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我们是一个传统而又现代的民族，确非虚言。从一条内裤的买卖，我都看到了“传统又现代”的证据。

电视上说，有一种叫“玖玖理疗裤”的保健内裤，能医治多种疾病，强身健体，由河南开封大相国寺高僧空智祷告开光，“逢凶化吉，扶正避邪”。相声演员笑林先生极为由衷地说：“父母健康就是做儿女的……”，有老人带着很肯定的表情说：“两个月以后就能下楼了”。但这不是相声晚会，而是广告，镜头摆布则如新闻发布会，笑林先生貌似新闻主持人。

《大河报》图文报道这一奇闻怪事。大相国寺认定“空智”非相国寺僧人，但确有僧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一批磁卡开光。内裤生产厂家北京润邦九九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自称是“集科研、开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现代化企业”，广告真实，并称大相国寺确曾为内裤开光。

大相国寺说准备去打官司，也许不了了之，也许终有定谳，两造是非，不说也罢。我想说的是，一条内裤要开卖，既要“现代生物技术”来保底，又要“高僧开光”来“逢凶化吉”，没有现代东方文明背景的人是不可理喻的。

例如我，虽然对传统和现代都缺乏研习，但毕竟生在中国，活在当代，环境造就，传统和现代都不能不有所沾染，就很容易理解“现代科技与高僧开光”对市场行销的益处，而一个西方人、非洲人或中东人，可能就无法理解内裤上市，何以既要高科技打头，又要宗教界人士经手。

如果我们单是现代，高僧开光可以逢凶化吉就会被斥为无稽之谈；如果我们只是传统，科技内裤就会被指为咄咄怪事。我们是“传统而又现代”的民族，所以既有“现代科技意识”，又有“神灵护佑意识”，既要掌握现代科技，又要相信神灵附体，既要得科技之助，又要得神灵之佑，才可以说是上了“双保险”。内裤无所谓价值观，厂家无所谓价值观，但消费行为有价值观。哪里需要“开光科技内裤”，哪里就有“传统而又现代”的踪影。

有人质疑这些内裤开过光没有，似乎没有人质疑开光的内裤能起什么作用。开光仪式确会使人对某物顶礼膜拜，虽然中国人很难相信内裤开光了，就可以逢凶化吉，但至少会对“高僧开光”抱一种不计较的心态，所以他们对准的，是到底开了光没有。这是“传统而又现代”的一个特性，传统既是精神又是功能，如果功能失效，也不反对功能的鼓吹；对于现代，则要用其功能，反对其精神受到染污。

传统好还是现代好，不要争，都不好，只有“传统而又现代”、“古老而又年轻”才好，也就是说，惟我为好。顽而可化，化而有根，恰到好处，这个度数，换谁都不如我们拿捏得好，所以“二十一世纪是中国文明的世纪”，我们当仁不让了。世上有古老的，有年轻的，惟我们古老而又年轻；有传统的，有现代的，惟我们传统而又现代。你无根，他不化，这个不能发扬传统，那个不能面向未来，只有我在“伟大复兴”，现代其器物，传统其精神，年轻其技术，古老其文化，天下底定。

下次记得，内裤也好，项链也好，科技高不高另论，但一定要真的开光。“中国文明的世纪”里，必然到处都会有“开光科技产品”的市场。软实力强嘛，世界就这样美好。

【原载2007年12月3日《东方早报》】

插图 ／ 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