说去说厌了的话了。女记者说,当然要采访你了,你是西水乡第一例切指人啊。陈列说,来西水乡的记者采访的都是青年人,其实现在已经有很多中年人也切了指了,你们也应该去采访一下他们。女记者一听陈列的话也有点道理,就让陈列推荐几个人再去找他们采访。陈列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并指点了女记者具体的地址门牌。女记者找了好几个陈列提供的名单上的中年人都没找到,最后还是陈列自告奋勇地给女记者带路,去找另一个中年人。陈列到了那户人家把中年人从梦中喊了起来。陈列说,我白天见到过你,感到你的感觉不错,这不,广州的记者来了,我就陪她来采访你来了。中年男人睡眼蒙陇,虽然起来了,却是半睡半醒,说,这几夜都睡得太晚了,才睡下一会儿就被你们给叫醒了。女记者感觉到这个中年男人会是一个很好的采访对象,就用很性感的声音轻轻地对中年男人说,你想想,你切了手指之后,感觉都怎么样?做事有没有不方便的时候?或者做起来比以前更加地得心应手?中年男人抹了一下眼屎,咝的一声,吸了一下下半夜的空气,但仍然是半睡半醒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含混得很。慢慢地,中年男人的话说到了与女人的关系上。中年男人说,切了手指之后,刚开始摸乳房时那女子很不舒服,动不动都会骂自己,女子这样地骂,你个狗生的,谁让你去把好好的手指给切掉了,五个手指怎么会与三个手指一样呢?一听死女子这话,我当时也还真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冲动之下一下子切去了自己好好的小指与无名指。中年男人说了这话之后,向陈列要了一支烟抽了起来。大约抽了半支之后,中年男人继续讲,你们知道吗,陈列,你也知道吗,就在今晚,上半夜,死女子突然很高兴,死女子说,今晚怎么突然觉得不一样了呢。我说,死女子,什么不一样了?死女子说,我感觉你的手指好啊,三个指比以前的五个指好呢。女记者赶紧问,那你们做爱了吗?中年男人说,是啊是啊,我再捏她时,她说还是三个手指好啊,还是三个手指好啊。中年男人又说,你看你看,我当初还为切指后悔过呢,想不到今晚她开始喜欢上了三个手指了。中年男人说完就转身回屋里去了。陈列看到女记者还愣在那里,陈列说,记者,他已经回屋了你也回去吧。女记者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你们西水乡的切指真是有所得啊。陈列说,是啊是啊,现在我们乡已经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切了指了。

女记者回屋后也没有入睡,就连夜坐在桌前用电脑写下了半夜采访的一段随感性的文字:

现浙江省西水盛行断指风。记者到达西水乡时,总是能在路上遇见切过指的西水乡男人,他们中青年人居多,切指的也有很大部分的中年男人。记得川端康成说过一句话,手都大起来了,那是说一个男人的手掌放在女人的乳房上的感觉。川端康成描写的男人是五指完整的男人。可见手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是多么的重要,做事,干活,做爱,前戏,都离不开它。而现在西水乡的许多男人都切去了小指与无名指,他们不再是川端康成所描写的五指完整的男人,他们每只手掌上只有三根或更少的手指,但是他们能够让他们的女人比以前更加地喜欢他们的手掌和三根手指。奇怪的是西水乡的切指风竟源于一个叫陈列的六指青年,陈列切过两次指,第一次是把多余的第六根手指切除,之后又继续切除了功能正常的小指与无名指。现在陈列还是个乡村的独身者。他没有女人的经验。但是在西水乡,陈列已经成为切指的代表人物。几乎每个新闻单位到西水乡都会找到他采访。其实更多的西水乡的切指者都比陈列更加地有经历,深夜接受采访的中年男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有代表性的乡民。

第二天广州来的几个记者在西水乡开始了大规模的采访活动。下到年龄最小的11岁的切指者,上到最年老的72岁的切指者,还有第一医院的断指科、断指师、院领导、乡领导。当采访西水乡乡长时,乡长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连自己的干部都管不住了,没经批准,乡里就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干部去断指科做了切指术。记者又问乡长,那么你呢,谭乡长,你自己会不会去做切指术呢?乡长说,对不起,这个,无可奉告。乡长说这句话时,一口气把一次性水杯里的水全喝了下去。又叹了一口气说,我怎么知道呢,不知道的啊。

二、整旧

西水乡现在富裕者七成,他们大多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做低压电器发家致富的,到了2006年,他们的富裕历程已经经历了将近二十年。这些富裕者,身上仍然穿着很新的衣服,家具也是新的,一用旧了就赶紧换。大多数的富裕者都觉得自己是很好的富人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很响。有几个会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很有风度地谈业务。所以西水乡的整旧风并不是从乡里最富裕者那里开始的,而是从一个中富的中年人安康那里最先生发出来的。安康做的是熔断器业务,产品销到广东、云南等地,年收入二百余万人民币。安康的吃住行基本进入了富裕的行列,但还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西水乡真正的富裕者是不会与他同起同坐的。就是西水乡开企业界座谈会,他也只是坐最末的一排。

安康只是安康,在西水乡,他在财富上是无法与他人匹敌的。但安康是读过书的人,读过书的人有二百万的年收人在西水乡已经是除了安康再无第二人了。在这点上,安康自是找到了好感觉。安康的家中有着很多从外地购买的名家字画,程十发、费新我、黄胄、沙孟海等人的字画挂满了客厅。每有人来做客安康就要向他们炫耀一番。天长日久,安康被西水乡的人认为是乡里最有文化最有品位的一位企业家。安康在生活趣味上的影响正日渐扩大着。一些比安康有钱得多的企业家也都渐受安康的趣味影响,家中也渐渐地挂起了名家字画。渐渐地,西水乡的人发现了安康的另一秘密,即从没看到安康穿过全新的衣服,凡在隆重场合出现的安康,都穿一套七成新或只有六成新的却是最新的时尚服装,自然,大方,同时显得很有气度。

而且安康使用的一些器物也与他的服装一样,几乎都是七成或六成新的,哪怕是刚买到的物件,一到了安康的手中就显出了旧的事物气质。只要有安康出现的地方,就会有交际花跟着出现。这样一来,安康无形中成了西水乡企业界的名人。西水乡的老板在这之前都穿一身永不旧去的名牌服装,但当他们站在安

