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　远

已在大学教室里坐了一个多月，但黄文忠仍不时掐自己的腿，他不敢相信在远离校园12年之后，自己还能回到校园。可是在2008年9月13日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瞬间，黄文忠还一阵恍惚，“几千元的学费怎么办？”

18岁，他重新拿起课本

“没有人愿意辍学。”黄文忠回忆说，“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中午看见同学们吃午饭，我只能躲得远远的，因为家里没有给学校食堂交米，中午饭没我的份。”不过黄文忠能忍。但是读完小学四年级，他还是辍学了。因为那一年弟弟上学，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实在供不起两个学生。

从此，家中十来只羊成了黄文忠的“伙伴”。“清晨，弟弟背着书包去学校，我把弟弟不用的教材带在身上，赶着羊来到山头，放开羊，在草丛中一躺，就开始看书。”

放羊是黄文忠最幸福的时光，因为不放羊的时候，他要拿锄头帮父母种地，要担粪施肥，要收种庄稼。还要帮忙做饭、喂猪，没有时间看书。

后来，为了让弟弟更好地读书，16岁的黄文忠随着同村的人一道去云南打工。因为没有文化和技术，他四处碰壁。无奈之下，他来到只需要力气的磨石粉厂。每天他先用大锤将大石头砸碎，然后将碎石倒进粉碎机里，磨成粉后再将石粉装袋搬走。在石粉灰漫天飞扬、机器声轰鸣不已中，黄文忠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从早上6点忙到晚上，中间很少休息，一包包近百斤的石粉包压得他连话都不能说。砸石头的时候，经常磨破手，汗水、石粉渗入伤口，疼得他直掉眼泪。

如果仅仅是这些苦痛，黄文忠还能忍受，但是因为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文化而受到歧视却让他如何都忍受不了，“小学四年级的文化，就是干这个活的，不然你还会干什么？”老板的话极大地伤害了黄文忠的自尊心，“那种没有人瞧得起你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受不了。”尽管他干得不比别人少，但处处受气，“十多岁的娃娃就出来挣钱，肯定是读书不行。”就连工友都说他没有出息。在又一次遭到老板的谩骂后，黄文忠丢掉了手中的工具，留给老板一个决然的背影。

“在家，我也可以挣钱。”黄文忠又开始喂鸡、放羊、喂猪，抢着帮父母干农活，一个十足的劳动力。但是农活是有限的。2003年9月，黄文忠又独自一人来到四川雅安市找工作。如同在云南一样，黄文忠仍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有些累了的黄文忠一个人蹲在路边，然而，他蹲下的地方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黄文忠蹲下休息的地方是四川农业大学，这天正是新生报到日，黄文忠被过往学生的嬉闹声打断了沉思。那些年轻的笑脸击中了彷徨无助的黄文忠，自己力不从心的根源在哪里？再抬头看看静谧的校园，他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读书！我要用知识来改变命运！”这个念头如同春天的花草，在他心头疯长。

9月23日下午，正在喂猪的黄文忠看到弟弟在朗声阅读英语，他被这奇妙的声音吸引住了，“弟弟，你当我老师教我吧，我要自学，我也要参加考试……”从此，山顶的泥屋中、放羊的山头，村民们经常听到一种特别的诵读声，那就是黄文忠在朗读英语。

弟弟的课本黄文忠很快就学完了，于是他用卖鸡卖羊的钱买了高中的全部教材。“我自学要考大学！”黄文忠暗暗下定决心。

考了3年，他撞开了大学校门

“当初是你自己不读的，现在不干活挣钱，读什么书？你能读个什么名堂？”父亲对他的行为不理解。

“是不是不想帮父母干活，想偷懒？”有村民也这样想。

“在学校有老师教都不一定学得好，在这么穷的家庭自学，能学出个啥？不如出去打工挣钱。”有人向他建议。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动摇黄文忠的决心，“我走的是一条‘不理性的路，但是我愿意。”他用干泥块在木门上写下两个字——思考。

家里农活重，黄文忠就白天拼命帮父母做活，利用晚上看书、做习题。

2006年，电视里报道了张立勇在清华大学食堂打工8年，通过自学，托福考了630分，并获得北大本科文凭的事情。这让黄文忠更加坚定了信心。

黄文忠跑到街上，给电视台去电，打听到张立勇的电话。然后打电话向他讲述自己的梦想，并向他寻求指导。“他对我很热情，我们通了3次电话。”最终父亲被他感动了，“你以后不干农活了，一心一意学习吧。”也就在这年，年过半百的父亲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他要为两个儿子挣学费去。

没有农活压力的黄文忠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早上9点学习语文1小时，然后英语两小时，下午是数理化学习时间，晚上再记一遍单词。

“我其实很喜欢文科的，而且文科更适合自学。但是学文科学不到技术，对我来说，前途不光明，所以再难，我也要学理科。”初中的课程开始并不难，看看书做做题就可以，但越往后就越难，有时整天也看不完几页书，后来有人告诉他：“高中的物理功课，比初中的难了6倍。”

“只得硬拼了！”黄文忠开始用时间打持久战，一般都是午夜后才睡觉，12点以前是不会睡觉的，他也睡不着。

2006年，自学了3年的黄文忠开始了第一次报考。

“县招办的工作人员要我出示毕业证或其他能够证明文凭的材料，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无奈，黄文忠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当地招办的工作人员，出示了三年来所有的学习笔记。招办工作人员被他的执著感动了，研究同意他报考。

第一次高考，他考了282分。

黄文忠很失望，他认识到他需要老师的指导，“一个人在背水一战的时候是会不顾一切的。”2007年，黄文忠找到荥经中学，要求作为插班生旁听。学校领导破例同意了，还专门为他准备了一套桌椅。但是黄文忠不习惯坐在教室里，同学们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也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几天后，黄文忠又回到家中自学。

23岁，他走进了梦寐以求的校园

2007年，黄文忠考了337分，上了专科线，但他放弃了，因为他想上本科。

“其实，你的基础不错，考本科是没有问题的，你缺乏的是解题经验。”一位考生告诉他。黄文忠决定不再在乎奇怪的眼神了，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别人想说什么由他们说去。2008年2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黄文忠来到荥经县中学找到张文春老师，要求在该补习班进行学习，花了678元，黄文忠以旁听生的身份插入到毕业班中。

就在他全力备战高考时，一场不期而遇的地震来了，重灾区延考。直到7月2日，备战五年的黄文忠才第3次走进考场。这一次他考了420分，“还是没上本科线，开始我很不满意。”后来他想通了，不再补习了，先进学校学门技术。

在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里，黄文忠又走在打工路上，他想尽量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

最终他被四川省教育学院土木与交通工程学院建筑工程技术专业录取。补习班的张文春为他赠言：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学生，学习的刻苦劲头无人能比。

虽然走进了大学校园，但黄文忠依然忐忑不安，学费还未缴齐，他不想在努力这么多年后，又再次成为辍学者。让黄文忠没想到的是，国庆节期间，他“11岁辍学，23岁考上大学”的故事在校园内外不胫而走，有好心人替他交清了第一学年的学费。这意味着黄文忠至少可以放心地在校园里安安静静读一年书了……

编辑/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