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　浅

思念是一个人的盛宴，记忆在时光深处发霉，慢慢腐蚀了曾经的面貌。

【经年】

2003年11月30日，那日，阳光温暖如春。那日后，雨再也没有遇见过如梓林一般的男子。眼睛，是湖水，一抹澄澈，单纯。瞬间，便沉溺。

那时他们都还小，街舞还未流行，梓林已经整日混迹于学生会和舞台之间。站在台下，仰望那些明亮到刺眼的镁光灯，雨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感应到自己的心是为他而存在。

那时的雨，是一个画画的女孩，晚上翘掉自习，到综合楼的大画室与那些学长学姐涂抹。那些寂寞明亮的青春，荒凉着温暖，一如荒漠中盛开的仙人掌花。

多久以后呢，梓林弃下了舞步，指上旋起篮球。但雨依然记得照片上的他，舞中的笑容飞扬过的年华。多久以后呢，会有许多人赞叹雨的文字，却不再有人记得，她曾经是个画画的孩子。

岁月洗涤着月华如练，我们都把太多东西遗失在了时间的缝隙。

【晴天】

那个冬天，小镇刚刚燃起了温暖的街灯。一圈一圈，温暖的橙色，几乎让雨忘记了冬天的寒冷。

2003年的冬天，雨第一次注意到了一个叫周杰伦的小眼睛男人，第一次记住了《晴天》流淌过耳际的旋律——

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渐渐，风偏偏，把距离吹得好远。

他们的家离得好近，雨甚至能经常徘徊在梓林家的旁边。她只想看他每日进出时，眼睛余光掠过的风景，雨还看到了梓林的父亲——那个略微发福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与梓林酷似。

一直希望每一次上学放学都能遇见梓林，然后能对他微笑，学张爱玲说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么？然而，雨终究没有勇气。一个既不漂亮又毫无特点的灰姑娘，凭什么与王子进行甜美的邂逅呢？她只是远远看着，静静地仰望梓林离去的背影。

然后，阴阳相错错阴阳，千回百转转千回。

【红色山地车】

一直记得梓林的自行车是一辆红色的山地车。

而雨的车，则是与梓林喜欢的女生的车同款不同色。雨的是天空的蓝，她的是大地的黄。天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大地，才是最坚实最彻底的依靠。

直到现在，雨依然觉得，喜欢，或者是爱一个人，就应该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在他的车旁边，这样相依相偎的姿态，寄托了太多说不出口的依恋，沉默地沦陷于自己编织的遥遥无期。

雨有时候会期盼下雨，只因为看到了梓林车座下塞着一小块抹布。希望放学后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停车场，能装着不经意地站在梓林的身边，能看到他弯起的嘴角，能鼓起勇气讨要一点被他温柔沾染过的东西。或许真的是雨太天真，她的这个幻想只能一直停留自己恍惚的梦境中，任时光嘲笑。

现在的梓林，也早已不再骑那辆红色的山地车了。几次在喧闹的街市上看见他，他背着一个蓝黑相间的斜挎包，一身球衣，骑着摩托从雨身边划过。断断续续的回忆，深深浅浅的怅惘，心跳也瞬间停止了一秒钟。雨也早已换了一辆车，依旧是蓝色，天空的蓝色，遥远的蓝色。

下一次，还会相见么？那时，我是否依旧可以认出你，是否可以勇敢地与你打一声招呼？雨微笑着想，可是，你早已不是那个骑红色山地车的明朗男生了。

太多的心动和心痛，也早已长眠于潺潺流动的时空之下，永难复返。

【烟花绽放】

2004年末，2005年初。除夕夜。

雨踮着脚尖站在窗前，雨努力地张望，她只想看一看哪一朵美丽的花火是你亲手栽种的。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炮声震天。有的灰姑娘变成了公主，有的公主变回了灰姑娘。雨想着梓林，心中一阵锥痛地难过，站在窗前，在那些巨大的幸福的声音下，她呼唤梓林的名字，以及关于爱的那三个字。梓林不会听见，也没有人听见。它湮没在漫天飞扬的烟雾炮灰中，它在雨心里空荡荡地回响，坚定的陈述句渐渐变为疑问句，泪水淹过指尖，写下了梓林的名字，又干了。