康旁边与安康一比,却是显得土气十足,越是永不陈旧的名牌服装越是显出他们的俗气与土气。渐渐地,他们也渴望着穿上与安康一样的七成新的既是时尚名牌又能显出旧的事物气质的服装。

西水乡的整旧师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众多企业家的中间。他们的工作是把全新的名牌服装整旧。整旧师的工作看似简单,要达到最佳效果却是非常不易。整旧师中最出色的当属王码汉。王码汉的做法是,先穿着新服装在清晨的风中跑七个早晨,让晨风吹去附着在衣服上的新布气味,并且在这过程中还可使得布料纤维里有些许清风和甘露的味道,七个早晨后,再接着穿着出去晒七个下午的阳光,中午的阳光太正也太猛,并且只晒到肩膀上部的地方而无法均匀地晒到整件衣服,如果是上午的阳光,那光线又太新了些,无法达到真正整旧的效果,只有到了下午三点以后,这一天的阳光才开始有点陈旧的味道,所以王码汉的做法是选择在午后三点至四点半的阳光。这样,穿着名牌服装在午后的阳光中以每小时五华里的时速对着阳光再背着阳光慢走两个半小时左右,一般要走七个下午。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阳光在午后的空气里慢慢地消去新布料里的色素反光成分,使得服装面料看起来柔和无比。还有要做的是,用特别配制的液体很细薄地往服装上喷雾气,这是特别的一道程序,因是配方的关系,各有各的配法,因配法的不同,做出的服装整旧效果也可完全的不同。好的配方会使得服装在公众场合里出现一些很微妙的效果,比如在整旧的基础上会呈现出一种迷人的色泽。王码汉的配方他是从不让人知晓的,在晨风里跑与在午后阳光下的慢行是谁都能做的事,只有喷雾液体的配方是出色的整旧师的独自秘密,也只有好的喷雾配方才会有出色的整旧效果。

王码汉出色的整旧名声是在为西水乡里一个年产值超亿元的大企业老板做服装整旧后扬开来的。在这之前,王码汉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整旧师。这个企业家到法国考察时,买了一套名贵的国际品牌时装,回到西水乡后请了个整旧师怎么整也整不旧,一穿出去,人家就说,这服装好是好就是太新了。王码汉知道了这事后就主动找到了这个企业家,说,你这套服装只有我才能整旧。企业家说,我能相信你的话吗?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话。王码汉说,是的,你不会相信任何人,我也喜欢你不相信任何人。企业家说,我知道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来喜欢我。王码汉说,但是你的衣服需要我来为你整旧。企业家说,其实也就是这件事,你把我的这套服装整出一个好的效果我给你双倍的价格。王码汉说,你相信我了。企业家说,我给你出双倍的价格就说明我还没有真正地相信你。王码汉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把你这套服装的整旧业务接下来了。接下了这套服装后的王码汉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这一夜王码汉根本就没入睡。王码汉夜里的失眠引出了暗处的几只老鼠的跑动。老鼠的跑动又加深了王码汉的失眠。王码汉第二天起来时,在洗手间看自己的形象,吃了一惊,觉得自己与昨天相比消瘦了不少。回想昨晚,肯定与黑暗中的几只老鼠的跑动有关。但是王码汉装出没事的样子,只是回想了一下昨晚的老鼠的猖獗。王码汉的做事风格不张扬,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悄悄地进行。王码汉的第一道程序是一样的,在晨风中跑七个早晨,再在下午的阳光里慢行七个下午。这之间,王码汉与别的整旧师的不同之处是根据早晨的气温高低和晨风的风速来调节跑步的姿势和速度,比如有时得弯下腰来跑步,有时要小跑有时要中跑。下午也是同样的道理,王码汉得根据阳光的新旧程度以及气温的高低来决定正面还是侧身行走,而且得调节好侧身所对阳光的夹角度。在王码汉的判断中,有时天空很蓝但是阳光却会比一般的时候陈旧一些,那是因为天空会有许多常人看不到的空气密度的疏紧不一的缘故。如果是雨后的第二天,同时段的阳光就会很新,这样就得推迟午后行走的时间并要侧着身子行走。接着是配方的问题了,用原有的配方在这套服装上喷雾肯定不会有好的效果的。王码汉这时想到了瓦当,王码汉平时家里存放着一些明末清初的瓦当一直舍不得卖掉,王码汉于是试着找出一块明代的瓦当反复地碾,碾成极细极细的粉末,然后加纯净水浸泡再滤出汁液,再把这汁液加入原来的配方中。然后再高高举起喷嘴最细喷力最强的喷雾器,把配方薄薄地喷在这套服装上。这样再过三天之后,王码汉把这套整旧整得效果绝佳的服装交到了那个企业家手中。

当这个企业家再次穿着这套服装出现在西水乡的社交场合中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眼睛一亮。这次的社交场合安康也恰巧在场,当安康看到这套服装时,吃了一惊,说,不得了,这套服装简直可以说是西水第一!安康问企业家,是哪位整旧师整的旧?企业家说,是王码汉啊。安康说,对,就应该是王码汉,也只王码汉才能整得出这种旧。

第二天,安康觉得要请王码汉吃一次饭。王码汉也愉快地应邀赴宴。几杯酒下肚,王码汉的脸热了起来,也显得笨拙了许多。王码汉说,在西水乡,你安康是一名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整旧师。安康说,王码汉,你不要见外,你现在是西水乡头名整旧师,你不应仅仅停留在时装整旧上。王码汉说,你是不知道我的,其实这些年来我还进行着其他项目的整旧。安康吃了一惊,说你还有什么新的整旧项目,说出来听听。王码汉说,除了现在大家都在做的服装、家具整旧外,我还为别人做过新娘整旧。这时,轮到王码汉看安康发呆了。王码汉说,是的,安康,你不要吃惊,我确实做过几位新娘整旧业务。安康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这可是大事,这与服装、家具整旧可完全是两回事。王码汉说,是的,但是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安康说,我确实是不知道新娘也可整旧。王码汉告诉安康,新娘整旧这项目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西水乡的一个企业家娶了一个美貌的新娘,新娘年轻漂亮,但是惟一的不足就是太新了,风韵不够。找到王码汉要求予以整旧。那企业家还给王码汉约法三章,不得与新娘有性关系,不得有肌肤的接触,不得有调戏的语言。这对王码汉是个难题。但是王码汉还是想出了整旧的办法,一是用药浴,用蟑螂、蟋蟀、地色混合旧衣裳滤液连洗七天七夜;二是用青草与落叶用水浸湿制造清风的味道,用送风机轻轻地吹三天三夜,三是,在这过程中连续不断地讲故事给她听,故事从七个小矮人开始一直讲到七侠五义、鬼怪神仙,到西水乡农夫田间笑话、金瓶梅、肉蒲团。在讲故事的漫长的过程中,由于是与新娘隔着一层布帘子讲,因此王码汉对帘子那边的新娘的动态只是根据进程去推测。比如,当讲到金瓶梅或肉蒲团时,新娘会心思激荡,甚至会出现手淫等情况,这会加速新娘的陈旧,这对新娘的整旧效果有百利而无一弊。在这之间,还有一秘诀,就是这十天的食物的配方,每三天一个配方组合,这就如服装整旧的配方一样,是王码汉自己所掌握,不为别人所知的。这次的新娘整旧效果虽然不是很理想,但是却给了王码汉以绝对的信心。在这之后,王码汉又承接了几起新娘整旧业务,越做整旧的效果越好。

