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轩

以网络为载体、以QQ友为主体的现场目击取得的“成功”，远远超过了传统媒体对同一话题的报道

7月20日的济南几乎已经看不到两目前受灾的情景。白天，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到了傍晚，回民街的羊肉串大排档人满为患。

被传地下室有人遇难的银座超市的现场还在封锁中，曾经冲下数人的杆石桥泄洪口在修新栏杆，道路上有雨水留下的黄土沉淀。地面上被雨水冲坏的大坑多数都已填平。

总之，现在的景象已经难以让初到济南的游人想像两天前当地遭受的20年来最大水灾。如果看新闻的话，会发现官方公布的死亡数字已经从前一天的22人增加到26人，而不少民众更相信真实的死亡数字应该在40人以上。

真实世界的秩序井然和互联网的虚拟世界成了鲜明对比。几天来，济南7·18水灾成为互联网世界最活跃的关键词。各大论坛、贴吧、QQ群都能找到济南人写的杂感、当晚的照片和视频资料。

无数济南人在互联网上讲述自己面对灾难的故事，还有反思……

与暴雨同步的信息更新

事实上，7月18日当晚播放最早最及时的新闻报道的，不是《齐鲁晚报》或者济南的电视台，而是互联网论坛。当晚，爱卡汽车网山东分论坛有如下的信息：

16：42，有人发帖子问济南哪些地方下雨了?发帖人说我这边只是阴天，不下雨，盼雨中。两分钟内，有人回帖说东外环下雨了，有人说南二环光打雷不下雨，还有个姑娘插科打诨，说在雨中，想起你。

18：25，有网友报料说经二路、纬一路等地带有很多地方小车被泡在水里。两分钟后，有人贴出一张经十路的眺望照片，画面显示车都堵上了。又过了5分钟，有人说电车电线漏电，死了人。然后有人提供具体信息说，电死人是在经五路和纬十二路的交接处附近。

接下来，有关堵车、积水乃至出事的留言多起来。

紧接着有人说想开车去接老婆回家，但是又怕堵车，随即有人劝其放弃，因为马路上的车“都快漂起来了。”

19：32，有人提供了雨中行车5大要素，为其他市民提供有价值的帮助信息。

20：16，银座地下商城被淹的帖子出现。在以后几天，商城有没有淹死人成为济南市民最关注的话题之一。

20：58，有人报料说东外环开元隧道口道路冲垮，已交通管制。那里是高速公路通过的地方。

22：09，有人说亲眼看见杆石桥×××附近淹死一个小伙子。5分钟后有人回复说谁该为这条生命负责。有人质疑报料人身份，因为报料人的身份显示他不是本地人。但22：17，另一个网友也表示亲眼见到死者，“死的很安详，长得很清秀，光着上身”。

22：45，有人发帖说，本来还想快点下雨好凉快凉快呢，没想到下成这样。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感觉。“济南人让暴雨下傻了。”一位网友告诉本刊记者。

这个论坛保留了7 18暴雨最原始的记录材料。而据本刊记者了解，类似的论坛还有不少。

“怎么下一场雨就死人了”

和很多济南人一样，高洁是在第二天才醒过味来的。7月18日晚，高洁被困在了办公室。期间，她还趟过街道的水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了点吃的。那时候暴雨导致街道积水的情况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那里往年一下雨就会积水。”高洁说。

第二天早上5点钟，她还决定去学车。坍塌的路面和出租车司机的异样表情让她感到奇怪。在学车场，她还在跟同学们开玩笑说谁昨晚是游回家的。她不知道这天新闻说济南已经有22人死亡，还有若干人失踪。

下午回到办公室，她把MSN和QQ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社会调查：今天你游了么?”可是一个中学同学在QQ上告诉她，高中隔壁班的刘晓楠昨晚遇难了。“我的感受就是震惊。”高洁对本刊记者说。“怎么下一场雨就死人了?”

