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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

2008-01-14林丝缎

中学生博览 2008年24期
关键词:上帝重庆苹果

林丝缎

妈妈说,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当他特别喜欢哪个的时候就会咬得特别深。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偏爱我?为什么我身上的伤痕最深最重?

1. 同桌

见到童小白的时候,我8岁,她10岁,我们刚刚入学,被安排成了同桌。我穿着粉红色的外套,戴着软软如棉花糖一样的帽子,像一个小公主。而童小白却穿着大人衣裙改制的旧衣服,灰暗而且肥大,脏脏的小脸拖着一条鼻涕,看起来好邋遢。

童小白真是一个古怪的女孩子,穿得脏脏的,字却写得很好看,乐于为同学写作业赚钱,走路左顾右盼,可乐罐、牙膏皮、甚至一枚生锈的铁钉都可以让她好一阵子惊喜。她说自己有一个男朋友,是杀人犯正在逃亡中,一会又说是一个蒙古人去流浪了,还说帅帅的政治老师是她老爸。有一次,我们班第一节课正好是这个政治老师的课,大冬天她竟然穿着裙子去了,结果立即被带出教室。

总之,她怪极了,几乎所有同学都不愿意和她来往,可她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编造自己是在河上漂流好久才被捡回来的小孩,而且,捡她的人家还特别有钱。谁信啊,骗鬼吧!

她的故事,只有一个我最着迷,那是童小白在一个课间趴在我耳边说的:“阿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爸爸不是政治老师,他住在一个叫重庆的地方,墙壁上每到夏天都会开出像小洗脸盆一样大的花朵,有时还会爬到他的窗前,香极了……”

只有这一次我没有揭她的短,没追问她:“你的爸爸不是政治老师吗?”而是一脸向往地问:“真的有那么大的花吗?如果我也能看到就好了。”

“当然有啦,我爸爸每天都会看到。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重庆,去看爸爸,去看花。”童小白幸福地笑了,笑容堆积在她的脸上,像开得饱满的花。

于是,那一年,我知道了,童小白的爸爸在重庆,那里有一种脸盆大小的花。

2. 交错

课上,童小白给我传重庆市地图的时候,被老师喝住了,那张破旧的地图从我的课桌里掉到了地上,对我一向和蔼的老师板着脸,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掉了出来,作业本都被浸湿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为此,我好些天不和童小白说话,即使她百般讨好我,主动帮我写笔记,买来的糖分我一半,音乐课上的独唱带头给我鼓掌。

“没有什么能打动我了,童小白我恨死你了,我要让老师调座!”我对童小白恶狠狠地说。

在面对童小白的那一刻,我人性中的恶毫无顾忌地彰显,其冷酷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童小白哭了,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哭泣,黑黑胖胖的小手绞在一起,眼泪在她脸上流过,淌出一条晶亮的小溪。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为什么这么为难她呢?是因为她害我被老师骂了吗?是因为她是同学眼中的异类吗?是因为她的贫穷吗?是因为她是那么好欺负吗?我不知道。

如果那天童小白没有在我放学时往我书包里放了一个纸包,也许后面的故事永远不会发生,我们就如两条再也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一样交错而过,什么痕迹都不会有。

3. 信笺

纸包里是信。寄信的地址都是重庆市沙坪坝上龙湾路112号,是童小白爸爸的信。

从那些信里我了解到,童小白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去重庆做生意了,从此一去不回。但我想她的爸爸一定是一个好爸爸,高大,年轻,甚至带一点政治老师的帅气,因为他的信是那么的吸引人,字迹也很清秀,他告诉童小白有关重庆的一切,即使是枯燥的地图也有三种不同的看法,正着看像“人”字,旋转后像传说中的神兽“麒麟”,翻转过来像“山”……

我想那天童小白给我递地图,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不需要多余的话语,我与童小白无声地和好了,我送她一本信纸,她送我一大沓邮票,都是她小心地从信封上撕下来的,上面都无一例外地盖着重庆市的邮戳。

童小白一直在攒钱,她说等钱攒够了,就去重庆,还问我去重庆的火车票要多少钱。我去问妈妈,妈说怎么也得二百块。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童小白,童小白绝望极了,二百块,真的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她手里的角票还不够其十分之一。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了,拼命地帮别人写作业,还约我在放学的路上一起拣可乐罐,她央求我:“阿璎,等我去重庆的那一天,一定给你带好多好东西回来。”