就这样,西水乡的整旧风从服装家具整旧渐渐地

蔓延到了别墅、新娘、宠物、人际等各种项目中去。在西水乡,只要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企业家、乡干部、教师、村委主任等身份的人,都非常热衷于整旧。整旧师的人数也在不断地增加着,据西水乡政府统计办的报表显示,西水乡的整旧师已经达到了五十人之多。当然,在整个西水乡中,最出色的整旧师仍然是王码汉。

三、劝哭

在西水乡,要获得劝哭师的资格证不是容易的事。王一成并不是第一个获得西水乡劝哭师资格证书的劝哭师。西水乡人除了在遇到悲痛悲哀的事时得哭外,另在两种情形下也必须得哭。一是遇重大事情时得哭,如房屋落成、新生儿出生、有外来嘉宾、获得非凡荣誉等情形时得哭。二是在普通聚会中如有三个以上的人笑逐颜开时,那么,就至少得有相应的一至两个人的哭来抵消那种过分的快乐,或有重要的事要对人说或是要宣布时也得先哭上一次。还有另一种情形,如买了新衣服经过整旧后穿出有人问好时也得流泪。西水乡的人,有的即使遇到大悲痛的事也不曾哭过,但在上述的几种情形中却必须得哭,哭是一大美德,因为这已经成为西水乡人普遍的修养的象征。不然的话就说明此人是没有教养的。在这过程中,有的西水乡人能够应付自如地哭,但也有很大的一部分西水乡人并不能自如地哭,有时就根本哭不出来,或哭了却不流泪。

西水乡的劝哭师中,劝哭师王一成的劝哭本领几乎是天生的。小时候,王一成有事没事经常劝得小伙伴们痛哭流涕。那时,王一成的父母逢人就说,你看这孩子,天生的本事,劝谁谁哭,没有劝不哭的。王一成确是西水乡的一个天才的劝哭师,虽然刚开始时,劝哭分寸掌握得并不是很精确,如被劝哭的小伙伴一经王一成的劝哭,就号啕大哭,泪如泉涌,但总是哭声单调,无轻重,无缓急,表情呆板。那毕竟是王一成少年时的劝哭经验初起的时候。经过近二十余年的精进后,成年的王一成已经进入了超一流的劝哭师行列。如今的劝哭师王一成已经完全能够根据客户的要求,劝哭的技术已经出神入化。

西水乡的劝哭师有时得与阻哭师一起出现在劝哭的现场。那大都是一般的劝哭师,因为劝哭技术的不到位,劝哭时,被劝者往往会一哭而不可收拾,就如一列火车开出去却没有了刹车一样,根本无法停下来,如没有阻哭师来阻哭,他就会一直哭下去。以前就发生过这种事,因为劝哭师技术的差,哭者哭起来后却一直停不下来,整整哭了一天一夜,直哭到精疲力竭后方才停止下来。而一般的人根本阻止不住,这时就需要阻哭师来阻哭。但阻哭师的地位与劝哭师相比,要稍低那么一些,比如劝哭师要能够劝出各式各样的哭,要根据不同场合事件劝出不同的哭的效果,要在哭中有着准确的感情,而阻哭师只要是能让哭者止住哭就算是成功了。因此当劝哭师与阻哭师同时出现在场合中时,往往劝哭师更加受到人们的重视。而王一成的劝哭现场从来不需要阻哭师的出现。

西水乡的陈文志在外地经商多年,这次回乡时带回来了一个美人,这美人美是美,但是一到了西水乡,一踏上西水乡的土地,就整日心情郁闷,表情呆板,从没哭过,更没笑过,言语也很少。陈文志找到了王一成,说,你是西水有名的劝哭师,我家的女子黄静整天郁闷,你得想办法来劝一次,让她回到过去的好心情。王一成接受了这次的劝哭业务。当王一成到达这户人家时,女子却不愿出来见劝哭师。这对劝哭师王一成来说是一个难题,因为一般的劝哭得语言表情并用,女子看不到劝哭师的表情,劝哭的难度就会因此而加大。陈文志喊女子出来,但是女子根本作耳边风,不理睬,紧闭门窗。这样一来,王一成就只得绕到窗户底下隔着窗玻璃劝哭。王一成从窗玻璃里看过去,看到女子背对着窗户坐着,一动不动。女子的身段很好,看上去很文静的样子。王一成先是用中指轻轻地敲了敲窗玻璃,三长两短的节奏,接着再敲,两短,两长,两短。再敲,八下,是间隔很长的节奏。然后,王一成用不大的声音说,黄静,黄静,你听到了吗,我是陈文志的朋友王一成,我来看你来了,但是我现在只得从窗户外看窗户里的你。我知道你是不愿到西水乡来的,是啊,西水乡有什么好,西水乡其实一点都不好,陈文志说西水乡好那是因为他是西水乡人,对西水乡有感情是不。西水乡不好有三点,一是西水乡现在切指的人太多了,至少有一万人吧,你看,我的手指不是也切掉了吗。二是经商的人也太多,有些人都钻到钱眼儿里了,有时还不讲究诚信,卖出的商品死活也不肯退货,不知损害了多少消费者的利益。三是,西水乡一直来能够开怀大笑的人太少了,哭声倒是很多,你一来就听到过许多次的哭声了吧。说到这里,王一成停顿了好长的时间。王一成看到,黄静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几乎没有反应。但是,王一成注意到了这时黄静微微地斜了一下身子,这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王一成的细心根本就不可能感觉得到。这时,王一成又开始用中指敲窗玻璃。还是保持了原先的那种节奏。先是三长两短,接着再敲,两短,两长,两短。再敲,八下,又是间隔很长的节奏。这时,王一成又看到黄静的身子动了一下,还是很小幅度的那种不细看看不出来的摇晃。接着,王一成又开始轻声地说,是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这不好受肯定是你到西水乡后引起的,西水乡确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而且现在这里的水质也开始有所污染,你到西水乡来是够委屈的了,你看,连个稍好一点的饭后散步的地方也没有。真的是委屈了你了。你听,外面起风了,天气也凉了起来了,你现在西水乡,离家又这么地远,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这时,王一成看到了黄静的身子微微地抽动了起来,王一成知道黄静开始流泪了。

