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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

2000-06-14■段

人民文学 2000年12期
关键词:团扇晴雯扇面

■段 巍

“随皓腕以徐转,发惠风之微寒”,曹植在《九华扇赋》中对扇子的赞美,笔触间隐约着持扇者美好的形象,同时也揭示了扇子的一个最基本的功用——带来风、阴凉和抚慰。扇子和风像形影相随、互相呼唤的姐妹;阴凉,则近于女性的品格。在中国古代诗歌里,扇子最初出现时,正是和女性形象联系在一起。

汉代的班婕好,汉成帝时入宫,失宠后,她写下这样的诗行: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笱中,恩情中道绝。

诗句单纯、朴素,诗人的形象与一把鲜洁如雪的白色纨扇叠合在一起,并将其不幸命运建立在扇子无可辩驳的季节性品质之上,从此,在古代诗歌中,扇子就和女子的怨情结姻——仿佛每把古代扇子的背后都依附着一个不幸女子的灵魂,她们在扇后幽幽叹息,嘴唇苍白。

南朝乐府《团扇歌》承传了汉代的嗓音:

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遮面。

憔翠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扇子,遮住了憔悴女子的脸庞——因思念而憔悴,又因憔悴而担忧。扇子成为一面只能照亮自己的镜子,它因此有了另外一个名字:便面。一直到唐朝初年,扇子依旧充当着憔悴者的镜子: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扇子的这种遮蔽功能,法国诗人马拉美也注意到,在给一位叫彭梭的女子的诗中,他写到:一把扇子遮住骄阳/两眼深沉地将大海凝望/玛格丽特·鼓梭/它使你的玉颜免受风霜。不同的是,在马拉美笔下,扇子的“遮蔽”最后指向的是它的反面:显现——在羽扇的遮映下,一张阴影里的脸在大海边更加生动。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一把在诗歌中不断变幻的扇子:它让憔悴者更加憔悴,姣好者更加姣好。

在《桃花扇》中,我们目睹了一把普通扇子在古代历史上所能达到的最高命运形式——从拢于衣襟的赏玩之物过渡为历史悲剧的象征。扇子成为戏中的主角。一把情人间馈赠的普通诗扇,因偶然的机缘,经历了风雨如磐的命运,终因染上一枚血溅的桃花而凄美无比。“桃花薄命,扇底飘零”,李香君自怨自艾的唱词,感喟的其实是孔尚任无穷无尽的故国身世之悲——扇子用鲜血染成,似乎不再是见证,而成为历史本身。

围绕着扇子,还有一些精致、细微的知识,仿佛扇坠下散落的珍珠:日本古代典籍《枕草子》细心地提至少“扇骨:清色的扉面用红的,紫色的扇面则用绿的”。法国诗人普吕多姆提及一种可能的关系:“留着枯鞭草的花瓶/被扇子一击而生裂痕”。巴什拉在《烛之花》中讲到一种叫“羽扇豆”的蓝色花卉,像灯火一样温柔。清代作家李渔曾设计过许多式样的“便面窗”。薄薄的扇面还能用来盛放些什么,扇子的这个经常被忽略的功能,《源氏物语》中做了记载。这部小说的第四回,描述的用白纸扇盛放被源氏公子称为“薄命花”的“夕颜”的情节。夕颜即是白色的瓠花,每于暮色苍茫时分开放。之所以用扇子托着这贫家墙角常见的薄命花卉,用书中侍女的话讲,是因“这花的枝条很软弱,不好用手拿的”——苍白的夕颜花仿佛脆弱的女体,躺在薄薄的扇面上,由扇子实现着它珍贵的盛托功能。

《红楼梦》讲述了晴雯撕扇的故事。在长久品味了这个情节之后,我恍悟到:晴雯撕毁的其实是她自己,撕扇的晴雯实质是自杀了一次。关于晴雯和扇子之间的隐喻关系,小说中多次做了暗示——包括她死后被焚毁的命运,用王夫人的话说,是由于患了“女儿痨”,而实质上这是一把命运悲惨的扇子最终不可避免的逻辑。

在现实的人世间,也有一些人被扇子决定了命运。他们心灵脆弱、才志高远。捷克诗人塞弗尔特自认为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位嗓音柔美的诗人,一生中,反复赞美扇子,其实是赞美生活中温柔的部分和自己的一颗温婉之心。他说:“当一位诗人,就像那些为扇子题诗的人一样。”在晚年,他回忆说:扇子与紫罗兰从我孩提时代起就有着决定命运的意义,我喜爱它们。

〔责任编辑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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