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麻雀(组诗)

江一邓

鸟群飞过屋顶的时候

鸟群飞过屋顶的时候

通常，孩子们会欢叫，并追着鸟群奔跑

在他们身上，我相信一样长着翅膀

有力地扇动，他们追随鸟群

在快乐与梦想中

不停地飞，飞

直到鸟在天边消失

再不见踪迹

而田里那些上年纪的人

依然低头劳作

他们的背，已经越来越驼

脚深深陷入土中

啊，鸟群扑愣愣飞过

但他们几乎不曾抬头

在这个世上

他们已经习惯低头劳作

他们已经放弃天上

流云，飞鸟的旅程

城里的麻雀

在城里，我见到许多麻雀

有的拖儿带女

有的形影孤单

城里没有山林，没有田野

它们还是飞来了

最僻静的角落，也能见到

它们匆忙的影子

它们从何处飞来

是否快乐，悲苦

有时，雨雪纷飞

屋檐下，这些小东西

瑟缩着身子

胆怯，又有些痴呆

而暮晚的时候，像落日破碎的光

忽远忽近地消失

城里万家灯火，却

无人知道，它们

到底躲在哪儿

外省女孩

杭州客运东站，这个随我一同上车的女孩

其实，我刚在候车室认识

来自河南，看上去像清纯的学生

她要去的地方，恰好

是我的家乡

(难道来旅游么，不太可能

我的家乡没有什么好风光

但我不敢贸然追问)

我想起家乡小城，这样的

外省女孩，太多，太多

她们有的进企业、餐馆打工

有的，在茶楼、发廊做小姐

这个随我一同上车的女孩

前往我的家乡

她会做什么呢

汽车奔驰，家乡越来越近

车上的女孩竟睡着了，睡得香甜

望着她稚气未尽的脸庞

但愿她醒来以后

不是噩梦一场

工地上

在小学校旁边的工地，几个砌墙的民工

见到姑娘经过，就吹口哨

嘘，嘘，嘘嘘

其中那个黑黑的小民工

边吹口哨，边朝姑娘飞吻

夸张的动作，燃烧着野性与激情的

眼神，好像他真的抱着梦中美人

在甜蜜地亲吻

七月的阳光下，他们裸着上身

汗水与泥水不停滚落

见到美丽的姑娘

在哨声和飞吻中，恼怒地离去

他们就开怀大笑

哈，哈，啊哈哈

这些来自异乡的，粗野的民工

笑过之后，往往低着头

长时间一声不吭

湖南大雪

廖志刚是在和我们一起看新闻联播时

得知湖南下大雪的

坐在电视机前，廖志刚

一下子变得忧郁

他说，我想回去了，我要回去

去年湖南大雪，家里

冻死两只羔羊

父亲的腿骨也摔断了

春后，才拄着拐下地

他说，我真的想回去了

坐在电视机前，他神思恍惚

他的心已经飞回湖南老家

后来，我们说到工钱

我们说，离年底还有一个月呢

拿不到钱怎么回去

廖志刚的头就埋在两腿中间

他开始沉默

整个晚上，他一直沉默着

再没有听他开口说话

窗外，寒冻的夜空，几颗

疏星在冷冷闪烁

小红

小红被警察带走了

小红不哭，不闹，不求饶

平静的脸上，也看不出恐慌

更没有什么羞涩和羞耻

小红像上街陪客人吃饭

随警察走出胡同

依然那么漂亮，性感，魅力四射

一条黑色的皮短裙

像夜色裹在身上

小红向胡同口走去

那儿停着一辆白色警车

小红向警车走去

路上还抬头看看天空

逆光之中，这个叫小红的姑娘

走得风情万千

一点也不像

一个倒霉的女孩

诗篇(组诗)

人邻

她们

她们腻在一起

气氛迷人：

她们相互痴迷，袒露，

交换一切温情，悲哀，

欣赏、赞美

相互在一起的味道和湿润

和湮没一切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

突然的哽噎，

以及哭泣之后的甜美笑靥。

她们相濡以沫

频频交换脸颊、胸怀，略显暧昧的眼神，

叫一个男人觉得

女孩们的生活是如此美好，

美好得令男人绝望。

街头少女

走在前头的少女

她的棕色皮靴

宛如坚硬核桃

裹着密实的果肉。

人流迅疾，

走在前头的她

很快消失。她的消失——

秋风和人世的一次稍稍走神。

消失的一刻

皮靴裹得更加饱满

而让我感到了

脚踝的陡然疼痛。

命定的消失

有一点感觉，

可以写几行什么。

走近那几页白纸，

又一脸茫然。

试着寻找，

但已经无法回想。

刚在那儿出现的什么

已经命定地消失了。

夜晚的林带

一排排的树木，更泥泞了。

没人邀请。我也只是偶然经过

偶然行经这个阴郁的夜晚。

悄然忍着它

淤泥一样的暗。

忍着淤泥之上，那些薄薄的冰凌

那些

寒冷的难过

虽然没有任何人邀请。

云贵高原(组诗)