王一成知道自己的劝哭开始见效了,但是还没有达到所预期的效果。王一成继续对着窗户说话,仍然声音很轻,轻得让黄静不全听得见,隐隐约约。王一成说,黄静啊,西水乡确是对不起你,但是这与陈文志没有直接的关系,陈文志是对你真好的人,他对你好才会把你带到西水乡里来,所以对不起你的是西水乡,你的漂亮是西水乡的骄傲,你对得起西水乡,对得起西水乡的乡亲。你回城里的家里时对你爸妈说,西水乡这地方不好,你在西水乡受了委屈了。这时,王一成看到黄静的身子摇晃的幅度大了起来,知道终于达到了预期的劝哭效果。王一成还在窗户外站了很长时间,等到黄静停止了哭泣,然后再轻轻地用中指敲几下窗玻璃。再这样地站了很久,然后离开。离开后的王一成觉得自己的元气少了许多。

第二天,陈文志找到王一成,说,真有你的,黄静的表情正常了,也开口说话了,也有了笑容了。王一成说,我只不过劝哭而已。陈文志说,你明天再过来为我父母劝哭。黄静明天要见我的父母。王一成说,你知道我为黄静劝哭用了多少元气吗,我确用去了不少的元气啊。陈文志说,我知道,但你还是要来劝哭。第二天王一成还是去了。劝得照样很成功。

许多天之后,西水乡的副乡长让乡政府的秘书来把王一成找去。副乡长的话很少,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对王一成说,你这条线正好是我分管,你的劝哭

成绩显著也是乡里的文化成果。王一成说,乡长你说得客气了,我只是把自己的职业往最好处做而已,拿了人家的钱就要做好劝哭的业务。副乡长说,我这些天心里很郁闷,遇到好事哭不出,遇到差事也哭不出,就是想哭又哭不出啊。王一成说,你是想让我劝哭。副乡长说,是。王一成说,你心里郁闷我知道,我知道你仕途不顺。副乡长说,你不要问得太多。王一成说,我不会再问。王一成坐在副乡长旁边,不说话,表情痛苦,不断地喝水。受王一成影响,副乡长也不停地喝水。秘书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觉得里面一直处于沉默之中。又觉得王一成对副乡长的劝哭过程神秘无比。秘书想象不出王一成会是怎么地劝怎么地说,也想象不到副乡长怎么地说怎么地哭。秘书又等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到王一成出来,问,哭了吗?王一成说,哭了哭了。秘书说,哭了就好。

在这期间,另一名劝哭师在一个小型集会场合劝哭,由于掌握的尺度不恰当,结果导致了过多的人哭泣,比较严重地影响了集会的效果。集会的主持人说,怎么这么多人哭呢,今天又不是大的庆典活动。于是赶快叫阻哭师来阻哭。事后,这名劝哭师威信顿时下降了许多。在这个场合里,还有另一位没有具体任务的劝哭师。这位劝哭师后来找到王一成说,王一成,你是西水乡有名的劝哭师,你应该对西水的劝哭负起责任来。王一成说,怎么样负起责任?我心里还没有个谱。这位劝哭师说,你可以向乡政府提议,把西水乡的劝哭师与阻哭师进行分级管理,比如你可以评特级劝哭师,其余的分别评为一级劝哭师、二级劝哭师、三级劝哭师和助理劝哭师。王一成说,这倒是个好建议。两人找到了那个分管的副乡长,说,现在西水乡的劝哭师很分散,处于无政府状态,劝哭管理很混乱。副乡长说,那你们认为怎么管理才是?王一成说,我以为要进行分级管理,一级一级地评出来,证书年检时重新换等级证书。副乡长说,这事是好事,就按你俩说的这么办,到时还可以收一笔等级管理费。但是这工作得由乡政府有关部门来做,你们只要把名单报上来就行了,而且还要成立劝哭阻哭工作者协会,这样就更具有民间组织形式,按规定协会可以由你们民间来进行组织,这样更便于管理和联络。

王一成与那名劝哭师从乡政府回来后就着手开始筹备工作。一个月后,西水乡劝哭阻哭工作者协会宣告成立。这是西水乡第一个民间职业者协会。那位副乡长任协会名誉主席,王一成任协会主席。并且由乡政府人事办公室主持评出了劝哭师与阻哭师等级。鉴于王一成出色的劝哭技术,被评予了惟一一名特级劝哭师。而且将王一成的材料上报到了省有关部门,建议给评省级劝哭大师。

四、天书

夜里一点,夜深人静,西水乡的人还都在梦乡里,只有一个人醒着,而且还很清醒,这个醒着的人是天书师陈一达。陈一达这时尤其地清醒。陈一达刚在白天为西水乡的一个重点中学王校长写过天书,这个学校有个学生在全国的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得了二等奖。王校长为这学校的重大喜事请了劝哭师劝哭,但王校长还觉得应再叫天书师来写下一份天书才能够对应如此破天荒的大事。陈一达这次的天书共才写了三页,王校长说,是不是写得太少?陈一达说,天书有时不看长短。王校长说,那难道是短的好吗?陈一达说,有时是。听陈一达这么说,王校长也不好再说什么。

