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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听惊雷

2006-05-20沈云佳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3期
关键词:夏瑜坟场反革命

对文学文本的解读,自文学文本诞生便已开始。修辞论美学强调,任何一个文本下都可能潜藏着一个或多个文本,任何一种阅读都可能隐含着另一种阅读。所以文本的意义是没有终结的,它处于未完成状态,跟随读者的体验延伸着。鲁迅的《药》自问世便引人瞩目,解读者络绎不绝,都试图以自己的体验去完成。当然,都做不到。这也正是不朽文学艺术作品魅力所在。譬如一部《红楼梦》,古今中外的解读者有多少?事实是,愈解读,其潜文本显现得愈多,我们能做的、应该做的是运用多样的解读视角去丰富文本的意义。本文就试图运用符号矩阵理论切入文本《药》,为丰富该文本的意义尽绵薄之力。

符号矩阵理论是法国著名的叙事学家格雷马斯从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原则发展起来的。格雷马斯曾用它来分析人类性关系的社会模式和叙事文本的基本结构。美国文化批评家杰姆逊在其著作《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运用符号矩阵对康拉德的小说《吉姆爷》做过精彩分析。下面让我们以这一理论为视角来解读《药》。

先得出《药》中的人物关系图:

革命者反革命者

夏瑜康大叔、阿义、夏三爷

拯救者麻木者

送花环的人华老栓、夏四奶奶、花白胡子、驼背、年轻人等

从上图中我们可以解读出许多不同的意义来,比较而言,有三点特别突出:一是文本的层次结构,二是文本中的主要矛盾及其斗争策略,三是主要场景设置的意义。

以往众多的解读者都认为《药》有明暗两条线索,讲了两个故事,即明线讲华家的故事——华老栓给儿子小栓买药(人血馒头)治痨病,结果无效,老母亲华大妈给小栓上坟;暗线讲夏家的故事——夏瑜被杀,血被卖被吃,老母亲夏四奶奶上坟。文本中的主要矛盾是以康大叔为代表的反动派与以夏瑜为代表的革命者(资产阶级旧民主主义革命者)之间的矛盾,斗争策略是正面交锋——由于夏三爷的告密,夏瑜被抓进了牢房。在牢房中夏瑜也不忘斗争,去劝牢头阿义造反,结果罪上加罪,被康大叔砍了头。而从上述符号矩阵中我们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药》中共有三层结构、讲了三个故事,即表层结构讲了华老栓买“药”治痨病的故事,中层结构讲了夏瑜被杀、血被吃的故事,深层结构讲了拯救者送花环的人的故事。文本中的主要矛盾是以康大叔为代表的反革命者与以送花环的人为代表的拯救者之间的矛盾,双方斗争策略采用的都是迂回战术。

文本中华、夏两家的悲剧故事像华老栓他们一样安分守纪、勤劳善良,结果是死路一条。染了人血的馒头能治痨病吗?如果能,老栓还有买的必要吗?自己做一个馒头,在自己手上扎一个小口子,流一点血,染红它不就是人血馒头了?难道手上流出的血与脖子上流出的血还有本质的不同?竟然把那么辛辛苦苦、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钱拿去买一个人血馒头,当真是愚昧至极!当然,这是统治者的愚民统治的结果。两千多年前的老子曾说:“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显然,这其中的“弱其志”、“恒使民无知无欲”的愚民政策为历代封建统治者所奉行。其结果是普通老百姓的普遍性的愚昧,任人宰割,更为可悲的是,革命而被杀头,老百姓们竟来看热闹,连母亲都为自己的死而感到羞愧。可见当时的革命者是何等严重地脱离群众。如果文本中只写出两个故事、读者只能解读出这两个故事,那么文本的社会效用就与作者所期望的背道而驰了。作者原本是期望通过“揭出病苦”而“引起疗救的注意”的。为了达到目的,作者就在华、夏两家悲剧所展示的一团漆黑中点亮了一盏小油灯,它就是夏瑜坟顶上的那圈花。这圈花明白无误地指出了中华民族并非走到了死胡同,而是仍有希望。那么这圈花是从哪里来的?这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即是清醒者、革命的同情者、立志作中华民族的拯救者送的。虽然作者在《<呐喊>自序》里说过“……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但从符号矩阵图中看,拯救者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花环不是作者“平空添上”的,而是小说文本中潜藏的主人公拯救者送的。当然,此种效果也许是作者在1914年创作《药》时所没能预料到的。在故事文本中拯救者没有正面出场,一直作为暂时的旁观者存在着。夏瑜被出卖他知晓,由此看清了夏三爷们的卑鄙;夏瑜关在牢中时的一切他清楚,由此看清了革命者的糊涂(竟然劝牢头阿义造反);夏瑜被杀时他在场,由此看清了杀人者的凶残与贪婪;华老栓、华大妈伺候小栓吃人血馒头时、茶客们议论夏瑜时他也在场,由此看清了百姓的愚昧与麻木。他的旁观不是袖手旁观,他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掌握情况,情况了解好了,中华民族的病症找到了,疗救的药方开好了,斗争的策略制定了,于是他就在文本的最后去给夏瑜的坟上送了一圈花,把他存在的信息发布出来,从图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出:革命者是孤立的,麻木者是众多的,杀人者是强大的,拯救者力量是弱小的(仅有一圈花,且不很整齐)。结合文本内容我们还能进一步看出:革命者是莽撞的,麻木者是愚昧的,杀人者是狡猾的,拯救者是睿智的,还能看出文本中的主要矛盾是反革命者与拯救者之间的矛盾,而且矛盾双方都很讲究斗争策略。拯救者的斗争策略是:因反革命者力量强大(人多且狡猾、凶残、贪婪),自己力量弱小,还没有能力与之直接正面交锋,就只能采取迂回战术,通过发动广大民众,让广大麻木者觉醒过来,投身到革命者阵营,壮大革命力量,再最后与反革命者决战。(不妨想想:中国革命最终取得了胜利、建立了民主的新中国,老一辈革命家们如毛泽东等采取的不就是此种战略战术么?)狡猾的反革命者的斗争策略也是迂回的:因拯救者是隐蔽的,夏三爷、康大叔们发现不了他,就通过杀害革命者来震慑、控制麻木者——敢造反么?夏瑜就是榜样,砍头!进而孤立隐蔽的拯救者。(由此可充分看到拯救者斗争的艰巨性。)这些用符号矩阵图分别画出,能看得更清楚:

