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同志去世前，已经住了较长时间医院。1997年初，他的病情明显加重，中央打招呼，要求中央领导同志不要离京。这时正是新年和春节之交，事情很多。我忙着工作，同时要求工作人员随时注意小平同志的病情通报。几天后，通报说小平同志病情稳定，不会马上有什么大事，大家有事可以去办了。 2月4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全体同志前往三○一医院看望小平同志，表达春节问候。2月14日，接到中央紧急通知：小平同志病危。

2月19日，是小平同志逝世的日子。

当天我出席了全国国防科技工业会议，在会上讲了话。几天来一直牵挂着小平同志病情，身心疲惫。这天晚上准备休息了，突然接到中央通知：召开政治局常委紧急会议，邓小平同志逝世了!

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但听到小平同志去世的消息，我在思想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当晚，政治局常委集体赶到三○一医院，向小平同志遗体告别。

我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一生见过无数死亡，送走过许多战友和领导。可是，小平同志的离去令我格外悲痛，有种难离难舍的感觉。这种情感，来自战争年代生死与共的同志情谊，来自半个多世纪他对我的爱护、教诲和信任，也来自我对他的政治智慧的钦佩和人格魅力的无比敬重。一连数日，心情都很沉重。

2月24日，我参加了在解放军三○一医院举行的小平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告别厅里，小平同志面容安详，静静躺在鲜花丛中。再也看不到他的睿智目光，听不到他的谆谆教诲了。根据安排，告别仪式后小平同志的遗体要去火化，这将是见他的最后一眼……我立正敬礼，泪眼模糊。

恍惚间回到了66年前的洪洞县马牧村八路军总部，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小平同志。他刚被任命为八路军第一二九师政委，我领受了警卫护送他回师部的任务。当时我是一二九师司令部秘书主任，才22岁，经验不多，回程中没有带经费，结果路过新区时，没有当地政府保障了，差点让小平同志连饭都吃不上。出发时，我们坐了一辆烧炭的汽车，经常出毛病，小毛病修修还能开走，一次出毛病后，开不动了，我惴惴不安，小平同志却毫不在意，骑上我借来的马，谈笑风生，一路烟尘赶到了师部。当时我哪会想到，和小平同志的这次相遇，会对我的一生产生那样深远的影响。也更不会想到，此后数十年间，当年的邓政委会在中国的政治舞台如此活跃，对中华民族的振兴做出这样巨大的贡献。时间真快，眨眼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恋恋不舍看了小平同志最后一眼，默祷：老人家，您走好……

从医院回到家里，我浮想联翩。小平同志一生大起大落，波澜壮阔，无比辉煌。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他是创造了人生奇迹的伟人。如果说他还有遗憾，也许是没能看到香港回归。他说过，香港回归如果身体不好，坐轮椅也要去。但只差半年时间了……小平同志可以自慰的是，他在身后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人生是功德无限的。毛泽东主席说过，人总是要死的，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小平同志死得重于泰山。

家中保存的相册里，有我和小平同志的一些合影。翻看照片，思绪活跃。小平同志是1977年重新复出的，当时已经73岁的高龄。对普通人来讲，73岁，这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日子。对小平同志而言，却是又一次建功立业的好时光。其后的十多年里，他领导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以总设计师的形象，领导中国人民大刀阔斧地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大胆地制订了一系列特区经济政策，开放市场，引入外资，高瞻远瞩，为中国开拓了崭新而广阔的市场经济天地，也实质性地改善了中国人民的生活。在他的引导下，中国从自我封闭中重新融人世界政治舞台。一位年迈的老人，凭着过人的智慧和毅力，凭着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鞠躬尽瘁，创造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缅怀小平同志，我也为自己深感庆幸。和许多同志相比，我的幸运是较早接触了小平同志，并多次在他的直接领导下工作；这是一份长达近60年的革命情谊，也是一次次让我终生受益的教诲和指引。参加革命时，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凭着对事业的忠诚，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我没有奢望，只求能在有生之年为党和人民多做点事情。小平同志一直在关注我的成长。

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人生七十古来稀。”

1987年10月，我已经71岁。我们这些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能跨越古稀之年，值得庆幸。漫长岁月里，许多年纪相仿的战友，有的在枪林弹雨中倒下，有的被疾病拖垮，我不仅熬了过来，而且身体状况不错。不过我很清楚，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在海军司令员的岗位上已工作5年了。为了海军事业的发展，作为海军司令员，该交出“接力棒”了。我作好了退休的心理准备。命运却给我作出另外的安排。