西水乡的天书师有两种,一种是用汉字写的天书,字字都能看得懂,但写出的词与句子却谁也看不懂,虽然看不懂,但却不影响阅读,几乎所有的天书读起来都是很流畅。要是让天书师解释所写的内容,却又会有个很深的意思。但是天书师从来不解释其中的意思。另一种天书师写下的天书与上述的天书师正好相反,虽然也是用汉字来书写,但却是每一个汉字都没有人能认得出来的,更不要说是词或句子了。西水乡的天书师首先讲究的是书写的材料,一是纸张的纸质,最先的天书是写在毛边纸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材料也起了相应的变化,现在一般天书师用的是高质量的徽纸,但高品质的天书师往往会用自制的纸张,这自制的纸张并不全是自制的,而是在徽纸的基础上再往上覆一层质地精细的纸张或是细绸,也有用薄绢的,还有一些性情古怪的天书师会用薄如蝉翼的玻璃纸的。往玻璃纸上写天书的难度稍高了一点点。

以前西水乡每逢老人去世或是孩子出生,在这人生的两端,即人生的起源与终结时,都有请天书师写天书的惯例。到了如今。西水乡请天书师写天书,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人生的两端了,有时逢有如大病初愈、夫妻大吵后重新和好、新屋落成等重大的事件时,也要请天书师写天书。有时写天书与劝哭同时进行。天书师写的天书有长有短,长的可达数十页,短的仅有一两页,这得视索写天书者的具体要求和出的价格而定。

陈一达为学校写的天书价不高,共收了一千五百元。陈一达收了天书费后,王校长说,想不到这写一份天书会这么便宜。陈一达说,你不知道的,收费也是天书的一个部分。王校长说,我是不懂啊,反正我对天书是一点都不懂。陈一达说,不是你一个人不懂,而是整个西水乡的人都不懂。王校长说,你自己也不懂吗?陈一达说,我怎么会不懂,我不懂能写天书吗?王校长说,那么说这天书还不是真正的天书。陈一达说,也不能这么说,也要有人能够懂得天书才是。王校长说,我不相信人间有人能懂得天书。陈一达说,天书难写啊,你怎么会知道天书呢,你是不会知道的。王校长说,是啊,我是不可能知道天书的,但是你也不应该懂得天书,人间不应该懂得天书的。陈一达说,王校长啊,为你写天书是个难题。王校长说,你都写下了,还怎么说会是难题呢?陈一达说,我是写下了,但是我总是觉得为你写是个难题,你差点就懂得天书了。王校长笑了起来,说,我只要还是人我就不可能懂得天书。陈一达听了,长久无话。

陈一达回来后,想到为学校写的天书,使得自己在这个夜里睡不着觉。

第二天夜里,陈一达还是睡不着。陈一达强迫让自己睡,还是睡不着。到了第三天夜里,陈一达还是无法入睡。到了这天夜里,陈一达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对睡眠的抗拒,身体的不安让陈一达心里也不安了起来。陈一达想到为学校写的这份天书,共十七页,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原先自己对这份天书的每一页内容至少有个大概的明白,但是,现在陈一达再回想它时,突然觉得很不明白,写下了,却自己开始不明白这份天书的意思,这对陈一达来说还是第一次。陈一达开始越过学校的这份天书去回忆以前写下的另一些天书,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来写下的那些天书,写这些天书的对象分别有红喜事、白喜事、和睦家庭二十周年、纸婚纪念、铜婚纪念、离婚一周年、孩子大病初愈等等的家庭事项,以及农场奶牛丰产、电器顺利拿到大额订单、禽流感、口蹄疫等事项。两个月总共差不多写了二十多份天书。但是,现在陈一达回忆它们时,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还能够明白一些意思的天书,现在想起来竟然一点也不明白了。这让陈一达大吃了一惊。陈一达翻身坐起,在黑暗中,陈一达睁大了眼睛,就这样坐了许久。

陈一达想到了王校长的那一句话——我是不可能知道天书的,但是你也不应该懂得天书,人间不应该懂得天书。陈一达想,是啊,人间不应该懂得天书。这时,门外响起了用手指叩门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陈一达想不起谁这么晚了还会来敲自己的门。陈一达起来,开了门一看,是王校长。陈一达看到王校长时,吃了一惊,说,王校长,这么晚了你还来,是要再写一份天书吗?王校长说,不是的,我是睡不着,就起来到你这儿来了。陈一达说,想不到我醒着,你也睡不着,进来坐吧。陈一达就把王校长请到了屋里,沏了茶,两人就这样在半夜里开始聊天。王校长说,陈一达,你知道吗,自从你为我们学校写了这份天书,这两天来,我就一直想它,也许是这份天书对学校来说太重要了。陈一达说,我写过许多的天书,写了这么些年,少说也有近千份了吧,但是写了天书之后只有我睡不着,没有别人睡不着的。王校长说,我一直想着,昨天夜里我还半夜起来看这份天书。陈一达有点紧张起来,说,你看到了什么了吗?王校长说,我看出了什么我还到你这里来吗?我是越看越不知所措。陈一达松了一口气,说,你没必要不知所措,也没必要再看这份天书。王校长说,是的,我不再看这份天书了,但是我总是想着这份天书,所以我睡不着,一直失眠。后来王校长还说,这几天里,他还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很杂乱的地方,那里让他有了些新的感觉。陈一达问王校长,说,你说是另一个地方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许它并不是你所要去的地方但是你去了你就会有这种感觉了。王校长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乡,离我们西水乡只五十公里的地方。陈一达说,是吗,我想象得出。王校长说,是的,你应该能想象得出,你是写天书的。陈一达说,这与我写天书无关。王校长坚持说,肯定有关,不然的话你就不可能想象得出。陈一达说,我知道那是一个很庸俗的地方,是吗?王校长说,对啊,还被你说对了,那真是一个很庸俗的地方,它根本不能与我们的西水乡比。王校长接着给陈一达描述了那个地方。王校长说,我那天是坐出租车去的,一下车,我就看到这个地方有许多新的东西。在街上有个卖龙虾的小贩,他就那么赤裸着身体地坐在那里,他的身上爬着许多只澳洲龙虾,开始时我吓了一跳,后来慢慢地适应了一些。陈一达也被王校长的描述吓了一跳,说,想不到这个地方这么地古怪。王校长说,是的,你知道吗,那个小贩,他的下体很坚挺地勃着,看得我也很不好意思,这个地方确实是一个很庸俗的地方。陈一达说,是啊,西水乡就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小贩,如有的话也会很快地被城管给驱逐出去。王校长说,我还在那里看到另外更庸俗的场景。陈一达一听,连忙问,你是说那个地方还有更庸俗的东西吗?主校长说,是的,到达那里的第二天下午,我去了那里的剧院看一个展览,我想不到那里竟然有一封天书与一个妓女同放在一个橱窗里展出。陈一达听到这里眼睛突然地圆睁,真是到了他被吓一跳的时候。陈一达高声地说,怎么可能呢,把天书与妓女放在一起!王校长说,是啊,我当时也不相信那封是天书,后来仔细地看了确确实实是天书啊!王校长说,那个妓女怎么能够被允许放在那里展览呢,那里的新闻部门也不知怎么把的关!陈一达说,那不一定是妓女,也许是人体艺术。王校长很肯定地说,那确实是妓女,因为开始我也不相信,但走近了一看,那私处还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妓女两字。陈一达听了,开始了沉默。陈一达长久地不说话。王校长也随之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就继续喝茶。陈一达不断地沏茶,两个人不断地喝茶。这时,两人不断地去洗手间,再不断地喝茶,再不断地去洗手间。后来,陈一达说,王校长,你在看展览的时候,有没有注意看展览的观众,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你能判断吗?王校长说,有,我感觉看展览中的观众有妓女也有嫖客。陈一达说,是啊,那个地方真是个庸俗的地方!陈一达说,我想象,那里是嫖客妓女满大街走的地方,你怎么要想到去那么个地方去呢。王校长说,我去那个地方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我是想去就去了,但是想不到那里是个这么庸俗的地方。