我自然不肯。不过,我回家问妈妈要了一块钱说要买冰淇淋,然后,把它给了童小白,约好了她去重庆时给我带一朵花,再一心一意地等待她去的日子。

4. 距离

如果我没有去过童小白的家,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真正地理解她,为什么她总是那么脏,为什么她总是穿旧衣服,为什么她总是自欺欺人地说自己的家里很有钱。

那是一间上海话里称之为“棚户”的地方,在远离城市与繁华的背后,用木板搭成的沿街小屋,脏乱而且互相拥挤着,到处都是垃圾和狗,公共厕所臭气熏天,无所事事的人们坐在胡同口晒太阳,路边挨挨挤挤着乱七杂八的小店。

童小白的妈妈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吃力地把门口的蜂窝煤夹到小桶里。

一看我,童小白的妈妈就跑过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亲热地拉着我的手:“你是阿璎吧,这么冷的天,快进屋暖暖。”

童小白妈妈的手像砂纸,被她握过的手痛痛的。对于我的到来,童小白显然很兴奋,领着我去看邻居家的大黄狗、西屋的小花猫。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是那么的不自然,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那些衣衫褴褛的幼童,那些眼角浑浊的大人,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似乎潜藏着无数传播疾病的病毒,随时都会扑过来,让人避之不及。

5. 伤害

我对童小白说,我有点头痛,要回家,却发现她妈妈早已准备好了晚饭,两个炒青菜,一个红烧肉,盛得像小山一样的白米饭。

我想要拒绝时,米饭已经摆在面前,筷子被握在手中,童小白妈妈做的红烧肉真的很香,但我却不想吃,因为那是垃圾食品。

童小白的妈妈往我碗里夹肉,我拿着碗一躲,肉掉在桌子上,童小白的妈妈急忙捡起来放进嘴里。

我抬起头,童小白的眼睛红红的,我知道那一刻她被我的无心伤害了。

她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快要进门的时候,我说了声“对不起”,声音低低的,却发现身后的童小白已经泪流满面。

她说:“阿璎,如果你也开始嫌弃我,那么我真的会怨恨上帝。妈妈说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当他特别喜欢哪个的时候就会咬得特别深。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偏爱我?为什么我身上的伤痕最深最重?”

那一夜,我失眠了。

6. 秘密

我并没有等到童小白去重庆给我带上一朵花,因为爸爸工作上的原因,我们全家南下,迁往上海。

我央求我的父母,到上海的途中去一下重庆吧,去看看童小白的爸爸,作为她的朋友,这是我惟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重庆这座城市,远远不及信纸上读到的那么美好,天阴阴的,雾蒙蒙,人与建筑物都隐匿在湿润的空气中。我咬着嘴唇,被妈妈牵着手,坐上一辆辆奔驰的汽车。这座城市的火辣生香与我无关,我无暇顾及眼前的一切,只把童小白爸爸的地址紧捏在手心里,汗津津地揉成一小团。

站在上龙湾路的街头,我仰起头,像看天上的星星一样仰望那一幢幢高楼的楼号,我的裙子脏了,脚崴了,但却依然坚持。我看到了110号,就欢喜地奔过去,连妈妈的喊声都无暇顾及。

110号的后面应该是什么,如果没有错是111,然后就是112,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以及一幢被高墙电网所包围的房屋,竟然是一幢监狱。

妈妈走过来,擦擦我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睛红了,我无力地靠在妈妈洁白长裙下的双腿上,我的到来洞悉了一个我一辈子也猜不到的秘密。

7. 成长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北方的城市,再也没有见过童小白,但我永远也忘不了她黑胖的小手和讨好的笑容。

我给童小白写了一封信,我说我去了上龙湾路,看到了墙壁上开满金黄色的花朵,但是没有看到你的爸爸,他出门了,很遗憾。

信的末尾我说,小白,我们好好学习好吗?一起上大学,去看山,去看水,去看花。

写完信的时候,我觉得我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我学会了不以貌取人,我学会了真诚善待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朋友,我知道了每一个灿烂笑脸的背后都有可能有一张流泪的脸。

亲爱的上帝,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苹果,那么,请轻轻地咬它好吗?

有一个苹果,她叫童小白,请你让她幸福好吗?

如果可能,让我们再相遇好吗?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装酷,我会告诉她,我爱她。

编辑/张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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