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援

“为人作嫁”最早应该是出自对有设计能力、有缝纫技艺，但非常贫穷的裁缝职业的评价。裁缝帮别人做了一件款式漂亮、做工考究、能领导时尚的衣服，让客人高兴不已，直呼要在出阁时才展其风采。与此同时，裁缝心里却是十分复杂的。因为尽管自己的劳动得到了客人的肯定，但更多的人只会说“某人很漂亮”，是人漂亮还是衣漂亮，抑或人因衣而漂亮，不得而知。更令裁缝沮丧的是，自己有能力设计，有技巧缝制，但无资格拥有。于是，他想：“我只能为人作嫁。”于是，人们说他“为人作嫁”。

过去，耕者无地，工者无产，众多贫穷之人，谁个不是为人作嫁？然而，到了现今社会，当人们用“为人作嫁”来评价职业的时候，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编辑。

确实，评字之时，我们所说的“端庄稳重、磅礴大气、粗狂随意、虎头蛇尾、花里胡哨”等评字的词汇，全是评人的词汇。故，字如其人；评文亦是，我们所说的“文风犀利、笔锋如刀、流畅自然、文意含蓄、才华横溢、单调乏味、阿谀奉迎”等评文的词汇，也是评人的词汇。故，文如其人。

所以，当作品能体现做人的个性或风格时，其工作也便有了创造的乐趣。作家的工作叫创作，创造性已不言自明。他们可直抒其意、直表其情，用文字直接沟通读者，后者也便从他们的遣词造句中了解其观点、情绪甚至人格，得到认可，你便有了成就，得到赞赏，你便有了辉煌；他们也可欲抱琵琶半遮面，欲言又止，含糊其词，画一个空箩筐，让读者在给定的线索里，发挥自己的想象，从而使读者在欣赏作品的同时，也激发自己的创造激情，达到读者与作者共鸣的境界。

编辑工作无此幸运，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为下工，即编辑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桥梁的建筑者。大多数编辑或编辑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是这一桥梁的建筑者。他们对作品的学术意义和市场效果进行评定和预测，对稿件提出修改意见，对其词句进行修改、润色，对有关材料进行审查、核实，然后，发稿成书。

二为上工，即编辑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桥梁的设计者。作为上工的编辑，可依据学术发展的走向、时事的演变、市场的需要以及自己的特长和喜好，策划某一项目，再把自己的意图交待给物色来的作者，让作者依此完成作品。然后，作为上工的编辑，在充分与作者沟通之后，便开始了下工的工作。

所以，可以有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但不可能有“编如其人”。尽管编辑在很多时候，如同作者一样，是有思想、有情感的，更何况他们也有某些学业方面的专长，他们甚至有直接创作的能力，但他们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无法向读者直接表达这些观点、思想和情感，或者，他们即使表达了，读者也无法知晓。另外，他们可能受时间的限制而不能像作者一样有自由创作的时间，也可能受学识或能力的限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为人作嫁”的感受比任何职业都来得强烈些。

可见，“为人作嫁”，是指有一定能力但因受某些条件的限制而无法向人展示自己能力的职业。

创造者，比如说雕塑家，完全可以根据自己对人、事、物的理解和喜怒好恶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情感，他可以让作品人物的鼻子高一点，让他的眼睛大一点，只要在创作允许的范围内，他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要把其作品变为成批生产的产品，这个产品的模型便不能随意改造，尺寸比例必须依据原型，工人由此压模成批量产品。在这里，雕塑家的作品价值非凡，而工人产品的价值无非是材料成本、工作时间、中间成本，再加上一点差额。这便是因为循规蹈矩、依常规操作的工作的无创造性而导致的。

编辑的工作不是这样，即使作为下工，他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知识和认识，把原作品的鼻子削低一点、眼睛变小一点，待作品发稿之时，作品便不止是作者的创造，还融入了编辑的心血。作为上工，当自己对学术走向的了解、对时事动态的把握和对市场状况的预测，而形成一个设想或命题的时候，他的创作欲望是极为强烈的，但因职业的限制（时间或能力水平），在其完成详尽的策划构想后，还是得物色作者去完成创作。而他，仍然只是一个编辑，尽管这时他可能把“责任编辑”改称为“策划编辑”，企图摆脱一点“为人作嫁”的阴影，其结果是欲盖弥彰。

为了承认编辑工作的创造性，业内人士还举办各种形式的图书颁奖活动，虽说这只是圈内的认可，圈外只有作者一人知道他的辛劳，但编辑的创造虚荣心多少有了一些满足。其实，这就像儿童有儿童节、妇女有妇女节、教师有教师节一样，是对需要保护对象的一种保护，对缺少认可职业的一种认可。于是，“为人作嫁”的帽子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编辑的头上。

反之，“为人作嫁”的帽子早已从裁缝头上飞走，因为过去的裁缝现在已成为服装设计师，他们不仅有能力拥有自己的作品，而且可以拥有自己作品的专利或署名权，他们的作品不只有业内人士鉴定，还可以成为大众喜爱的品牌。

当然，也有一些行业，如电视、电影、戏剧的一些幕后人，还有幕僚、秘书、行业策划人等，他们的工作性质与编辑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他们工作的创造性不管是否有人认可，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他们若想展示自己的（而非职业的）创造性，就必须“不务正业”。让编剧、拟音师、灯光师去当作家或导演，让幕僚、秘书、企划人去做官员或老板，这样，他们的创造能力得到了人们的直接认可，但他们的工作性质也就改变了。同样，当编辑挥笔创作时，他就不再是编辑，而是作家或学者。当你成为编辑兼学者或学者型编辑的时候，你也不过是有时改变一下你的工作性质，并没有改变你的职业性质。当然，你可以在改变工作性质的道路上愈走愈远，但结果便是你成了作家或学者，而不再是编辑了。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编辑工作的创造性之特殊性就是“为人作嫁”。不过人生的意义决不是“名利”二字可以包含的，还有奉献，还有责任；人生的快乐也不是因为有他人的认可才存在，还有因人乐而乐，还有自得其乐。是故，在揭示编辑工作创造性之特殊性时，编辑工作的伟大意义也便展露无遗。

（作者单位：湖南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