王校长走了后,陈一达熄灭了所的灯,回到了黑暗之中。陈一达想到王校长说的那件事,那个展览。那个橱窗里妓女与天书在一个空间里。陈一达在黑暗中想,浙江省只有西水乡有天书,有写天书的天书师,但是那个地方的天书是哪里来的呢?而且还被摆在了妓女身边,那天书在妓女的气息的笼罩之下。陈一达为了写天书,一直洁身自好,从没有沾染过异性的气息,也很排斥异性的气息。现在,陈一达的心里突然地复杂了起来。陈一达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之中开始有点膨胀起来。但是陈一达努力地控制着这种突然而至的感觉。陈一达开始重新回想近来所写下的天书,但是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就是三天前为学校所写的天书也一样地想不真切。

陈一达一直坐到凌晨四点钟。这时,陈一达跳下床来,拉亮所有的灯,找出了写天书的材料和笔墨,开始写起天书来。这是一封陈一达写给陈一达自己的天书。写着的时候,陈一达原来有些膨胀了的身体,开始重新收缩了下去。陈一达不敢喝水不敢吃饭,陈一达怕自己一喝水一吃饭身体又会慢慢地膨胀起来。这封天书陈一达写得很慢,一直到天亮时,陈一达才写了两页。

接下来的白天,陈一达没有离开自己的住处。陈一达继续写着这封天书。陈一达写这封天书时,不吃不喝,一直写。一页一页地写。到了写完这封天书,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陈一达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但是,这封天书已经写成了,陈一达重新翻了一下,计算了一下页码,共有三十七页!这是陈一达两个月来写的页码最多的一份天书。写完之后,陈一达出门叫了辆出租车直奔西水乡新世纪大酒店,点了许多莱肴,还点了一瓶很贵的红酒,独自一人吃了起来。吃饱了喝足了的陈一达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陈一达像昨晚一样坐在了黑暗中。这时,陈一达突然想起王校长。陈一达随即打了王校长的手机,说,王校长,你有空的话过来一趟吧。王校长被陈一达一叫就真的过来了。王校长过来后,说,陈一达啊,有什么事吗?陈一达说,事倒没什么事,就是我刚写了一封天书,想让你看看。王校长有点意外,说,给我看干吗?我又不可能懂天书。陈一达说,是啊,你不懂天书,我也已经不懂天书了。王校长说,那你还叫我来看?陈一达不再说什么,只是把白天刚写完的天书拿给了王校长看。王校长看了,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确实一点都看不懂这天书,但是,很奇怪,我闻到了里面的一种气息。陈一达说,什么气息?王校长如实地说,妓女的气息。陈一达吓了一跳,说,王校长,你说的是真的吗?王校长说,真的。

王校长离去后,陈一达久久地坐着。熄灭了所有的灯的黑暗中,陈一达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地紧缩下去。而外面的黑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五、打幻想

俗话说,温饱思淫欲。西水乡的人们这些年来思的当然不会是这么庸俗的单一的淫欲。但是,西水乡

的人们与若干年前的过去相比,现在想的事情很古怪。有时想得也很崇高,想得也很超然。这样,就造就了一批西水乡人想入非非,甚至会乱想一气。这些事想多了有什么好,当然是不好。

西水乡的张三丰大学毕业回乡好几年了,他一直不愿去城市工作,但是回乡后也一直不做事,就看些闲书。他也想过要做事要做与别人不一样的新兴的事情,可是一直没去做,只是停留在想上。那些时间张三丰正在读毛泽东的文章,当他读到了一篇叫做《丢掉幻想,准备斗争》的文章时,就这个文章的标题联想到了西水乡的这些人与事。张三丰想,西水乡这些人想得太多了,这已经明显地影响到了西水乡的一些其他事务。张三丰是个有心思的人,他读了毛泽东的这篇文章之后,联系西水乡的现状,觉得西水乡人真的到了如毛泽东说的丢掉幻想准备斗争的时候了。张三丰近来除了看毛泽东的文章,同时也看一些经营大师的文章,比尔盖茨的,李嘉诚的,小甜甜的,只要是这方面的都看上一看。这样一来,张三丰就把这两方面的想法联系在了一起,一是西水乡人的幻想,二是有关经营的想法。这样,张三丰就想到了一个名词,这名词从毛泽东的文章标题脱胎而来,叫——打幻想。张三丰想到了这个名词后就开始了一系列的筹措事宜。

张三丰找到了西水乡政府人事办公室主任,说,我想注册一个职业师资格。分管注册师的副主任说,什么职业?张三丰说,打幻想师。副主任说,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职业的,这不能注册。张三丰说,省有关部门不有文件吗,我也看了,说是要帮助无业者解决困难,这是自寻门路,你们应该同意我注册才是。这时,主任发话了,说,我看这是好事,虽然上头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规定可以注册,但这是一个全新的职业,整旧师以前不是也没有吗,后来也批下来了,还有劝哭师也一样,我看这样吧,我们向省职业职称处打个报告,要求他们增批这个打幻想师的职称与称号。主任并明确表明,张三丰不必等上面批下来才开展业务,现在就可以一边等待批准一边可以开始有关业务。