拯救者策略:

革命者━━决战━━反革命者

投身

拯救者━━唤醒━━ 麻木者

反革命者策略:

革命者━━ 屠杀━━ 反革命者

控制

拯救者 ━━ 孤立━━ 麻木者

可见,文本浅层结构的焦点是夏瑜,所有情节都围绕夏瑜而展开:反革命者杀夏瑜、卖夏瑜的血,愚昧的老栓买夏瑜的血染的馒头给儿子治痨病,麻木的看客们、花白胡子们看夏瑜被杀的热闹、议论夏瑜“胡说八道”、是“发了疯了”。可是夏瑜型革命者因其局限性不可能担当起拯救华夏民族的重任。顺理成章,拯救者(送花环的人)便成了深层结构的焦点:反革命者杀夏瑜是为了杀一儆百、震慑、控制愚昧麻木的大众百姓,从而孤立拯救者,扑灭任何可能出现的星星之火;而拯救者则针锋相对,要用漆黑一团的、横竖都是残酷现实来敲醒麻木者 ,用人的本能的求生存的欲望来唤醒麻木者,让他们投身革命者行列,从而燎原星星之火,烧光黑暗的一切。拯救者(送花环的人)凭借其冷静、从容与睿智,必能完成拯救华夏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重大使命。

文本中的主要场景设置为刑场、茶馆与坟场,其深刻含义我们也能从符号矩阵中充分看出:

革命者反革命者

刑场

拯救者 麻木者

坟场 茶馆

从图中我们能非常直观地看出以反革命者为代表的黑暗社会的吃人的本质。反革命者、黑暗势力无处不在,对革命者:你敢造反?砍头!扔进坟场;对麻木者:“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潜台词是你们比猪还愚蠢就更好,就更容易控制,更容易榨油水。结果当然是不会“包好”,小栓死了,送进坟场;对拯救者:你千万躲好,不要让我抓到,一旦抓到就立即砍头!即使你躲藏得很好,我也能通过砍造反者的头来震慑、控制华老栓们,从而困死你!你还是得进坟场!坟场的血腥特征凸显了夏瑜型革命者的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茶馆的开放特征容纳了社会各色人物的尽情表演。而反革命者像魑魅一样、阴魂一般无处不在,处处表现着他们的凶残、狡诈与贪婪——刑场里,杀人能不眨眼,而且还把被杀者的血当药卖掉。从他抢过老栓的钱袋后只捏一捏,而不倒出来数,可以看出他干这种罪恶勾当已有无数次,早就熟而生巧了;茶馆里,一副救世主的、慈祥的面孔:“包好,包好!”“老栓,就是运气了你!”表演得老栓“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很感激地谢他:“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

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曾说过“天地间没有任何个体事物不会被别的更强而有力的事物所超过”,可见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英国经济学大师、伦理学家亚当·斯密则说“极度的痛苦从来不会持久”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拯救者懂得光靠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战胜康大叔们,必须发动麻木的百姓,而且要及时选择最佳时机,因此拯救者送花环选择了坟场,当两位老大娘都在给儿子上坟的时候。管子曾说过“明必胜则慈者勇,器无方则愚者智”,坟场应是华大妈、夏四奶奶们最容易痛定思痛、认清黑暗社会的吃人本质的场景。应该说,拯救者的时机选择是收到了成效的。

于无声处听惊雷。从文本中我们已隐隐听到隐蔽而冷静、从容、睿智的拯救者所擂响的粉碎黑暗统治的咚咚战鼓声。

(沈云佳,湖南怀化医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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