更令她感到恐怖的是，几个出事的地点都在自己家周围，都在市中心附近。在杆石桥路口的泄洪口，5辆汽车和2个垃圾桶被冲进河道。银座超市积水，民生大街发现死尸……从她家去上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超过10分钟。

“我从没意识到死亡离我那样近，一下子真实起来。”高说。事实上，记者在网上看到很多经历这场暴雨的人表达了类似的想法。

从7月19日起，她每天都在互联网上泡两三个小时，用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7·18，济南”或者“7·18，暴雨”之类的信息，看其他网友贴的亲历，或者朋友博客上的相关文章。不过她对门户网站的新闻报道关注程度远不如论坛。“新闻报道差不多都一样。”她说。

7月20日，高洁在腾讯Q吧论坛贴了追忆死者的文章。在文中，她不仅悼念死者，还反思了对城市的看法：“城市的地下排水设施陈旧，政府的应急措施不够完善，一场大雨把济南的弊端暴露无遗。加之群众们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有待提高，一切看似偶然中的必然，导致了这场悲剧。”

在网上认同她的声音不少，也有不少人比她的观点更激进更极端。而高洁认为这样是不对的，也希望论坛里的声音能更理智些。针对论坛里大量抱怨的声音，她说：“很多人不理智，情绪完全不利于解决(问题)，每个人应当做点什么而不是抱怨。”腾讯网站制作的寻找遇难者的专题把她的文章放到了首页。

此外，她还认为“比钱更重要的是心意，比心意更重要的是预防。”她说，“我打算把这些想法再写一篇发到网上。”

和高洁有类似经历的是小荣。

7月19日晚小荣写了一篇悼念死难者的帖子，贴到自己常去的一个体育论坛，那里都是他的熟人。之前的这天下午，他在一条河道找到了自己哥们儿孙佟的尸体。

这个帖子介绍了孙佟遇难的过程以及他的基本信息：

“生前是条汉子，一直到死他也是条汉子，他在入水刹那，把他的爱人推出了汽车。她活了，而他死了。他以前上学是体育学院篮球队的，现在是警察学校一名光荣的射击教官，以他的身体素质，即便再恶劣的环境他都可以生还的。可在生死抉择的时刻，他把生给了他最爱的女人，而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这则真诚的悼文感动了很多人。24小时之内“有六七十人回了帖，”小荣说：“我想得到点安慰，表达思念也好，想法也好。”随后他又把帖子贴到一家济南人多的本地论坛——舜网，不过删去了帖子中抱怨市政的部分。据他介绍，很多初中、高中同学都看到了他发的帖子。

除了发表看法以外，还有不少人将自己拍摄的照片或视频录像放到互联网上，让浏览网页者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安娜是其中之一。她在山师中路拍摄的两段“水漫金山”的录像在网上传播很广。“我老公发现有个网站搜集了48个当晚的录像，其中有两个是我拍的。”她说。

安娜并不是职业的摄影师。据她介绍，

自己当天刚巧把有录像功能的小照相机带在了身上，相机的型号是佳能850。“我4月份刚买的，将近4000块钱。”安娜说。

当记者问她为什么要拍录像时，她表示当时就想拍下来给自己看也好。

人人都是报道者

据一位在整个事件中跟踪济南网民活动的当地记者观察，网上发布的信息基本可以归为以下几类：一、找人；二、遇难者的亲友写感受或追忆文章与其他朋友交流；三、写自己的亲历，渴望得到别人反应。“这些信息尽管不尽准确，但大致(跟事实)差不多。”他说。

他发现济南人非常倾向于依靠互联网表达自己的声音。“我们公布的新闻热线电话没人打，市民基本都通过QQ跟我们联系，提供新闻线索。”他说。

事实上，他在别的同城媒体上看到一条信息，发布在市民的QQ群里，立即得到了目击者的反馈。“以前从来没有这次这么痛快淋漓的感觉。”

