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　萍

2005年3月，法院开庭，2004年9月发生在某师范大学校园内的血案进入审理程序。把尖刀猝不及防地连续刺入女同学胸口的犯罪嫌疑人张伟辩称，自己在追求女孩过程中遭到对方的许多侮辱，他的极端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进行“精神防卫”。

一句“精神防卫”牵出一份被累计到108次的求爱。

一颗心被一句赞美打动

今年24岁的张伟出生在四川省宜宾市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由于家境贫寒，他的三个哥哥小学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一心赚钱供他读书。2002年，张伟不负众望，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重庆某师范大学计算机专业，一家人笑逐颜开。

尽管张伟个子不高，性格很内向，但他外表俊朗，人很上进，还是深得老师们的喜爱。2002年12月，系里举行元旦晚会，班主任一眼就看中张伟，决定让他扮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校园版的男主角。起初，张伟有些犹豫，但得知女主角是“系花”陈玲时，他便满口答应了。

陈玲出生在四川省南充一个干部家庭，她多才多艺，在学校里异常活跃，一直是男生们青睐的对象。第一次相识时，张伟就被她的美丽大方深深吸引，他想这个女孩要是自己的女朋友多好啊！然而，出身贫寒的张伟一向不善于与人交往，他也没机会靠近自己梦中的“公主”。现在，两人居然同台表演，而且演一对情侣，张伟决定借此机会走近对方。

节目定下来后，两人进行了一个星期的排练。由于是第一次合作，他们异常投入，很快也配合得异常默契。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张伟鼓起勇气，第一次送陈玲回宿舍。临别时，陈玲称赞张伟道:“你的感觉真的很好，你肯定行！”第一次听到女孩这样肯定自己，张伟心里感到无比的甜蜜。

晚会那天，张伟和陈玲全心地投入了表演，把一对恋人的生死离别演绎得感人至深，一阵阵的掌声把晚会掀向了高潮。晚会结束后，两人走在美丽的校园里，路灯为他们增添了不少浪漫，张伟情不自禁地牵着陈玲的手，一种爱的感觉顿时潜滋暗长……

初尝初恋最初的甜美

一连几天，张伟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反复琢磨着怎样去赢得心上人的芳心。2003年1月，陈玲19岁生日那天，张伟早早地约她一起去上自习，当她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灯突然全部熄灭了，而教室里随后亮起的蜡烛如同一个“心”字！透过浪漫的烛光，陈玲看到教室的后墙上挂着足有3米长的横幅，上面写着：“陈玲，我永远爱你！”……

原来，这一切是张伟和几个要好的哥们一起策划的。见陈玲走进教室，张伟立即手捧鲜花走过来，并用英语说“生日快乐”。陈玲异常感动，腼腆地接过花，轻轻说了句谢谢，张伟趁机拉着她的手，一起吹灭19支蜡烛。这时，围观的一位同学大声喊道:“哇噻，好浪漫，好有创意的求爱方式啊！”陈玲低垂着双眼，嘴角带着娇羞的微笑，千万温柔几乎让张伟神魂颠倒，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陈玲顿时满脸通红，而张伟感到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不久，情人节到了，陈玲刚起床，就收到张伟送来的礼物，一盒精致的营养快餐——由草莓苹果等水果组成的拼盘，精美的幸运星装饰着周围，中间是用红色的奶油写成的 “爱”字……那一刻，陈玲幸福极了，张伟已在她心目中占据了重要位置。

以后，两个年轻的心时刻像在燃烧一般，他们在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几乎形影不离。张伟还嫌白天在一起不够，临睡觉前还要给陈玲宿舍打电话，嘘寒问暖一番;一遇到周末，两人常常一起参加聚会，同学们见张伟身边有个漂亮的女孩都羡慕不已。