田君

贵阳：路过之过

我站在站台的一隅，用整列火车的停顿感受

这有限的遥望

你的姿态里有梦，有幻，还兼有淅浙沥沥的

小雨的模样

进度简约而又随意，整整六分钟

我和贵阳完成了一次链接、刷新与收藏的全

过程

高而不远，阴而不郁，美仑美奂

你始终在我的视野之内，十步、百步……

这是一个可能什么也来不及发生的距离

这也是一个接近或者说可以忽略不计的长

度

火车缓解……那一声开动之前的长叹啊

就是我此刻惆怅，无奈的心声

贵阳就站在原地，我相信它的一动不动饱含

着深意

我相信不可能每一次邂逅和心动之后都是

遗憾

总会有专程为你而来的那一天

只是不知道你到时还会不会记得这一组渴

望、凝视和专注

但我会记住这一天，2004年6月21日

曾经路过贵阳，错过贵阳

大理：你是一个理由

和一个夜晚、一列火车、一群人同行

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原书生，怀揣诗情、热情

和爱情

在黎明把你唤醒，凌晨的大理明眸皓齿、睡

眼惺忪

只一眼，我便坠入你编织、修筑的情网、爱

河……

大理，你原是一场梦的孤版、背景、原声和底

色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不知苍山，也不知洱海

在梦中却闯入大理，闯入这人间瑶池，尘世

仙境

一场梦种下一个心愿，一个心愿二十余年不

曾动摇和改变

大理，你就是我梦中的那朵金花呀

在蝴蝶泉边浣衣，在三塔之间踏青的女子

不曾置换的装束，不曾转移的柔情和蜜意

陌生而又熟悉的恬淡，充满诱惑又意味暧昧

的四季

水一样的大理，蜜一样的大理

我十三岁梦里的新娘，我眼前楚楚动人的少

妇

你就是我此行的全部理由和意义

你就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愉悦和今天的到

达、迷醉……

丽江：路途有多远

用这双握过大理的手，握住你的手

丽江!勿须言语，最美的言辞莫过于你石桥

下的涓涓溪流

从白族到纳西族，一条从滇中到滇西的漫漫

长路

不管你有多远，我都不嫌

也勿需导游的讲解和指引，这巷陌是那么的

熟悉

依稀就是梦中反复出现的你的容颜、身

段……

四方街就在眼前，一个广场，一个数百年前

的建筑奇迹

在熊熊的篝火中白墙纯净如初，灰瓦激情依

旧

一个传说中的民族，一方朝圣者的乐土

在你已经物化了的街头，我还是找到了那一

份纯真

你缀满银饰的头饰、服饰，看起来雍容而华

贵

但我还是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的

气息，我家乡的气息

走一路，看一路，醉一路，迷一路……

火车、汽车、船只、步行，我们用最接近现代

的行进方式

奔向你!古城丽江，一个充满诗意、寓意和

深意的名字

不管你有多远，都不算远

昆明：终究是要分手的

我必须回到我的平原和过去

昆明再好那也只是别人的昆明，高原再美那

也只是朋友的高原

这里的豪情和友情已经把行囊和心胸装满

命中注定，我只能够流连，不能够忘返

命中注定，我们彼此只能相濡这七天

无论阴晴，不分昼夜，也不管冷暖

我的怜惜，你应该能懂

这首诗，你也应该能懂

我的心随着徐徐开动的火车而颤动，雾雨中

的城市以夜掩面

那远远近近的点点灯火像泪珠或露珠一样

晶莹

我几次伸出手去……久久地在车窗上擦拭

其实我只是想拂去自己心头的那份离愁

啊……

别了石林，别了滇池，别了西山……

一个过客或日游客的离去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必须回到我的平原，温习一遍来时的路

我必须回到我的过去，不能随意涂改一处

春天来了(组诗)