张三丰找到的第一个人是住在西水乡最边上的王国。找到王国时,王国说,你是谁?为什么到我这里来?张三丰说,我是张三丰,是西水乡的第一个打幻想师。王国说,没听说过,再说我也不会对所谓的打幻想师感兴趣。张三丰说,可是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所以我就找到了你。王国说,我是在西水乡有点小名,但是我不需要打幻想师。张三丰说,你是我要找的第一个对象,你要配合我才是。王国说,怎么个配合法,我又不需要你来做。张三丰说,我知道,其实我也是与你一样,我也一直沉浸在幻想之中。张三丰说,其实我是在做一项调查,我要别的人来配合一下,这是很简单的事,因为你小有名气,所以你得配合我做一下。王国见张三丰这么坚定地要做调查,就勉强地同意下来。张三丰说,我们做一个小实验试试。王国说,什么实验?张三丰说,你我每人一张白纸,每人都不看对方在这纸上写下一句话或一段文字,就这样,很简单。王国伸过手来接过去一张白纸。张三丰一会儿就写好了,然后等王国写。过一会儿王国也写好了。王国递过纸来说了一句话,王国说,这是小孩的游戏。张三丰说,是的,是很简单的游戏。两张纸摆在了桌子上,张三丰的那张纸上写着:我今天很累。王国的那张纸上写着:云是白的吗?张三丰说,你写得太好了,你看看,我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就是感觉人的累,很消极,而你呢,王国,说真的,你真是一个有着超常想象力的人,五个字连标点也才六个字节,但就是这么五个字加问号,就把你心里的空间广阔地表现了出来。听张三丰这么一说,王国也感叹起来,说,是啊,我是空有想象而已!张三丰说,是啊,你这么有想象力的人是难能可贵的,但也肯定是有着内心痛苦的人。王国说,我一直想能够让自己减少这些无谓的想象,但是,这想象简直像魔鬼,你越是驱赶它越是深深地切入你自己的内心最深处。张三丰说,王国,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定是常常无法入睡,会常常想着明天后天大后天,想象着天空中空气的流动,想象着自己的内脏与内脏的纠缠,想象着一个飞翔的器具,也想象着死亡与虚无的场景,想象着无尽的时间的流逝。王国说,都被你说完了,我确实是这样的,每当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总是要想象各式各样的事以及完全不可能的事。张三丰与王国的交谈就这样越来越深入。王国已经完全没有了开始时对张三丰的戒备心理,已经把张三丰引为了自己的知己。王国说,我知道,我有时真的是很痛苦,但是又无法使想象在我的意念中消失。也许是在这么一种特殊的情形中,王国很快就接受了张三丰的打幻想的建议。王国明确地知道自己这无边的幻想必须要及时地给予打掉才是。王国倒了满满的一杯水,然后慢慢地一气喝完。说,我现在心里平静了许多,但是,我感觉我自己还需要继续平静下来才是。听了王国的话,张三丰也很高兴,不断地把话语抛出,意思就是王国确实到了打幻想的时候了。张三丰让王国继续在空白纸上写句子。张三丰说,你写着的时候尽量把幻想去掉。在王国写的时候,张三丰也同时与他一起写。王国一共写了五次。这五次依次写的是:

1.黑夜是那样的黑。

2.流水从天上流下来。

3.流水从楼顶流下来。

4.有一个人出门向着超市走去。

5.我坐在张三丰的对面谈着话。

张三丰拿到王国写下的这五张白纸时,松了一口气。张三丰说,你看,从这五句话来看,你的想象正在依次消失着,第一句话,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的好,所有的想象都仿佛在黑暗中流淌着,无边无际;第二句也是一样t但是,到了第三句话时,你的内心起了质的变化,就是说,想象力正在有力地消失着,从天上这个具有无边想象品质的词到楼顶这个实词,说明了你的想象力真正消失的过程;第四句,你试图让想象力重新回归到自己的内心,但是,此时的想象力已经不再是第一句的那种想象力了,远远不是;到了你写下第五句时,已经是非常地写实了,它已经远离了你的想象力,“我坐在张三丰对面谈着话”,在这句话中,共有四个叙事要素:两个对象——你,我;动作——坐着,事情——谈话,方位一相对而坐,这四个叙事的要素写得很明白,是它们控制了你的想象力,你做得非常好,你的思维已经恢复到了最正常也是最好的状态,你将会很快地平静下来。

第二天,王国给张三丰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很平静,说,张三丰,我真感激你为我打掉了幻想,现在我不但彻底地去掉了幻想,同时夜里还睡得很好,今后我将准备做一些实事,不再像过去那样无所事事空度时光。张三丰听了王国的话,心里也很高兴,毕竟王国是张三丰第一个打幻想的对象,一打成功,这让张三丰有点小小的激动。但张三丰很快地就平息了这还没出来的激动。张三丰想,第二个打幻想的对象应该是陈副乡长了。

张三丰选择了一个双休日,约陈副乡长到茶馆喝茶。在这之前,张三丰的一个现在在省里做公务员的大学同学到西水乡来,约张三丰出去喝茶,那次喝茶陈副乡长也在。那次,陈副乡长夸夸其谈,谈到西水

乡今后可能的事。那次谈话谈到后来,陈副乡长谈到了自己的一个设想。陈副乡长说,你们看到西水乡现在的环境很优美了吧,但是,这优美是不是还太单调了些?我打算在今后的几年内,把这里的每一条路都安上音乐,只要行人一踏上去或汽车开过,就会自动地响起美妙的旋律,并且要把每一条路的音乐都做得不一样,初步设想是分几个音乐区域,一是进行曲区域,从高速公路下来的一段路设置进行曲音乐,设置《我们走在大路上》《真心英雄》等乐曲,二是华彩乐段区域,从乡政府到每个村庄和居民小区,设置《年年都是好日子》《常回家看看》等乐曲,三是小夜曲区,西水乡公园的小道上,设置《舒伯特小夜曲》《托塞里小夜曲》《绿岛小夜曲》等乐曲。你们看,这样一来,西水乡的优美的环境将不再如现在这样虽美观却单调,而是会让每个居民及外来客人时时刻刻感受到西水乡美妙的诗意,从此热爱西水乡的一草一木直至每一个角落。张三丰的大学同学听了并没有为西水乡的未来高兴,而是说,陈副乡长,你的这种想法很可怕,西水乡如果将来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的话,那就很可怕的。你想想,不管爱听不爱听音乐的,只要一踏上你们西水乡的土地,就都得听这些被设置好的音乐,对不爱听的人来说,这又与噪音有什么区别呢?陈副乡长当时想不到自己的这番美妙设想竟然被这个省里来的人说成可怕的事,就辩解说,我想大多数的人都会喜欢的,只要大多数的人喜欢我们就要去做。张三丰的大学同学说,哪怕是少数人的权利但是它照样是不可侵犯的权利。陈副乡长说,你别对我说这些,我们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成。事后,张三丰的同学私下里跟张三丰说,陈副乡长真是可怕啊,主要是他的想法并不好,带有很大的幻想成分。

