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泉

这是一个关于离家和回家的故事。

他在站台买了车票。望着尘土飞扬的停车场，拍了拍新买的衣服，整了整刚刚压皱的衣角，找到自己该坐的汽车，心中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熟悉的车箱。车子依然是破破的，座椅早已歪七八扭，窗户的玻璃也是残缺的。地板凹凸不平，人们的泥脚印错乱地交叠在一起。他抬头望了望，车上人不多，大多都是山里人。农妇的花棉袄，硕大的麻袋，旁边还有几只捆在一起哀叫的鸡。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慢慢地坐下来，眼睛有些迷茫，一切，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那年的他，8岁，已经可以帮家里干些体力活了。每天一大早，他就背着箩筐和爹一起上山去砍柴。他年龄小，个头也小，可是劲头大。因为他知道，多一点柴，家里就会吃得好一点。不用每天喝喝不饱的粥，不用每天吃吃不饱的菜。可他也懂一些事了。每天上山，他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一些孩子背着包爬过山去。他就问爹：“爹，他们去啥地方？是去砍柴吗？俺能不能也去？”每当这时，爹就会慢慢地蹲下来，皱紧眉头，用干枯的手抹一把脸，沉沉地叹一口气。于是，他便收了口，不再问下去。可是，他还是好奇，每天都等着那些孩子过去。终于，他知道，那是去上学。他心中的好奇变成了羡慕，又由羡慕变成了渴望。心里仿佛有了一种召唤，召唤着他到山的那边去。他开始小声地哀求爹。终于，当紧锁着眉头的爹递给他打着补丁的书包时，他兴奋地跳起来，一个箭步跑出屋外。从那以后，他开始翻过那座山，去上学。

梦里的情节开始飞速的跳转，他感到车晃得很厉害，头有些晕。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雨。他闭上眼……

那年的他，19岁。靠着贫苦的家庭支撑走完了高中的旅程，手上拿着一张鲜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盯着那鲜亮的红字看着，眼睛很痛。心中一半喜一半忧。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明白家里已拿不出钱再送他上大学，可是，他的心却强烈地向往着。他向往着到山的那边去，比山的那边还要远。通知书上的地名，令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离开，他要离开!可爹终日紧锁着眉头的样子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他难过地在雨中流起泪来。一个人彷徨着不敢回家。他以为谁也不会看到他的泪，可是班主任就站在他身后。班主任开始悄悄地走访邻里，就在全家人最痛苦的时候送上一个信封来。里面是一张张的零钱和一张捐款单。爹拉着他扑腾一声跪下，许久不肯起来。离家的那一天，依旧下着雨。爹把他送上平生第一次看到的汽车。当车开走的时候，他探出身来向爹挥手。爹也挥了挥，随即立刻顺带抹去眼角的泪，然后紧锁起眉头。他的心一震，久久不能平静。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睁开眼，拉了拉衣领，再次拍了拍灰。抬眼向窗外看去。路，还是一样的路。树，还是一样的树。风，也还是一样的风。十几年过去了，故乡没怎么变，他却变了。他已经不再土气，不再贫困，不再碌碌无为。他不用再为了少喝几顿喝不饱的粥或是少吃几次吃不饱的菜而卖力砍柴了。他在城市有了自己的新家，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了自己的天地。他可以做很多以前在山里闻所未闻的事情，去很多以前在山里想所未想的地方。他，已经成了个地道的城里人。

只是常常在寂寞时，伤心时，难过时他想起故乡来。他想念山里的日子和生活。他想起自己并不轻松的童年，饱尝辛酸的求学之路和爹紧锁的眉头。他说不出理由的刻骨铭心的怀念，想念，思念。他心里有了种强烈的召唤，回到山的那边去，回到山的那边去!今天，他终于回来了。

车到了站，伴随着熟悉的乡音他走下车来。站在十几年前爹送他离开的站台上。他有些恍惚，有些怅然。他再次清晰地想起爹紧锁的眉头来，在心里告诉自己，你骨子里就是个山里人!不管曾经有多么深切的想到山的那边去，终究还是回来了。

在山的那边，在山的这边……

离家，回家，离家，回家……

他想着想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指导教师 孙 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