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阳　冬　梅

一

王宝龙是在山东蓬莱一个渔村里长大的，和祖祖辈辈一样，他每天驾驶自己的小渔船出海打渔。在乡亲们眼中，这是个憨厚朴实，勤劳本分的小伙子。

沉静内敛的王宝龙对爱情从未有过浪漫奢望，但缘分还是不期而至。

2003年冬天，他到蓬莱市西关村的同学家玩，遇到了同学的表妹刘娜。他清楚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温暖，眼前的女孩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开朗，他很容易就会被她的快乐所感染。闲谈中，宝龙得知刘娜小名叫莹莹，比自己小两岁。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孩将在他生命里刻下怎样深刻的印记，不过，面对活泼可爱的莹莹，宝龙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健谈，过去他从没有对一个女孩说过这么多的话。分别时，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彼此把对方的号码存进自己手机里。

那时候，莹莹在山东龙口南山集团上班，宝龙不久后也到了蓬莱一家建筑公司。两人相距50多公里，没办法常常见面，只好靠手机短信交流。

“明天有寒流，别忘记加衣服……”

“买了一个礼物送你，猜猜是什么，可以猜3次……”

“太晚了，我要睡了，梦里见……”

……

每当短信铃声响起，宝龙总是会心一笑。不用看，准是莹莹在跟自己说悄悄话，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腹心里话想让莹莹知道呢。这样一来二往，最多的一次，宝龙一个月手机话费就花了500多元。伴随着一条条温情的短信，两人坠入了爱河。

工作不太忙时，莹莹会在下班后赶到蓬莱西关的姨妈家，吃完饭就去看望住在附近的宝龙。有时候，宝龙要加夜班，但不管多晚回来，莹莹都会在街口的路灯下等他。发的短信再多，也不及这片刻相聚，毕竟平时他们见面的时间太少了。

两个人非常珍惜在一起的日子。闲暇时，宝龙喜欢拉着莹莹的手去海边散步，到海滩上去看自己的小渔船。蓬莱城西关附近的大街小巷，留下了他们许多美好的回忆。

那时，两个年轻人手头没什么积蓄，舍不得乱花钱。但是有爱相伴，贫寒的日子也充满了温馨，每每一起逛街，买上两支糖葫芦或者一袋爆米花，两个人都要你谦我让。一次，他们散步时经过一个别墅区，宝龙说：“我现在还买不起大房子，咱俩结婚时就凑合凑合吧。等我挣够了钱，一定给你买一套。”莹莹调皮地挽住他的胳膊，说：“就是住草房我也跟着你。”

那一年冬天，蓬莱一连数日大雪纷飞，两人的感情却日渐升温。在一次周末小聚后，莹莹准备回南山集团上班。宝龙恋恋不舍地骑着小摩托将她送到车站。车开出好远，莹莹回头望去，发现宝龙正骑着摩托在漫天大雪中追随着公共汽车。莹莹连忙跑下车，宝龙憨憨地说：“雪天路滑，我想多送你一会儿。”那一刻，莹莹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动情地捧住宝龙冰凉的脸，一对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二

转眼间到了2004年5月，那段时间，莹莹总感觉颈部胀痛，细摸好像里面还有疙瘩。一向开朗乐观的她并没往坏处想，觉得可能是淋巴结肿大，吃点药就好了。

6月初，两人再次见面时，莹莹随口跟宝龙提了一下肿块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走，现在就去医院。”知冷知热的宝龙立即拽着莹莹去医院检查。

医生摸了摸莹莹颈部的硬块，神色严峻起来。待莹莹去卫生间时，他悄悄告诉宝龙：“你女朋友脖子上的硬块不对劲儿，怀疑是恶性淋巴癌，带她去大医院确诊一下吧，要做好心理准备。”

犹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宝龙被击懵了：莹莹还不到23岁啊。不可能，老天不会这么残酷……宝龙一个劲在心里宽慰自己。

十几分钟后，莹莹回来了，她紧张地凑上前问：“宝龙，检查结果怎么样啊？”宝龙故作轻松：“没事，是一个良性肿瘤。大夫说，明天到大一点的医院，切去就行了。”莹莹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看着莹莹快乐的笑脸，宝龙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疼痛不可遏制地蔓延着。

第二天一早，宝龙带莹莹来到烟台市毓璜顶医院。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候检查结果时，周围异常安静。只是半个小时，对宝龙来说却像一生那样漫长，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跳动。他多么盼望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啊！然而，化验单彻底击碎了他美好的幻想：恶性胸腺癌淋巴转移，晚期。

她已经时日不多了。

那是2004年6月8日，宝龙一夜未眠，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倒。深爱的人遭如此厄运，他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留住她的生命？

三

宝龙决定将谎言进行到底。他告诉莹莹，她只是长了一个良性肿瘤，然后就带她住进烟台市肿瘤医院做化疗。

恶心、呕吐，严重的化疗反应，使莹莹一头秀发几乎脱尽。宝龙给她买来一顶纯白色的绒线帽子，还“小尼姑”、“小尼姑”地跟莹莹开玩笑，他轻松的表情让莹莹放松了不少，以为自己的病真的并不重。