根据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的决定，我和洪学智担任军委副秘书长。

后来，小平同志曾指着我对大家说：“调他来，就是抓现代化，抓装备。”

我本以为此生事业到此告一段落，却出乎意料走进了军委机关，又一次在小平同志直接领导下工作。

1989年11月6日至9日，作为中顾委委员，我列席了党的十三届五中全会。会议进入了人事酝酿阶段时，对于我的工作安排，又让我感到意外。

中顾委的同志都住在空军大雅宝招待所。那天，会上印发了军委主席邓小平9月4日上午与江泽民、李鹏、乔石、姚依林、宋平、李瑞环，杨尚昆、万里同志的谈话要点材料。这份“要点”中谈到：小平同志主动提出，辞去中央军委主席职务；提名江泽民任军委主席，杨尚昆兼副主席，刘华清任副主席，杨白冰为秘书长。

我吃惊了：小平同志提名我当军委副主席!

我感到自己能力难以胜任。于是，给小平同志办公室打电话，请他们向邓主席报告：“还是选别人好。”邓办的伺志告诉我：“邓主席已经定了，不会改变。”

我不再坚持了。从小平同志讲话的“要点”中可以看出，他想得很远，考虑的是中国的安全，中国的未来。他说：党要管军队，因为军队始终是党的。军队是党的军队，当然也是国家的军队。“我们军队要成为一个听党的话的军队。我们的传统是军队不能搞集团，不能搞小圈子，不能权力集中在几个人身上，军队任何时候都要听中央的话，听党的话，选人也是要选听党的话的人。军队不能打自己的旗帜，所以，既然变动军委主席，也要考虑军委组成人员和工作机构问题，连同我的问题一同解决比较好。”

党的十三届五中全会通过了根据邓小平主席提议和中央政治局会议议定的中央军委人事安排。对于新一届中央军委的其他人事安排，我衷心拥护。但全会决定我担任新的军委领导职务，我从没想到过。但事已至此，我只有真诚感谢党和同志们的极大信任，下决心加强学习，依靠全军广大官兵，尽职尽责，努力工作，不负重托。

1692年10月12日至18日，中国共产党在北京召开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大会的重要成果之一是把邓小平理论写进党章，确认邓小平理论为全党在新时期的思想理论基础。小平同志说过，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他对中华民族的伟大贡献，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在十四届一中全会上，我被选进中央政治局常委。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成长为党和军队的高级领导者，我的这一成长经历，在我们革命队伍中是带有普遍意义和典型性的。这是党的培养，也离不开小平同志对我的教诲和信任。

小平同志去世后，我曾一次次翻看照片，回忆他的音容笑貌。相册里，有一张1992年在深圳迎宾馆与小平同志的合影。这一年，是中国历史的又一转折关口。这年春天，小平同志视察南方，发表了一系列极为重要的讲话。1月22日下午，他在深圳迎宾馆接见深圳市党政干部。我正好在广州战区考察部队工作，也参加了这次会见。当时小平同志已88岁高龄，仍然神采奕奕，思路敏捷。

小平同志的南方讲话，打破禁区，使我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理论有了重大突破，成为又一次思想大解放的宣言书。党内党外、国内国外，立即引起强烈反响和巨大震动，加快改革的呼声遍及全国各地。中央马上把小平同志的讲话、包括后来在上海的讲话，综合成一个文件，向全党下发和传达，并召开中央政治局全体会议，学习南方讲话，部署进一步改革开放问题。随后，一系列新的改革措施纷纷出台。

可以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正是在小平同志的指引下，军队建设的指导思想实现了战略性转变，在军事、政治、后勤、国防科技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军队建设出现了崭新局面，走上了一条有中国特色的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军队的正确道路。小平同志的南方讲话，极大地鼓舞了我们深化改革的信心，加快了军队改革步伐。

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后，我要求全军，要进一步提高对小平同志军事理论指导地位的认识。小平同志说过，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对我们军队来说，改革就是提高战斗力。我们要更加牢固地树立起战斗力标准的科学观念，凡是有利于提高部队战斗力的，就要坚定不移地干。只有这样，才能把军队建设得更加强大，从而更好地捍卫改革开放，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现在我们已跨进新的世纪，历史翻开了新篇章。7年前，小平同志的骨灰已经撒在祖国的东海和南海，融人浩瀚的太平洋。他的精神，已经化身亿万，将继续激励中国人民前无古人的改革开放事业。展望前途，中华民族必将以更加强健而自信的身影，耸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小平同志90华诞时，我曾挥毫写过四个大字：“功德无量”。这是我的由衷之盲。

小平同志已经远去。

小平同志，我们永远怀念你。

(作者原为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