了解与分歧产生裂痕

然而，不到两个月，张伟再也没有以前的浪漫了。一次，陈玲买了一件色泽艳丽的裙子，张伟说学生不应该穿得过于新潮，陈玲认为这是他对自己的不尊重，很是生气。大学里活动本来很多，陈玲活泼大方，喜欢社交活动，谁知张伟却反对她抛头露面，一有空就要求她陪自己。渐渐地，陈玲感到很累，而且可怕的是她发现张伟不仅性格内向偏执，心灵深处还掩藏着深深的自卑。冷静下来，陈玲开始反省自己，对于自己情感的选择不禁犹豫起来。

2003年4月初的一个周末，张伟再次邀请陈玲一起去见老乡，陈玲已感到厌烦，就以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为由拒绝了。张伟异常不满， 以为女友不尊重他的感受。当天，他哪里也没有去，就悄悄地观察女友的一举一动。下午，只见陈玲和一个女同学去剪了头发，然后去一家酒吧喝咖啡，根本没有去图书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了解的增多，陈玲犹豫起来，鉴于班上许多同学都知道自己与陈玲的关系，一向好强的张伟凭借自己的实力，干脆转到数学系学习。

一天中午，张伟闷闷不乐地在食堂吃饭，一袭长裙的陈玲突然出现，她依然是那么美丽那么迷人，张伟还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出于礼貌，陈玲还是微笑地向他点点头，然后自顾买完饭菜走了。那迷人的一笑似乎给了张伟某种暗示，他不禁又心旌荡漾。

萌生百折不挠的求爱决心

张伟天生不服输，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在这次邂逅瞬间，他便决定继续追求陈玲。有个电影叫《101次求婚》，张伟心想即使遭到陈玲101次的拒绝，只要她102次没有拒绝也不后悔。当晚，张伟再次认真地给陈玲写了一封情书，诉说了自己的爱，并为自己以前的行为道歉。

然而，一连几天也不见陈玲的回音，张伟干脆主动给她打电话。由于几个月没有联系，陈玲礼貌地接了电话。两人谈了谈学习情况，又说到班上的新鲜事，陈玲知道张伟性格孤僻，自尊心极强，所以对待张伟礼貌有加，表现得不再十分冷淡。很快，张伟发现对方好像对自己并不十分讨厌，他又加快了追求的步伐。

张伟酷爱文学，他的文章写得好，进入大学后还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于是，他利用自己文笔好的优势，每个星期都给陈玲写两封情书，并常常打电话嘘寒问暖。陈玲始终保持着做朋友的分寸，收到情书后常一笑了之，有时实在无法回避，她只好和张伟在电话中谈谈学习。

见始终不能从精神上有所突破，张伟又展开物质攻势。于是，他撒谎说要考计算机等级证，向父母要了2000块钱，随后买来一部诺基亚手机送给陈玲。收到了那个漂亮的手机后，陈玲心中掠过一丝感激，答应陪张伟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当同学见张伟带来一个漂亮的“女友”，都羡慕不已，说他走了桃花运，陈玲为了照顾张伟的面子，在大家面前也表现得异常温顺，张伟心里充满幸福感，以为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然而，没过几天，陈玲就把手机退还给张伟，说他们只是做普通朋友，不愿意收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张伟虽然有些不快，但他并不气馁，他认为恰恰证明陈玲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只要自己继续努力，看她还能坚持多久？

2003年6月初的一天，陈玲宿舍姐妹邀约一起去唱卡拉OK。张伟得知消息后，也想参加。陈玲认为这是女生聚会，他一个男生不必要凑热闹，就没有同意。谁知，当陈玲和大家正玩得开心时，张伟竟捧着鲜花突然站在陈玲的面前，一位室友笑着对陈玲说：“看来你真的离不开他啊，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陈玲心里很是不快，不耐烦地对张伟说道：“你来干吗？” 张伟见对方不高兴，争辩道：“晚上街上不安全，我不放心你啊。”陈玲很是生气，厉声说道：“你让我有点私人空间好不好？”由于怕室友们取笑，陈玲当即就跑出了歌城，张伟意识到不妙，追了上来，便拉着她的手不让走。陈玲异常生气，用力挣扎着把他向后推。争执之中，陈玲不小心撞在路边的花园上，扭伤了脚，她强忍着疼痛道:“张伟，我告诉你，你最好离我远点！”说完，她便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出。