有些济南市民期望能有更多的纪念方式。每天，本刊记者都能在各种论坛里看到网友呼吁去济南市中心搞纪念活动的帖子。还有人传了烛光纪念的照片，有人通过互联网组织纪念活动，爱卡汽车网的网友则组织在车上系黄丝带。

不过，高洁还是担心这次事件很快会被人遗忘。小荣也有同样的想法。“说难听点，几年以后能够记住死者的可能就几个人了。”他说。在参加孙佟葬礼的前一天凌晨2点，他在网上发帖，请求懂技术的人帮助建立济南死难者的纪念网页。“很多人提出将7月18日定为死难者纪念日，不过我觉得不如为死者做更实际的行动”。他说，“建网页可以让更多的人记住他们，同时也让他们在上面不会很孤单。”

7月18日晚关注暴雨的还仅仅是济南人，等第二天死亡人数一公布，济南暴雨成了全国关注的要闻。

7月19日，腾讯网花一天工夫推出了一个特殊的专题页面，叫“寻找济南死难者”。当晚8时左右，腾讯专题发布。页面为网友提供了讲述7·18经历的版面，死亡人数在济南城区的分布图，网友上传的一些多媒体信息，一份空白的死者名单和空白的头像以及QQ编辑和其他山东合作媒体的QQ号等联系方式。腾讯期望通过使用QQ通讯工具和浏览腾讯网的诸多网民，获得更多有关济南死难者的信息。

高洁悼念刘晓楠的文章被放到专题的首页、而点开孙佟头像找到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小荣的帖子。

在专题开篇，腾讯的编辑写道：这是天灾，然而面对这么大的“天灾”，我们怎么能仅仅满足于“26人死亡，失踪6人，受伤171人”这样冷冰冰的信息?我们想知道逝者是如何而逝，因何而逝……

事后证明这一操作取得的成功远远超过了传统媒体对同一话题的报道。这个专题成为济南网民公布有关信息的汇总平台。

据本刊记者了解，专题贴出不到1小时内，20：49，第一个死难者刘晓楠的身份得到确认。他的朋友通过QQ联系到腾讯网。半个小时后，21：27，有人在贴吧发布了纪念王谦的悼文。紧接着，和他同时遇难的未婚妻林俊在22：49得到确认。凌晨刚过，00：05，悼念另一个死难者孙佟的帖子出现在Q吧。作者就是小荣。他在舜网看到有人转贴了腾讯专题的地址。

第二天，《齐鲁晚报》和《齐鲁周刊》通过QQ号联系到孙佟的朋友，并从他那里获得了孙佟的照片。这张照片又使孙佟成为腾讯寻找悼念死难者专题中第一张有面孔的死者。这张年轻的面孔让不少济南网友掉了泪。安娜是其中之一，“我看孙佟的故事时，眼泪哗哗的，”安娜说，“他的妻子一定很难受。”她表示孙佟是她朋友的朋友家的孩子。

据本刊记者向腾讯网了解，7月20日在济南媒体的协助确认下，又有五六个死者的身份得到确认。

到第三天，7月21日，有十几个新死难者被确认，而此时媒体报道的关于7·18事件死难者的数量也在上升。到记者7月24日截稿时，腾讯已经更新了19名死者的姓名和死因，其中5人有照片。

事实上，寻找死难者专题在很短的时间内在互联网得到快速的传播。据透露，每天该专题有百万人次浏览。编辑留的QQ号在19日当晚公布不到2小时之内就加到了150人的极限。7月20日下午，腾讯公布了第二个寻找死难者的QQ群号，再次在两小时内爆满。

专题右侧贴了从7月19日下午到晚上网友写的暴雨亲历记。9000余字的文本每篇都详细记录了亲历者的现场经历。高洁阅读了全部亲历记，“QQ人很多，上面的东西最真实。”高洁说。

“我很感谢腾讯。”安娜说。传统媒体的滞后让她不满，“我不明白那些记者都干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