张三丰来到了乡政府里的副乡长办公室,找到陈副乡长。陈副乡长还认得张三丰,说,什么事?张三丰说,我有些新想法,想找你聊聊。陈副乡长说,好,我就是喜欢有新想法的人。张三丰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说,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职业的人,但是我喜欢我的清闲与自己很务实的想法。陈副乡长说,那就好。陈副乡长给张三丰倒了杯水。在张三丰喝着水的时候,有个村的村长过来找陈副乡长说事。村长说,我们村里研究了,决定建造一个村级电视台,这是全国第一个村级电视台。陈副乡长说,这电视台虽是村级电视台但也得国家来批,你想,你一个村的电视台国家会批给你吗,他们可从没听说过你们这个村的村名。村长说,你看,我们的电视设备都已经买好了,要是不能办,那这些设备就是一大浪费了。接着,村长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不走,一直坐着。然后,村长一杯一杯地喝水,喝了倒,再喝了,再倒。过了很长时间,陈副乡长想出了一个办法,说,这样吧,你们不要叫什么电视台了,就叫公司好了,就叫文化传播公司,这样就可以了。村长听说叫公司,很不高兴,但是很快就表示这样总比批不下来浪费设备要好。乡长走了后,陈副乡长对张三丰叹气,唉,这些村里的干部,尽想些不着边的事!张三丰一听陈副乡长开始为这事叹气了,就说,是啊,他们想得太离谱了,这是些劳民伤财的事啊。陈副乡长说,你也这么认为吗?张三丰说,是的,一个村有一个村的事,但这些事不是他们的事。陈副乡长说,那倒不一定,其实这也是好事,只是没法批下来而已。张三丰说,不能这么认为,你应该要从实际出发来想。陈副乡长说,我怎么想,我是想着乡里的大事,也只有村里的事办好了乡里工作才能顺利开展。

那村长走了后,张三丰与陈副乡长两人到了茶馆里。茶馆很老式,也很暗。整个茶馆这个下午就几个人在喝茶。坐下来后,陈副乡长说,我就是不喜欢茶馆,这里的气氛我不喜欢。张三丰说,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地方,但是这地方是适合我们谈话的地方。陈副乡长说,这倒是。张三丰却不怎么说话,仅仅是这么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陈副乡长对这样的冷场感到了有点尴尬,就主动打破沉默,说,你找我有事?张三丰说,能有什么事,就是说说话而已。陈副乡长说,我感觉你是有事要对我说。张三丰说,我感觉你是一个想象丰富的人。陈副乡长说,你过奖了,我是一般的人而已,要是想象力丰富的话我就去做发明家了。张三丰说,你对这茶馆的感觉不好吧,这点我已经看出来了,其实我对这茶馆的感觉也不好。陈副乡长说,你既知道这里的感觉不好那还来这里喝茶?张三丰说,是啊,你想想看,这个茶馆为什么整个下午喝茶的人几乎只有三两个人,看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个茶馆的这种气氛。陈副乡长叹了口气,说,是啊,经营茶馆的人他们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西水乡的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茶馆。张三丰说,我是早就知道这个茶馆,也喝过几次茶,我一直觉得经营这个茶馆的老板的想象力有问题。陈副乡长说,是啊,他把西水乡爱喝茶的人都想象成了旧时代的人。张三丰说,不仅仅是时代的新旧问题,而是想象过剩了,其实我们西水乡包括乡政府里的领导们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陈副乡长说,是吗,你是说乡政府的班子里也存在着这问题吗?张三丰说,包括你,包括我,我虽然不是乡里的干部,但是我的想象力也一直过剩着。他们说话的时候,茶馆的包间里越来越暗,烛火在轻轻地摇晃着。陈副乡长的情绪开始不好起来。张三丰也觉得自己的情绪与陈副乡长一样,开始幽暗下去。两个人就这么地喝着茶,有一小段时间里,两人只是喝茶,不说话。陈副乡长几乎受不了这样的冷场。为了不再这样无为地继续下去,张三丰说,陈副乡长,你现在自己可以想象一下,在这么一个茶馆里,你可以尽量地想一些其他的事。陈副乡长没说话,只是稍稍地闭起了眼睛,真的如张三丰说那样进入了想象的状态。而张三丰则拿出纸与笔,一边想一边写下了以下的几个句子:

1.你不应该有过多的想象。但是你想象了,可你的那些想象是不能付诸实现的。

2.你的想象与开这家茶馆的经营者的想象没有区别。

3.你我现在确确实实是坐在这个幽暗并令人讨厌的茶馆里。

陈副乡长返回到刚才的清醒状态时,看到了张三丰写下的这些句子。张三丰说,这是为你写的,你仔细地读一下。陈副乡长看了后,沉默了很久,说,你说得是对的,我刚才的想象与正常状态的距离太大了,茶馆的确不好,我很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张三丰说,我也一样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很压抑也很恍惚。张三丰与陈副乡长在茶馆里再坐了一会儿后,叫来服务生买了单离开了这个茶馆。

第三天晚上,张三丰的手机响起,一看号码,是陈副乡长的电话。陈副乡长在电话里说,从茶馆里回来后,我的心里难受了很长时间,这是一个阴影,我想起以前我的一些想法其实是很不好的幻想。张三丰说,是啊,我也有过这种幻想,但是我现在已经彻底地去掉它了。陈副乡长说,我也正在这么做,我已经去掉了那些可笑的幻想!

接了陈副乡长的电话后,张三丰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了一句话:

打幻想是件艰难的事,但是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西水乡还有很多的幻想等着去打掉。

责任编校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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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明朝历代皇帝都苦寻张三丰
政绩
不信摆不平
还是老老实实送礼吧
张三丰的手掌有多?硬
绿帽子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