当晚，张伟一夜未眠。天一亮，他便早早地来到女生宿舍楼下，让一位女生把一封道歉信转给陈玲。接到信后，陈玲余怒未消，竟把信顺着窗户扔了下去。得知张伟“守”在楼下后，陈玲更加生气，她干脆在寝室里吃饼干，懶得去上课了。

见班上的女生都上课了，惟独没有见到陈玲，张伟知道她真的生气了，为了求得她的原谅，他干脆一直守在女生宿舍门口。谁知整整一上午，他也没有见到陈玲的踪影，下午天空不作美，下起了大雨，他索性站在雨里继续等待。直到夜里11点多，见女生宿舍的灯熄灭了，张伟这才踉踉跄跄地走向男生宿舍……

第二天，张伟发起高烧来，随后一病不起，被大家送进了医院。消息传开，同学们分批去医院看望他。出于同学礼貌，陈玲也买来一束康乃馨去看望张伟。一见到陈玲，张伟眼里一亮，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便哀求她不要离开自己。然而，陈玲只是对他进行安慰，只字不提情感的问题。张伟一着急，干脆下床单膝跪在陈玲面前，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她身上，陈玲顿时满脸通红，让护士把他拉起来，而张伟仍坚持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面对这尴尬的场面，陈玲只好违心地说：“那也得等你好了，快起来吧！”当张伟起来后，陈玲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尽管张伟的“苦肉计” 暂时化解了危机，但他偏执的性格更是暴露无遗，陈玲这时已彻底明白他不是自己期待的爱，以前之所以跟他相处，完全是出于女孩子的虚荣心理，那种浪漫的表达方式，毕竟是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事。

康复之后，张伟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陈玲。陈玲暂时不忍伤害对方，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和他一起吃飯、逛街。一个星期后，当张伟再次兴冲冲地来到女生宿舍时，陈玲决定不再犹豫了，便对他说道：“我们真的很不适合，这样勉强下去对于你我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你以后就不要找我了，还是做普通朋友吧！”陈玲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张伟顷刻像坠入了万丈深渊一样，他大声说道：“我一定不会放弃，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爱……”

每次的拒绝都被累计

2004年2月14日，张伟迫不及待地给陈玲打电话，想约她一起过情人节。这时，陈玲一直懊悔不已，恨自己以前不该轻易被浪漫折服，对感情太轻率了，也异常厌恶张伟一次次地纠缠。见张伟又打来电话，她冷冷地说：“对不起，我没时间。”其实，陈玲这天早已接受了另外一个男孩的邀请，她心里毕竟还是渴望梦中的白马王子出现。

当天下午，张伟早早地来到了陈玲的宿舍楼下，想等待心上人出现，谁知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仍不见对方的踪影。当张伟正为对方的矜持而恼火时，却发现陈玲和另一男同学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走回来。顿时，他心里像有一堆怒火一样在燃烧，

当两人刚走到宿舍楼下，张伟突然追了上来，一个箭步跨到陈玲面前：“你不是没时间吗？原来跟别人约会去了。”

其实，陈玲并没有在约会，两人是高中同学，一直是要好的朋友。张伟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后，心里愧疚的同时又滋生一线希望。于是，他又认真地给陈玲写了一封信，向她道歉并诉说自己的思念，随后又给她宿舍打电话。然而，陈玲这次认为张伟做自己普通朋友的资格也没有，她不再含糊了，一接到对方的电话就立即挂断，当然更不会回信。