高咏志

春天来了

流言和流年都有一双液体的脚，

流星为它们拓了条笔直的小径。

春天准时到达!燕子是她的

理发师，它的剪刀像第一次动用。

冰雪一再向温柔妥协，

暴露出它们水的本性。

用过的词语是子弹壳，春天

是个装满子弹壳的旧花瓶。

还没有

一面没有照过的镜子还不是镜子，

一架没有踏过的梯子还不是梯子。

一只蝴蝶出道之前还不是蝴蝶，

一只鸡蛋怀孕之后不再是鸡蛋。

一根钉子拔下来还是钉子，

一棵树倒下来就成了木头。

一个女人还没有爱过就已经老了，

一棵松树还没有栽下已松涛阵阵。

三月

大地的抽屉满是落叶的黄金，

雪花的白银……每一棵小草

都领有用不完花不尽的薪水。

三月：一个按需分配的国度。

挥去雷电的扈从，雨赤着脚，

来到低矮的田野，如坐在自家土炕上，

与地头的老榆树轻轻耳语着。

三月：一个相敬如宾的国度。

桃树黑铁的枝干进发灿烂的花，

粗糙的汉子抱着水灵灵的女儿。

三月：一个奇迹迭出的国度。

一只不守铺的猫把酣睡的犁铧叫醒，

一颗不安分的种子把大地叫醒。

啊!三月：一个生产爱情的国度。

红烛

一株菩提

点燃内心的火焰。

他笔直地捧着向上的

火苗，向下走。

行走但不留脚印

燃烧但没有灰烬

颗颗泪——

凝作闪光的舍利!

诗三首

徐方芳

木槿花在风中摇摆

风中的木槿花

来自乡野的小姑娘

扎一头粉紫色

母亲做衣服剩的碎布条

站在秋天一隅局促不安

木槿花在风中摇摆

拒绝城市的喧嚣

疑惑它的热闹

眼神羞怯

嘴唇干枯

身体清瘦

秋风冷冽你的衣衫日渐单薄

这个季节

你该在乡下的红瓦房外

穿着花布夹袄

看护玉米的金矿

稻穗的流苏

脖子上挂一串

干辣椒的红珊瑚项链

木槿红瓦房黑土地的女儿

当你离开家园密密的槿篱

离开故乡离开姐妹

来到远离收获的地方

你只是一抹可有可无的秋色

虫声彻夜不息

究竟怀着怎样的思念

你彻夜吟咏那首长诗

长句短句仄仄平平

是心地敏感的苦吟诗人

对一盏烛火望穿秋水

究竟生着怎样的情愁

你把体腔当作乐器

击打弹拨急急缓缓

是天生忧郁的民间乐师

永远驱不散心中块垒

究竟带着怎样的幽怨

一首情歌要反复唱到天明

激越低回凄凄艳艳

是痴心多情的妙龄歌女

粉泪沾湿秋月秋花

鸣叫不息的秋虫呵

还有多少情绪要在秋夜宣泄

还有多少眷恋要对秋夜诉说

鸟睡了云睡了

秋夜都睡了只有你不肯睡去

石榴提来红灯笼

来自西域的石榴

是西域妖冶又鬼精灵的女子

涂过红唇穿过红裙

在热闹的秋日

提来凑趣的红灯笼

红红的灯笼

从丰硕的果园

一直挂到斑斓的水果摊

光线热烈

颜色温暖

红红的灯笼

红土地的矿藏

粉钻石红玛瑙

结晶的泉水

剔透的甜

从视觉瞬间抵达味觉

红红的灯笼

红封面的词典

璀璨艳丽的词条

密密麻麻

从首页排列到尾页

一个民族用概括出来的寓意

祝福自己多子多福

秋天石榴提来红灯笼

喜气的秋天

石榴提来喜气的红灯笼

诗四首

曹有云

时间不动

时间不动

只是我们在不停地衰老，不停地衰老

幻变的只是光线，只是光线

忽明忽暗，忽明忽暗

春

太阳威武

射出亿万晶莹的光芒

万物贪婪受孕

亿万柳条痉挛，和风扭动

白玉兰花苞挺立，鼓胀

溢出清香的汁液

春天涌动

散发出生殖狂浓烈的腥香

高原人

太阳，太阳仍然还是母亲

坚韧热烈，周行不殆

烘烤高原

烘烤一块巨大而突兀的石头

我们吸食太阳丰盛的精血

我们啃咬石头灼热的面包

忏悔

把一朵灿烂的春花

一直放到残酷的秋天是有罪的

把一个天真的孩子

一直放在更加残酷的人间更是有罪的

武林外史(三首)

弥塞亚

八荒龙蛇

犯事后的江洋大盗

心里焦躁不安

在锦衣卫的全力通缉下，终于决定

远走他乡

他凭着一张路引，出成都府，过松藩

冒雪入藏

带去盐巴和砖茶

五年后，带回一条藏獒

和一个吐蕃少女卓玛

卓玛的脸蛋红彤彤

天凉时围氆氇

大热天吃火锅、听川戏、偶尔想念她的同胞

兄弟

春秋笔

丘陵之势渐缓

白云观

远在山的那一端

翻山越岭的风

会融入到另一缕风里

智者在松下煮茶

阉人于宫中写史

山里的树叶红了又绿

这些年来，他的养子延伸着他的躯体

与他白净的脸形成对比

挂剑悬情记

从一座庙里出来

还想再进去

树木高大，钟声悠远

小沙弥做完早课

迎面碰见了我

两粒弹珠撞在一起，惊起宿鸟无数

一只鹳，从江心

飞入庙里

是不是一种色情的暗示

菩萨端坐千年

如今微微起身，动摇了自己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