然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宝龙背负的痛楚和责任是无可比拟的——所有病历和检查单都不能让莹莹看到；医院有病人去世，每每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宝龙总是关紧门不让莹莹听到；在家里，宝龙买来海参、鲍鱼，天天下厨做给莹莹吃，想尽一切办法给莹莹增加营养；看电视时，他“霸占”着遥控器，遇到关于抗癌的节目或广告就马上换台……

一次化疗费用就高达上万元，这对宝龙来说是一笔相当大的开支。万难之际，为了心爱的人，他卖掉了还没来得及住进去的新房。哪怕最终换来的只是人去楼空，他也要兑现危难时生死相许的承诺，而且，他是那么期盼与爱人长相厮守！

乐观懂事的莹莹很配合治疗，尽管吐得翻江倒海，但只要病情稍微缓解一些，她就坚持多吃东西。莹莹知道，一支生白血球的针剂需要几百元，她多吃些东西，就能少打几支，可以省下不少钱……

从病情确诊到2005年底，莹莹一年半多的存活时间让主治医生都感到惊讶，一般情况下，她这种晚期淋巴癌病人的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一年。

四

仅仅是爱和守护还不够，宝龙决定给莹莹一个承诺，以婚姻的形式——这是爱情契约的最高境界，他要让她短暂的生命过得如花般灿烂。

宝龙选择结婚的理由很实在：爱她，就要给她一个家，一纸婚约可以让他更加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但是，他的想法遭到不少亲友的反对，包括莹莹的父母。人们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有说服力：一个重症病人，随时都可能离去，娶她，不是明摆着拖累自己吗？

宝龙善良的母亲却对他说：“孩子，做人要有良心，咱不能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撇下她。”而宝龙的理由是那样朴实：“我现在离开她，等于把她往火坑里推。她这病，如果精神状态好，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不管这段时间有多长，她活一天，我就守护她一天，她活一年，我就守护她一年……”

瞒着莹莹，宝龙找到蓬莱婚姻登记处的张主任，把莹莹的病情和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张主任被这个有情有义的小伙子感动了，带领工作人员来到莹莹的病房，为两位有情人办理了结婚手续。

原本打算婚礼在2006年国庆节前后举行，但2006年春天，莹莹的病情出现反复，医生明确告诉他，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宝龙悄悄跟莹莹的父母商量，想把婚期提前。通情达理的岳母含着眼泪说：“这两年我闺女拖累你已经够多了，咱们农村人很重视这个仪式，如果不举行婚礼，将来你再谈对象还好找一些。”但宝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莹莹深爱着他，她希望能做他美丽的新娘。

2006年6月17日，宝龙用简朴热烈的婚礼迎娶了莹莹。婚礼上的莹莹，一袭洁白的婚纱，手捧玫瑰，笑靥如花。看着光鲜照人的新娘，宝龙悲喜交加，祈祷时光能就此驻留，让心爱的妻子走得慢些，再慢些。

来到简陋却温馨的新家，莹莹特别高兴，撒娇地要宝龙抱她。宝龙双手托起莹莹，将她揽入怀中，开玩笑地说：“莹莹，你好沉啊，抱不动呢！我来背你吧。”莹莹假装生气，用拳头捶打宝龙。宝龙弯下腰，极力掩饰着心中的酸楚。当莹莹伏在他的后背上时，他已是热泪盈眶，怕自己哽咽的声音让莹莹察觉，他哼着歌，背着自己的新娘在家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五

婚后一个月，莹莹开始感觉胸闷憋气，呼吸和排泄都不顺畅，检查时，发现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

那段日子，宝龙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他找遍蓬莱、烟台和周边医院所有治疗胸腺癌的大夫，结果都是那样残酷无情。眼看爱人的生命一点点消逝，自己却无能为力，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最后几天里，莹莹可能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病情，坚持要出院回家。躺在床上的莹莹奄奄一息，她把父母叫到床前，然后把宝龙支开，嘱咐母亲说：“我走了以后，宝龙还得找女朋友。有工夫就来看看他，别老打电话找他，不然他女朋友会不乐意的。宝龙爱吃苹果，等咱家的苹果熟了，捡些好的给宝龙送来……”

10月20日中午，莹莹静静地走了。在她的手机里有一条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录音短信：“亲爱的老公，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流泪，不要伤心。真心爱过这一场，我知足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活着。我会在天堂看着你，用心保护你……来世再见。爱你一生的莹莹。”

宝龙一遍一遍听着这条短信，一次一次泪如雨下。他亲手给她穿上美丽的旗袍，红色的婚鞋，她是个爱美的姑娘，他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另一个世界。

莹莹走了。然而，宝龙却情愿相信妻子并没有离开。穿行在两人曾牵手而行的大街小巷，他想象着她就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像他们以往无数次捉迷藏时一样；想象着她在日落的傍晚到巷口去接他，看到他时那清脆的笑声；想象着她病重在家，非要跟他抢着做家务时的娇嗔……只有看到莹莹在遗像上微笑地望着自己，他才意识到，她真的已经离他而去了。

宝龙仍旧保留着莹莹的手机号，仍旧每月定期给她交费，只为她能接收到他每天的短信。因为他相信，只要心还在，真爱永远不会消亡！

“我仍然习惯于每天往莹莹的手机里发短信，告诉她我在做什么，问候她那边冷不冷？我总觉得她没有走，相信她会感应到我的思念。”王宝龙低头抚摸着妻子生前使用过的红色手机，抑制不住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