尽管一再碰壁，执着的张伟还是不愿放弃。每次遭到陈玲拒绝后，他就在本子上记了下来。在张伟眼中，他今生今世只爱陈玲，101次求爱又何妨呢？

暑假期间，张伟忍不住坐车来到南充市，他以前曾听陈玲说过她父母是某机关干部，他竟根据这一信息一路打听，先找到陈玲父母的工作单位，然后找到她的家。当张伟前来敲门时，陈玲开门一看，吃惊非小，她怎么也没想到张伟会找到自己的家门的。张伟异常激动，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了，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了，当即就说了许多相思的话，陈玲异常反感，冷淡地说：“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啊，我们根本不合适，我父母也不同意我现在谈恋爱啊，你回去吧。”见对方根本没有接待自己的意图，张伟异常失望，只好默默地离开南充。

暑假结束后，张伟整个人都变了，常常靠着墙发呆。他以前从来不吸烟，可现在却一根接一根地抽，有时还揪住自己的头发，嘴里反复嘀咕：“为什么？为什么？”

想到几年的付出，张伟痛苦得差点掉下了眼泪。他拿出笔记本，仔细算了算，发现几年来陈玲已经拒绝自己达到108次，然而他最后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只收获到失意和耻辱，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第一次掉下了眼泪。

然而，让张伟感到伤心的是，现在不仅是数学系还是原来的计算机系，大家都知道他追求陈玲失败。这时，走在校园里，张伟似乎感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而只要别人多瞧他一眼，他就感到那是一种鄙夷的目光。

最后的求爱把双方都送上了绝路

几天后，张伟逛地摊时发现一把折叠刀很漂亮，便买了一把。拿着刀走在大街上，他突然感觉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一切尊严，甚至连同学的面子也不给，活着真是受罪啊！

2004年9月19日下午4时，陈玲放学后刚走出教学楼，等候多时的张伟立即迎了上去，再次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陈玲一见又是这个冤家，毫不理会，径直向前走。张伟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仍不放弃，紧跟在她身后。陈玲很是气愤，回头说道：“不要像条狗似的跟着我！”

张伟积压多日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一把夺过陈玲手里的书本，然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陈玲异常气愤，质问他有什么权利扔掉自己的书本，要他立即道歉，并给她捡起书本。张伟似乎有着一种“胜利感”，得意地说：“我就是不捡，你能把我咋的？”陈玲反唇相讥:“你也就扔书这点本事！”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张伟，作为一个男人，可以不要爱情，但自己的尊严不能被践踏啊！突然，他完全丧失了理智，猛地掏出了折叠刀，闪电般地刺向陈玲的颈部和胸部。一瞬间，教学楼前鲜血飞溅，陈玲身中八刀，立即倒在血泊之中！当大家把陈玲送往医院时因抢救无效死亡，而张伟也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傻了，随后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2005年3月，面对检察官的公诉，张伟流着泪答辩道：“我很后悔，希望法官看在我精神防卫过当上，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后

两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猝然终止，一个落入牢狱，对此，重庆业伟律师事务所邱业伟副教授称，人们保护自己的方法最根本就是增加自我保护意识，在可能遇到伤害时，学会自我保护。其实，张伟这场血腥事件中最主要的矛盾来源，就是张伟在模糊的恋情中一一次次被拒绝，导致他精神挫败。但这个时候，他可以采取心理防卫，不去继续求爱，就免于再次受伤害。于是他就想通过精神防卫保护自己。然而，这样的权利请求，在诉讼中是得不到法律的承认和支持的，也就是说，这种伤害应该在他自我保护的范围内就得到遏制！

重庆大学健康教育咨询中心主任王浩说，谈恋爱首先要有接受失败的心理准备，需要学习，也需要技巧。张伟应该明白，爱情是双方沟通的结果，有很强的互动性。他有爱的权力，陈玲也有拒绝的权力。他把正常的求爱失败无限扩大，以至于认为自尊心受到伤害，用偏激的方式进行精神防卫，导致过激行为，以至酿成悲剧，害人害己，愿此类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