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宏

早晨的小区公园，聚集着晨练和休闲的居民。有伴着音乐跳迪斯科、做健身操者，有旁若无人绕圈走步者，有在树丛中唱歌唱戏者；还有十多位中老年男性，聚集在公园一个小亭内聊天，上至国内外大事下至城市的热点，交流信息，发表评论。我退下来后时间自由，活动一番筋骨后常到亭内“逗留”，与相识及陌生的人们聊上一阵。

进入1995年初，议事亭显得更为热闹了。那天，寒风中的小亭悠然传出一个男子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我知道，又是小亭的常客老李在抒发情怀。见我走来，老李拉住我的胳膊说：“你是搞文化的，以前的老歌多么好啊！而现在没有一首好歌，不是疯狂的摇滚，就是不知所云的靡靡之音。这样下去怎么了得啊……”我笑着回答：“我也喜欢过去一些老歌，听了鼓舞人心；可是现在好歌也不少呀，比如《希望的田野上》就百听不厌。歌曲既要有主旋律，也应该提倡多样化！”众说纷纭，话题从文化向社会各个层面延伸。有的指出：山西炼焦厂矿遍地开花，省城空气质量虽有改善，但仍污浊不堪。有的斥责：某省三任交通厅长贪污受贿，相继落马，可谓“前腐后继”云云。人们对党内和社会上存在的腐败问题充满义愤，发上一阵子议论便散去了。

公园“议事亭”，犹如老舍笔下的茶馆，可以说是观察社会舆情的一个窗口。

小亭十几个常客的观点并不一致，大致分为左中右三类。持极左观点者如老李，对新中国“十七年”和“文革”时期称颂有加，而对改革开放以来历史的巨大进步非议多多；持极右观点者，则全盘否定“文革”前的社会主义实践，认为现在仍然保守，主张实行西方的政治模式；而多数人如我和市政协委员大郭，既肯定新的历史时期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又对前进中存在的贫富悬殊两极分化、腐败现象等严重问题深感忧虑，期望尽快解决这些尖锐矛盾，努力建设共同富裕、和谐文明的美好社会。三派观点时有交锋，常常唇枪舌剑各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2005年4月24日，恰逢太原解放56周年纪念日。这天早晨公园“议事亭”内发生了惊人的一幕。我和老李对当前形势的基本判断又一次发生争执。我说：老李你太偏激了，当下存在两极分化和腐败等重大问题，是历史前进和社会进步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国家的综合实力和人民生活总体水平都大大增强和提高了……老李挥手打断，慷慨激昂地说道：资本主义复辟了，牛鬼蛇神又出来了，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同志们想一想，这是多么危险和可怕的事情呀……老李显然又抬出了毛泽东当年发动“文革”的语录。我还有事，未再继续交锋转身走了。

此后不久，便发生了从未有过的激烈冲突。旁边一位老者过来与老李辩论，老李摆摆手说：“我不认识你，不和你说。”然后转过身去。老者不依不饶：“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每天在这里发表谬论，哪个领导你都敢骂……”说着脱下一只鞋来朝老李后背打去。老李挨了一鞋气得叫喊，老者仍然骂骂咧咧，众人赶紧拉开，事态才没有再扩大。

这一幕场景我未目击，是第二天早晨在公园听别人绘声绘色讲述的。

此后几天，这一事件成了公园“议事亭”的中心话题。有的说老者脱鞋打人太过分了。有的说教训一下老李也没啥不可以。

此后一段时期，公园小亭变得冷寂、萧条了。老李的身影很少出现，有时见到他来散步，彼此打个招呼，他的话语也显得比较平和了。

处于转型期的社会，人们不同的思想观点相互碰撞、交融是正常的。公民能够畅所欲言，允许发表一些偏激甚至错误的言论，这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当今社会民主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