是的，曾经无数次写下梓林的名字，在雨的指尖，在她的心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早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思念梓林。

那个男孩的名字，梓林的名字，怎么会那么可爱，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依旧有这样一个女生，用自己的方式祭奠着指尖赋予它的意义。

其实雨是偷过梓林的校牌的，上面有他稚气的脸，深蓝色的黑体字印着梓林的名字。但请原谅她不能把它长久地收藏，她轻轻地抚过梓林照片上的脸，然后把他抛弃。

【情书】

如果那算情书的话，那真是一封糟糕透顶的情书了，雨的第一封情书，梓林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雨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写下什么样的话语，只是后来才知道它被朋友们改得那么地暧昧和直白，但愿梓林没有被吓到。雨真的很想看一看，当时的梓林，是否为自己而脸红过？雨也真的很高兴，她是第一个勇敢地给梓林写情书的女生。

多年后，如果梓林老了，坐在摇椅上回味年轻的痕迹，我或许能拥有你0.1秒的回忆吧。雨对自己说。只是很遗憾，雨没有留下名字。

雨从来没有想过，一封所谓的“情书”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灾难，会那么沸沸扬扬地燃开。那时的她，因为梓林敏感和脆弱，卑微而麻木地生活在流言之中，怯怯地不能抬头，用更多的荒诞和张狂掩饰着自己的不安。直到现在，她依然不知道那段浸泡在黑夜的日子，自己一个人是如何走过的。

从雨一个很好的朋友嘴里说出，竟说到雨母亲的耳中。母亲用最恶毒的语言讽刺谩骂她。雨早已不记得身体的水分完全化为泪水时的风干，记忆里母亲的狂躁，母亲撕毁了几乎是她一切的收藏。一地凌乱的纸屑，像是她，撕心裂肺。

雨真的不愿回想起这段往事。她希望在自己的记忆里，永远只有温暖而美好的片段。雨始终不能理解，在这场独角戏里，是不是因为由她独演，所以她只好独伤？

梓林给雨的那封回信，雨也早就忘记得差不多了，现在能忆起的寥寥几句，雨依旧能看到他青涩骄傲的痕迹。他在信中提到那本金河仁的《七朵水仙花》，成了雨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多么复杂的感情啊，她对他。

为一个人倾尽所有地付出，很美。雨像飞蛾扑火，变成了梓林回忆里一缕浅淡的烟灰，不值一提。

【转身】

压抑着爱与思念，以及种种复杂，雨住进了学校。尽力融入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尽量不去关心梓林的一切的一切。

有多久没有再遇见梓林了呢？内宿的雨，生活作息的轨迹早已与梓林分离。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穿越黑暗，雨带着伤口，飞速地旋转，渐渐平静，渐渐释然。断断续续梓林的消息，她只是微笑，她只好微笑。

中考过后，雨选择了E高。在D高，有太多的人和事，他，她，他们，她们。如同2003年，那年校庆，有个女生一直在唱：“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后来的后来】

这一部漫漫无终的蒙太奇，雨爱着这部默片，它承载了自己多少温暖，多少年少。

后来，雨也恋爱过，那个男生，跳舞，画画。三个月后，他们分离。

多像当年的我们，不是么？多想回到那一年，那个冬天，小镇的街道刚刚亮起温暖的街灯，我在风中慢慢骑着自行车，等待有一秒钟遇见你。

多想再回到从前，即使我们从来未有任何交集。拥挤的人潮，多希望看见你，再一次。

那年，你给我的信署名为“三叶草”，代表着幸福。

希望你幸福，一直，永远。

雨想着，静默地微笑。

编辑/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